谁敢教为师做人 第63章

浴池里水汽蒸腾,池岸边备好了美味的水果和酒浆,温热的水带走了体表的污秽,也带走了所有烦恼,让人通体舒畅。

泡着泡着,沙依格德和阿浮的目光不由移向了简生观。

只见那一头白色长□□浮在水中,如丝缎般泛着温润的光,再看这人的肌肤,丝毫没有属于老者的粗糙和皱纹,相反地,竟比他们还要光滑。

阿浮眼神发直,感叹道:“你师父这是什么天赋异禀,我怎么觉着比那些娇贵公主还要细嫩。你瞧那水珠,都沾不上去。”

沙依格德盯着自家师父白皙的胸膛,就看见热气凝成的水珠滚滚下落,半点不做停留。足可见这肌肤多么细腻柔滑。

这场子小,三人离得又近,彼此说什么听得一清二楚。

被如此盯着看,简生观也没觉得不自在,还作了莫名其妙解释:“我防水。”

沙依格德与阿浮:“??”

好好享受了一会儿,沙依格德吁了口气:“终于找回了一点当贵族的感觉。”

阿浮说:“积吾与稷夏边关来往甚密,莫贺延碛的人常把这里算作稷夏的属地,在这儿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纰漏了吧。那我是不是可以把卧狮晴眼还给你了?你不能指着我一路给你送进秣汝城吧?”

沙依格德道:“瑟娅若是给逼急了,可能会在这里设下最后一搏,所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不过看你这经不住事的样子,还我就还我吧,不给你找麻烦了。”

“我还不够经得住事?沙依格德,你的良心被跟屁啾吃了吗!”

“行了行了,咱们这共患难的交情,还用得着说那么多吗?”沙依格德端起酒盏,给阿浮也递了一盏,“都在酒里了。”

两人插科打诨,连着饮了好几杯,被水汽一蒸,都有点晕乎乎的。

嘴上说着不能掉以轻心,到底是觉得最危险的部分已经度过了,沙依格德才容许自己稍稍放纵一下。

兴致上来,他又去给简生观敬酒:“师父,这一路因为我……给你惹了太多糟心事了,往后就好了,你到家了,我也摆脱了他们的魔爪……”

简生观却沉静地打断他:“别高兴得太早,瑟娅有没有最后一搏且不说,先前的阻碍我都不担心,倒是从现在开始,我一刻也不能松懈。”

沙依格德不解:“为什么?”

简生观喝完他敬的这盏酒,就把杯盏倒扣下来:“因为真正的威胁,来自稷夏。”

阿浮问道:“怎么会?难不成稷夏也有人要追杀沙依格德?”他搡了搡旁边的胳膊,“喂兄弟,你也太招人恨了吧?”

简生观从池子里起身,用布巾擦干身体,披上衣裳,对沙依格德说:“一旦进入稷夏境内,我就会找地方给你解毒治疗,之后你我最好别再同行。”

闻言,沙依格德顿时清醒不少:“为什么?我们不是都要去秣汝城吗?”

简生观说:“因为那个人要覆灭的目标是我,还有整个多罗阁。”

第64章 君心

沙依格德从未想过在稷夏境内会有对简生观不利的人。

他知道师父是多罗阁的人,这一路上也听兼五一多次提起过多罗阁的事务,但始终不清楚这地方究竟是做什么的。在他的印象中,多罗阁应该是个与世无争、汇集了许多能人异士的清静门派,如今看来,怎么好像招惹了错综复杂的纷争,结下了不为人知的恩怨?

得知简生观治好他就要分道扬镳的计划后,沙依格德明确表示反对。

在积吾休整的这两天,他一有机会就去说服简生观:“师父,你陪我排除万难走出莫贺延碛,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置你于不顾?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徒弟吗?不管怎样,我会一直跟你同行,保护你到秣汝城!”

简生观道:“多罗阁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何必上赶着趟这浑水?再者说,针对多罗阁的势力是你万万不能得罪的,就算留在我身边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做好你自己的事,兴许到时候还能暗中策应一下。”

沙依格德不解:“到底是什么人,让我们门派如此忌惮?”既然拜了师,他便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算作多罗阁的一份子。

简生观不愿正面回答:“在那人没有正式动手之前,我们都不能表现出防备。”

师父这边问不出来,沙依格德又去找阿浮:“你知道多罗阁吗?”

阿浮摇头:“我往来稷夏五年多,没听说过这样一个门派啊。”

“你算是半个稷夏人了,连你都不知道?”

“我虽然有一半稷夏血统,可从小长在克林国,还被当作质子送来送去,对稷夏反而了解不多。不过能出得了简先生这样的神医,想必定是个深藏不露的地方,从简神医的行事作风来看,可能你们门派的人都比较低调吧?”

“唔,也有道理。”沙依格德担忧道,“阿浮,你说像我这般样貌出众身份尊贵的异域王子加入,会不会太惹眼了?不会被同门排挤吧?”

“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话虽如此,沙依格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像简生观这样的人,既能作为神医包治百病,解决时疫手到擒来,又能作为使者被派出去勘察丝路,说明这多罗阁有着通天的本事。这样一个地方,怎么会如此默默无闻?

除非有人使用雷霆手段将其压制下去……

两人正坐在驿站大堂里边吃饭边琢磨,就见兼五一掀帘进来,急匆匆地朝着简生观的房间走去。沙依格德与阿浮对视一眼,在兼五一关上门之后,丢下酒菜钱就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一人留在门口贴着门,一人进了隔壁自己的房间靠着墙,无比默契地侧耳窃听。

房内,兼五一道:“简先生,阁主下令,让我速速接你……”

简生观抬手止住她的话头:“让他们进来听吧。”

门口的阿浮与墙角的沙依格德:“……”

随后兼五一把两人带进了简生观的房间。

简生观示意:“都坐吧,以后能坐着安稳喝茶的机会很少了。”气氛不由变得凝重起来,待三人全部落座,他继续说,“既然对方已经开始行动,也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我徒弟怎么说也算是多罗阁的弟子,至于他这位挚友……生性爱管闲事凑热闹,不让他偷听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阿浮尴尬地笑了两声:“简先生懂我。”

沙依格德忍不住问:“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行动了?”

兼五一说:“圣上还是对多罗阁发难了,已经下令查抄稷夏境内所有多罗小驿,抓捕在外的掌签,想来不日就要封锁清琼山,拿阁主问罪!”

阿浮愣住:“圣上?稷夏的皇帝吗?”

沙依格德难以置信:“皇帝不是对多罗阁颇为信重吗?否则也不会派多罗阁的人前往西域勘察丝路吧?”

简生观平静道:“君心难测,这样的围剿,我们已经遇到过太多次了。”

***

一盏茶后,沙依格德终于理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稷夏现今的皇帝野心勃勃,杀伐果断,登基时经历了皇位夺权,之后又开启了平叛之战。各地藩王被他削了实权,朝中文臣武将鲜血淋漓地换过一轮,民间起义也都被彻底镇压,断断续续整顿了十年,这才让稷夏重归安宁。

在这其中,多罗阁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它是皇帝未曾公之于众的枢密院。

多罗阁凭借自身遍布各地的驻点,成为这位帝王的手眼。事实证明,但凡是阁主给出的情报或建议,从未出过差错。阁主说要杀谁,只管杀了就好,哪怕先斩后查,也能查出足以威胁江山帝位的证据。阁主说要如何作战,军令下达之处,王师所向披靡。

皇帝每回登临清琼山,隔着那一层墨色深沉的帘幕,从那温润平和的话语中听来的每一个字,都决定着他的下一道圣谕指向何方。

相比于身边的忠臣良将,皇帝确实对多罗阁更加信重,但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深处也生出一种畏惧。这畏惧日复一日地煎熬着他、拷问着他。

什么样的人,可以运筹帷幄之中,掌握天下生杀之权?

皇帝逐渐意识到,不是他利用多罗阁成就了自己的霸业与盛世,而是多罗阁一步一步将他缔造成符合它要求的千古帝王。

那位素昧谋面的阁主,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旷世奇才,也是一个无欲无求的苦行圣人。

皇帝无数次询问他有何所求,阁主都说不必费心奖赏,只要让多罗阁长久地偏安一隅即可,他只求观世,不求入世。皇帝不怕欲念滔天的人,不怕有人与他争权夺利,不怕有人索取荣华富贵,不怕有人逼他付出高昂的代价,只怕有人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的人,他看不透,也握不住。

终于有一天,皇帝再也无法容忍卧榻之旁有这样一个令他畏惧的存在。

自己不能拥有,自然也不会让与旁人。为了防止多罗阁主逃出稷夏,效力于他国别主,这位帝王决定将其连根拔起,彻彻底底地毁了它。

他忖度着,多亏了多罗阁早先的低调处事,反正这地方的威能在稷夏尚且不为人知,就算覆灭,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世人再也不会知晓,他的王权是从何得来。

***

沙依格德仍有不解之处:“既然皇帝早有意向铲除多罗阁,为何还要派我师父出使西域,委以勘察丝路、联络诸国的重任?”

兼五一道:“殿下想错了,不是圣上要派简先生出使,而是阁主察觉危险之后,趁着还未与圣上完全决裂,谏言让简先生出使。

“圣上觉得此事无足轻重,便依从阁主下了旨意。即便如此,礼部也没有将此次派遣使者一事提前告知西域诸国,只在文牒上简述了一下。因而简先生只能轻装独行,一路也无人接洽,想来吃了不少苦头。

“可见圣上根本不在意结果如何,毕竟要覆灭整个多罗阁,自然也不会放过简先生。”

阿浮皱眉道:“我还是不明白,多罗阁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为什么阁主还要多此一举,让简先生去……啊,难道是为了另辟蹊径,让简先生逃过一劫?那简先生万不该回到稷夏呀,否则岂不是辜负了阁主的一片苦心?”

兼五一道:“阁主行事自有因果,我等不会擅自揣测。”

“既然如此,那师父你别入关了。”沙依格德忙道,“我即刻安排护卫送你去曛漠,等我回来,往后由我来奉养你就是。”

“行了,别瞎猜了。”简生观解释,“礼部只给了文牒,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我使者的身份,不是圣上存心刁难,而是我本来就需要便宜行事,阁主特地恳请圣上让我一切从简。因为我此行的目的不在于丝路,也不在于苟且偷生,从一开始,我就是来找沙依格德的。”

“找、找我?”沙依格德蒙了。

“隐瞒使者身份让我省去了一切繁文缛节,才能用最短的时间穿越莫贺延碛见到你。之后不过是打着勘察丝路的名头,将你平安护送入关,再为你治病。”

“为什么是我?”沙依格德下意识地问。

“因为你是阁主的八厄之一。”简生观回答,“只有你能解多罗阁的死局。”

“怎么解?”

“我不知晓,恐怕阁主本身也不知晓吧。”简生观说。

沙依格德半晌才回过神来:“也就是说,阁主早就料想到了与皇帝的反目,他算到了眼下所发生的一切因果,在阁主的筹谋中,我是拯救多罗阁的关键?只是我具体会怎么做,他无法提前预知?”

简生观说:“对,我好不容易保下你的命,不想功亏一篑。所以入关后我若遇险,不要管我,你先逃命要紧。”

“不行,我做不到!”

“我不会跟你争辩能否做到的问题,”简生观神色淡然,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我要你记住,只要你还在,我就有活路。”

“师父……”

简生观转向兼五一:“时间紧迫,我们要尽快离开积吾。虽然情势于我们不利,但只有回到稷夏我才能把他的病治好,也只有在稷夏境内,我们才能得到阁主的庇护。”

兼五一领命:“是,我这就安排,明日一早准备入关。”

尽管阿浮听不太懂这些纠葛,但他知道自己挚友的危难尚未度过,于是仗义相助:“我还是多陪你走一段吧,至少等你把病治好再说。”

沙依格德锤了一下他的肩:“好兄弟!”

***

然而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当夜,一群黑衣杀手潜入驿站,显然是冲着他们而来。

幸好他们早有准备,在对方行刺时机敏反应€€€€阿浮和兼五一率领护卫拦阻杀手,沙依格德保护简生观,带他从事先谋划好的后路撤离。

铿锵之声回荡在积吾的夜幕之中。

师徒俩一路奔逃,来到备用的藏身地点躲好,等待着黎明到来,边关城门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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