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安建木记得大致方位,他们在观外又寻了小半天之后,总算看准了一处塌陷的山坡,合力挖开表面沉积的泥土,竟真的现出一座孤零零的屋舍。
木丁西擦了擦额头的汗:“被你忽悠了嗦,这哪能叫侧殿,顶多是个柴房嘞!”
安建木也很委屈:“当年确实是在一个侧殿群里啊,我哪能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曹肆诫捻了捻手上的泥土:“从前的屋舍或倒塌或拆除,幸而没殃及这里,估计因为连着山体,雨水冲刷之下,这间屋子就被埋起来了。”
姬凭戈抱臂看着这间旧屋,依然什么都没想起来:“啧,进去看看。先把周围的土都挖开,免得再次塌方。”
四人问道士接了铁锹钉耙,热火朝天地挖了半晌,直至天黑才完工,因为不想耽搁,只得又问他们借了灯烛,打算连夜查探。
做好准备后,他们进了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与外头的残破颓败截然不同,这间屋里的一切都保存完好,不仅没有潮湿腐朽之气,甚至连蚊虫灰尘都没有。
干干净净,安安宁宁,仿佛一直在等待主人回家。
***
与安建木所说大体相符€€€€
这里悬挂着一幅姬凭戈的画像,山体深处还放着蛋形的棺材,连接着许多混乱的线团,屋子中间有一鼎焚烧炉,床榻和梳妆小几上放着寻常女子的衣裳和首饰,砖墙边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机关木柜。
姬凭戈和左年检视了一遍画像,显而易见,与左年山洞里那幅有细微的差别,但看笔触出自同一人之手。不得不说,这里确实与他二人颇有牵连。
蛋形棺材和线团其余人都不熟悉,姬凭戈大致知晓那是多罗阁存放和修复阁主类人躯体的容器,可他自己最多在里面躺着睡过觉,不了解也不会操作。即便如此,能见到此物,更加昭示着他很可能在这里待过。
而那鼎焚烧炉,上头配着许多零碎的挂件,与其说是炼丹用的,倒更像是取暖、照明、做饭和烘衣用的,一体兼顾多重功能,堪称精巧。
那些衣裳首饰并不华贵,但能看出是个很会打理自己的姑娘家的物品。安建木说得没错,挂着姬凭戈的画像,安然住在观中的姑娘,还有一个长相如此肖似的孩子……任谁都会联想到魔教主君的一家三口。
大家在这件不大的屋舍里四处查看,曹肆诫被那鼎焚烧炉吸引了注意,而左年独自驻留在砖墙边的机关木柜前。尽管他对那个蛋形棺材更加好奇,但不知为什么,这个柜子像是冥冥中召唤着他,令他忍不住去破解那复杂的锁扣,只为将其打开。
安建木则转着头去看那些深红色痕迹,发现不仅是屋顶和墙面上有,地面上也到处都是。以前他匆匆一瞥,并未看出这是什么,如今细细琢磨了一下,立即判断出来,这不是什么道士画符的朱砂,而是真真切切的血迹!满屋子的梁柱、房顶、墙面,都是血迹!
这些血迹早已干涸,斑驳地涂抹在各处。蹊跷的是,它只会出现在没有摆放物件的地方,就像是一个浑身是血的野兽,刻意避开了这里主人所有的东西,只挑着空余的地方爬行翻滚,然而哪有野兽能做到这点呢!
他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可惜另外三人都在各忙各的,只有木丁西回应了他:“的确匪夷所思,若是出自一人或一兽之身,受了这么重的伤,淌了这么多的血,早就一命呜呼了吧,怎么可能还有力气上蹿下跳地爬行。”
此时姬凭戈蹲在蛋形棺材边,看见它竟亮着灯,处于运作的状态。
曹肆诫也凑过去看了看:“这是什么?怎么嗡嗡作响?”
姬凭戈道:“多罗阁的法宝,我和你师父长久沉睡的时候,就靠这东西维生。”
曹肆诫不禁讶然:“这么神奇……”
姬凭戈给众人解释:“就是因为有它在,源源不断地给这间屋舍换气祛湿,散发特殊的气味驱赶蛇虫鼠蚁,给这里创造了一个极度适宜且密闭的环境,这才让这里得以长久保存如初,衣裳没有被蛀烂,画卷也没有腐朽。”
安建木难以置信地说:“姬宗主,原以为您只是随便寻个地方养着相好,没想到您竟然是个痴情种,花了这么多心思,特地给那位相好造了个不腐不坏的人间金屋?这便是话本里说的金屋藏娇了吧!”
姬凭戈还是一头雾水,烦躁道:“藏什么娇!我对这里根本毫无印象!”
就在这时,左年打开了那座机关木柜。
众人连忙过去查看,发现里面全是藏书,还有十数本悉心整理的心得笔记。
藏书的封面都标着记号,木丁西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些书……尽数出自多罗阁,而且几乎都是绝密书册,寻常人根本借阅不到,据我所知,有权限研读这种书册的就只有阁主身边的三位侍者。难道说……阁中曾有一位侍者在这里居住过?”
曹肆诫更蒙了:“不会吧,那位侍者是姬宗主的相好?”
左年快速翻阅着那些笔记,顺手将第一册 递给了师父。
姬凭戈看向笔记,隽秀的簪花小楷表明其书写者应是一名女子,她在笔记的尾页留下了署名和日期€€€€
多罗阁甘棠君之叁零贰玖
裕和玖年伍月拾伍
这是一篇二百一十七年前的笔记。
第102章 身世
裕和玖年叁月初叁
灭阁大劫已过去三载有余,风波稍稍平息。
这些年阁中众人四散奔逃,各自躲在隐匿之处,红苕君传达了阁主的指令,待到风头彻底过去,再行重建事宜。
我和师父一直在迁移保护阁主躯壳和修复舱,听闻真身残损遗失,师父痛心不已,然而我等自身难保,实在束手无策。水荇君安慰说不必介怀,只要守住抢救回来的这几具重要躯壳即可,阁主也无意怪罪。
在水荇君的协助下,我们将大致修整好的躯壳安置在了妥帖的地方。为修复阁主躯壳,师父熬得油尽灯枯,引得逃难时的旧伤复发,不久便抱憾离世。而我只能临危受命,成了阁中新一任甘棠君。
师父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修复“姬凭戈”€€€€
此副躯壳的构造与其他躯壳截然不同,可以说是阁主唯一的肉身,脆弱而珍贵。但在灭阁大劫中,“姬凭戈”连同其所在的修复舱经历了大火焚烧,出现了严重的伤痕与故障,至今为止都只能勉强维持生存,却无法治愈伤口,无法替换肢体,亦无法苏醒。
我接手之后,仍在竭尽全力修复他。
如今阁中事务暂且落定,我向水荇君提出请求,不再跟随他们辗转迁徙,独自带上阁中有关肉身躯壳的藏书、“姬凭戈”和他的修复舱,以及其他用得上的零件工具,藏在一处稳妥之地潜心钻研,寻找能够挽救这副躯壳的方法。
水荇君不敢擅自决定,禀报给了阁主。阁主同意后,我便停留在这曙岭城卓荫山,找到一处依山而建的破败道观住了下来。此处荒废已久,无人侵扰,又有前人留下的水井田园,距离山下的市集也不算远,还算方便。
***
裕和玖年陆月拾陆
今夜的月亮真圆,不知阁主他们现下好吗?
三个多月了,我只接好了修复舱的能源装置,每天给它晒晒太阳,就能运作更长时间,很多高功耗的模块也能勉强启动了,不过还是需要多破译一些古籍,才能明白那些稀奇古怪的机关该如何使用。以往我们甘棠君只要学会运行“自动”模式即可,可惜现在行不通了。
不过这样也好,我很喜欢琢磨这些。虽然有些晦涩难懂,但着实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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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和拾年贰月初柒
为什么他身上的烧伤无法愈合呢?
古籍上明明说,“姬凭戈”具备涅€€的能力,在极端恶劣的情况下,可以自行沉眠并焕新重生,如今怎么就卡住了呢?
而且就算不能涅€€,他也应当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可是他的伤口一直在不断恶化又不断愈合,像是陷入了某种循环,有两种力量在撕扯他的身体……若是寻常人,要么早死了,要么早好了,也不至于日复一日这么拖着。
是因为修复舱没修好吗?
这么久都没有进展,或许,我应该换一条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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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和拾年肆月初叁
大约因为是唯一的肉身,他的修复舱也跟其他的修复舱大不相同。
曾经我和师父考虑过用治疗寻常人的方式治疗他,敷药灌药,可惜收效甚微。最近我又把重点放在了捣鼓修复舱上,按照古籍中的方法做了维修和改造,今日又有一套机关解锁了。那个按键亮了灯,上面标注的两个字是……
繁育。
这是什么意思?
我很确定,阁主的其他躯壳和修复舱上都没有这个功能,为什么独独“姬凭戈”有呢?
繁育,繁育……
生孩子吗?
阁主……能生孩子?
不可能啊,阁主不是不死不灭的神仙吗?只消靠我们维护躯壳就可以行走世间了,躯壳们那么完美,何必要生孩子呢?
打住打住,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想法子修复这具肉身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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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和拾年伍月廿叁
啊啊啊啊!失败了!为什么又失败了!修复肉身怎么这么难!
为什么不能涅€€,为什么不能治愈,这样不死不活的躯壳,真的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不能再这么无休止地耗下去了。
繁育,繁育……
这个机关既然存在,一定有它的道理,解释为什么没有记载,为什么?
从没有人启用过它吗?
是不是有什么风险?呵,没人敢动过,自然也没人知道有什么风险……
所以为什么不能司马当活马医?前人没有尝试过的事情,难道我就不能尝试吗?哈哈,我敢保证,上下五百年,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姬凭戈”了,只要能救他,只要能救他,我什么方法都愿意尝试!
水荇红苕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觉得我疯了。
可我只是想挽救阁主这副躯壳啊,阁主的真身已经毁了,那么完美的真身……师父,师父啊,你告诉徒儿,该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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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和拾年陆月初贰
近来山下有官兵在到处搜捕多罗阁“余孽”,看来那位皇帝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所以恼羞成怒,想要赶尽杀绝。
前几天有人来搜过山,还好我带他躲进了密室。
这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加快进度了。
***
裕和拾年陆月廿玖
是肉身,就会有伤病生死。
既然始终无法治愈他身上的伤,也无法让他涅€€重生,不如抛弃眼下的这副躯壳,重新塑造一个新的肉身出来,再将他脑中的芯片取出来换进新的肉身里。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塑造新的肉身。
阁主,师父,我从未如此清醒过。
昨日又有官兵来搜山,时不待我。
其他所有方法都不能奏效,我要尝试“繁育”这个功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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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和拾年柒月初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