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教为师做人 第65章

兴许师父本身就是有什么特殊,这口棺材也特殊,天下之大,自己不知晓的奇闻异事多不胜数,不该因为没见识过就心存怀疑。

而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非就是三天后见分晓,也没什么不可以等的。若是只顾着伤心自责,不听师父的话,这会儿就给他报丧,那才是真的逆徒。

想到这里,沙依格德平静下来。

他打算让师父安稳地待在屏风后,自己就在这里静候三天,反正阿浮和舞衣会给他们带来一应吃穿用度。于是沙依格德脱下女装,给自己换上稷夏男子的衣着,虔诚地守在屏风前。至于师父那身衣裙,就等他醒来再换吧。

可惜事与愿违,就在师父躺进棺材的第二天,追兵到了。

***

听胜赌坊是纹州最坚实也最暴利的产业,其势力盘根错节,虽明面上与当地官场无涉,但州府县尉要想在纹州站稳脚跟,都得卖它面子,暗地里有什么交易就不得而知了。

统共十二家店面,尤以地处边境的这家听胜赌坊生意最旺,广聚稷夏、西域诸国和克林国的各路百姓和商贾,日日人声鼎沸。

如今依旧人声鼎沸,却不是赌徒们在下注吆喝,而是稷夏官兵奉命查抄。

百十号兵卒带刀闯入,登时把一众赌徒吓得四散而逃,老板出面调停,笑脸迎了上去,询问他们是哪位官员之命前来。对方二话不说就拿刀兜头砍去,明摆着不讲道理,只求用最快的速度达到目的。

老板的功夫不佳,三两下就被官兵制服。领头人逼问他窝藏的朝廷命犯在哪儿,老板执意不说,他受过多罗阁的大恩,自不肯做忘恩负义之人。对方见他嘴严不招,并不与他拖延,当即抹了他的脖子,下令把整个赌坊翻个底朝天。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已避无可避。

“你帮我抬上去就行。”拖着棺材,沙依格德艰难迈步,“之后我自己想办法带师父脱身,你跟舞衣帮我殿后。”

“行!”阿浮咬牙道,“这玩意可真沉,都说死人会变重,兄弟,你师父该不会……”

“你别管那么多。”沙依格德道,“为了治愈我,师父极为耗费心神,需要在里面睡足三天才能醒转,那些人就是冲着他来的,我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

“原来如此。”也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阿浮全然信任自己的挚友,“放心吧,他们虽然人多,看着也不是那么难对付。你的护卫跟你走,我商队里的那些好手,加上舞衣的人,足够给你们杀出一条血路了。”

“不,我的护卫不要动,他们继续以曛漠使者的身份守着卧狮晴眼,这些稷夏官兵不会动他们。师父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太危险了……”

此时两人已来到台阶之上,前面兵刃交锋之声叮当作响,沙依格德抬手止住他的话,锤了锤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再多劝,阿浮只担忧地目送他离开,随后拔出弯刀,为他截断通往赌坊后门的路。

***

拖着一口带人的棺材前行,沙依格德也并不轻松,何况沿途他也遇上了从外围包抄而来的官兵,不得不暂时甩下肩上的麻绳,先将这几个小队的人杀了灭口。

双刺上的血落在碎石滩上。

滴答,滴答,回荡在这座边境小城的深夜荒郊。

身上的伤口带来阵阵刺痛,别的倒没什么,沙依格德只觉得心疼€€€€这都是师父千辛万苦换给他的血,就这么一点点往外流,他哪里舍得。

麻绳磨开了衣裳,又深深勒进了他的肩膀,这样一下下地磨着,更是生痛,以至于他都有种错觉,自己的两条膀子就快磨断了。

身后又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沙依格德苦笑自语:“师父啊,你们多罗阁到底怎么惹到了稷夏的皇帝?看这架势,是要与你们……不死不休啊……”

他解下麻绳,活动了下几乎要没有知觉的胳膊,再次甩出双刺。

喽€€的确不难对付,有师父教他的内功运气打底,加上他极为敏捷的身手,若是单单想要自己脱身,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对方这次也是有备而来。

他们知道他拖着一口棺材。

趁着沙依格德专心对敌之际,一个士卒溜到棺材前喊道:“这里果然还有一具!”

这一声之后,便有三个人赶过去合力抬棺。

眼见师父连人带棺要被抢走,沙依格德再难维持冷静,拼着后背挨刀不管,就要冲过去阻拦他们。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不停地围住他,迫使他远离那边,沙依格德终于失去理智,将伏羲衍天功运用到自己的极限,在走火入魔的边缘疯狂拼杀。

他衣衫褴褛,血腥满身地怒吼:“谁敢动我师父的棺材!”

双方的争夺已近乎盲目,沙依格德转眼间杀了那四个抬棺的人,却又被其他士卒趁虚而入,两相拉扯之下,一个不留神,那口鸟蛋棺材就从碎石坡上滚了下去!

沙依格德大惊:“师父!”

心神俱震之下他恢复了清明,迅速判断局势,先将坡上残留的士卒全部杀光,之后才踉跄着下坡去找寻。

碎石坡嶙峋难走,由于脱力,他下到一半自己也栽倒滚了下去,一直滚到了潭水边。

这一滚让他头晕脑胀,身上的伤疼得都麻木了。

沙依格德爬起来,用清冽的潭水扑了扑脸,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继而在夜色中摸索。幸好那口棺材离他不远,很快就被他摸到了,但因为棺材本身形状圆润,比他滚得还要远,一大半都浸在了潭水中,还是倒扣着的。

沙依格德:“……”

他把棺材翻转过来,重新勒上麻绳,拖着它离开水潭,在这片碎石滩中找到一处破败的屋舍,让自己和师父暂且休息。

这屋舍里有些破落渔网和钓竿,想来是哪位闲人给自己备下的。只是这潭既浅且清,怕是没什么鱼好钓好捞的。

还有那些追兵,真的是寻常兵卒吗?看他们的武功路数,倒像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江湖高手,不过是套了一层官家的皮……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杂事,不敢去想这口鸟蛋棺材是否摔坏了,师父是否还能醒来。

简生观嘱咐他这三天要小心守着,尽量不要移动棺材,可他没有做到,甚至让它滚落碎石坡又泡进了水潭。

他检查了一遍,遭遇碎石的磕碰,这晶莹剔透的棺材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碎裂的痕迹,不像寻常的琉璃那么脆弱,倒是更像他们曛漠产出的几种异常坚固的宝石。可他也明白,单看外表是没有用的,外头看不出瑕疵,不代表里面也完好无损。

比如刚才师父的头发就摔得凌乱了,因为还是女子扮相,衣裙边角也不再齐整,好像棺材边缘那些细长的管子也有数根散落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原先散发着银光的底座似乎也暗淡了一些。

沙依格德小心试过,这会儿根本打不开棺材,他生怕坏了师父的事,也不敢再乱碰,只能满心忧虑地守着。

说是休息,他却不敢入睡,吹哨唤来跟屁啾,让它给阿浮传信,告知他们自己的方位。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阿浮和舞衣遇到的人,比他这边要难对付得多。

兼五一脏腑尽碎,呕出几大口血来。

她不甘地望着那个蒙面杀手:“风华境……高阶……无相门宗师……咳咳,阿浮,打不过的,快、快逃!”

第67章 真名

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外头传来一声黑翅鸢的啼鸣,阖目小憩的沙依格德骤然起身,从破败的窗户朝外看去。

那片潭水上腾起轻雾,将整个碎石滩笼罩其中,朝阳尚未破开云层,一切都显得朦胧不清。

从跟屁啾的鸣叫声判断,应当没有危险,沙依格德等待片刻后,推开这间废旧屋舍的门扉,边警戒边查探四周。

很快,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侧身倒在水潭边。

沙依格德小心接近,当他透过雾气看清那人的身形衣着的同时,也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心下大骇。

他连忙冲上前去,蹲身唤道:“阿浮!”

阿浮同样是从坡上滚下来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身边的碎石也都染了血,脸色苍白如纸。沙依格德摸向他颈间,只觉触手冰凉,脉动微弱。

匆匆检查了阿浮的伤势,内伤他诊不出来,外伤已让人不忍卒睹€€€€肋骨断了两根,腹部被利刃割开,伤得很深。先前阿浮应当是自己用手按着,强撑着一路随着跟屁啾来找他,及至从坡上摔下,彻底晕了过去,紧捂腹部的手也松开了,如今肠子都已从伤口流了出来。

沙依格德两手克制不住地颤抖,狠狠扇了自己一嘴巴才勉强镇定,小心翼翼地将阿浮托起,靠在自己身上。他本想背他前往破屋,又想到他腹部的重伤不可倾倒颠簸,打算改为抱着,可他自己肩膀被麻绳磨得血肉模糊,根本无法吃力,权衡之后,只能躬身架着阿浮的胁下,将他倒拖着走。

清晨湿冷,感受着挚友逐渐微弱的气息,还有一分分凉下去的体温,沙依格德不由感到阵阵绝望。他该怎么救他?拖进破屋之后又能怎么办?师父还在沉睡中,手边什么都没有,谁能帮帮他?无力感如同这漫无边际的雾气,逼得他无所适从。

沙依格德不停地与阿浮说话,希望能唤醒他一点点神智:“好兄弟,你不能死……你死了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你的人情了!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那些人应当不是正经官兵,似乎是江湖人士,但也没有那么难对付吧?我离开的时候,你和舞衣不是还游刃有余吗?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你倒是跟我说说啊。

“不能再睡了,好兄弟,快醒醒,再睡下去你就真的醒不过来了。你要坚持住,坚持到我师父醒来,他是神医,一定能救你的!

“对了,你不是一直纠结于自己的身世吗?不是还想治好你母亲的病症吗?回头我帮你求一求师父,或许他会有办法呢?”

碎石硌脚,慌乱噬心,他几乎是步步踉跄地回到了破屋。

沙依格德盲目地祈求着,什么大金乌神也好,什么佛祖菩萨也好,请保佑师父平安无事!只要师父醒转过来,他的挚友就不会死,所有难关都能熬过去!

师父,帮帮徒儿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祈求真的奏效了,等他好不容易把阿浮拖进屋里放平,转身就看见跟屁啾歇落在那口鸟蛋棺材上,用喙一下下啄着那透明的罩子,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沙依格德下意识地驱赶它:“别吵,师父还在睡……”

下一秒,就见师父已然睁开了双眼。

沙依格德:“!!!”

***

在徒弟愣神的时候,简生观环顾周围,确认了一下当前的状况,随后操作修复舱里的机关,将罩子打开来。

他坐起身,确认受了一□□内的修复进度,微微皱了眉头。

沙依格德先是感到惊喜,很快又回过神来:“不对啊师父,不是说要三天吗?这会儿还差好几个时辰,你怎么提前醒了?”

简生观活动四肢,走出来粗略检查了下修复舱:“插线脱落,能源核进水,循环系统紊乱,故障太多,只能临时中止。”

沙依格德没怎么听懂,但不妨碍他知道师父闭关出了问题,自责道:“都怪我大意!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一伙稷夏官兵查抄了赌坊,对我们紧追不舍。无奈之下,我只能连人带棺拖着你奔逃,结果还是没能保护好你和这棺材。要紧吗师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怎么才能让你彻底好起来?”

“无妨,反正已经把你救回来了,只要不过度消耗,暂且不影响我维持基本的生存,回去让甘棠君重新调试一下就行了。”简生观不以为意。

“那就好,那就好。”得知师父没有大碍,沙依格德松了口气,立刻想起了重伤的挚友,拉着简生观急道,“师父,你快看看阿浮吧!”

简生观扫了一眼面前失血过多、破肚流肠的阿浮,淡淡道:“他肠道还挺健康的。”

沙依格德:“啊?”

上手检查了一番,简生观说:“外伤没什么,我给他缝缝补补就好。内伤有点麻烦,无相门宗师打了他胸口一掌,肋骨可以接上,但伤了心脉,我如今这状态治不好,只能先拖着再想办法,不过暂时于性命无碍。”

一听挚友有救了,沙依格德简直想跪下膜拜简生观。

他真的庆幸自己被选中成为了这人的徒弟,每每遇上绝境,这人总能轻描淡写地破局,似乎再难再险的威胁,在他眼中也不过沧海一粟。

“师父仁慈!多谢师父救他!”沙依格德激动道。

“仁慈?”简生观不置可否,只说,“你去外面守着,老规矩,不要让人打扰。”

沙依格德满口应下。

于是在这个四面透风的破屋中,简生观给阿浮做了外科手术。

他从手腕解构出手术器具,张开无菌气场,给阿浮的伤口消毒,把肠子塞回去,肚子一层层缝上,整个过程又快又细致。

阿浮本就昏迷着,他便没有用麻醉,谁料中途阿浮就醒了过来。

刺痛让他咬紧了牙关,也让他清醒了不少。

在他看来,自己应当是救不活了,这会儿恐怕是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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