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教为师做人 第106章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听着外头的雨声,孟寄行道:“我们要不要走远点换地方?追兵会找过来吧。”

许翠微说:“无妨,你们是被大水冲来的,雨下得大,路又难走,那些追兵不敢明目张胆地搜查,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若是想要求援,等金盏醒了再动身也不迟。”

孟寄行“嗯”了声,之后便不再说话,但也没有入睡。他怕自己一觉醒来,金盏和这个奇怪的女人就都消失了,所以只怔怔地坐在火堆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

天蒙蒙亮的时候,金如归醒了。

许翠微掐着点进去,给他做了初步检查,确认机体没出什么问题,顺便给他换了身干净华贵的新衣,那布料柔软亲肤,厚实坚韧,比原先那身小太监的棉麻衣衫要舒服太多了。

重启完毕的金如归也调整了身体构造,不再按照金盏的要求呈现。

孟寄行再见到他的时候,竟一时无法与自己的贴身侍从对上号,似乎不止是换了束发和衣裳,就连周身的气度也大变样了。

金如归神清气爽地说:“雨停了,殿下感觉如何?”

孟寄行扯着嘴角笑了笑:“感觉好多了,不愧是简老神医的奇药。”

“想必殿下也猜到了,你我今日就要暂别。”

“只是暂别?”

“来日方长,他日应当还有再见之时吧。”

“你当真不做金盏了?”

“不做了。”金如归哂然,“殿下的脸面,金盏都给你挣到了,殿下的性命,金盏也是豁出命去救的,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嗯,我明白了。”孟寄行问,“既然要分别,能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了吗?”

“不能,殿下自可以去猜。”

“你是如归商号的人?”联想到此人对名贵器物和各国疆域的了解,还有这回赈灾如归商号的鼎力支持,孟寄行说出自己的猜想。

金如归笑了笑没说话。

许翠微道:“阿痣传来消息,州府派人来找寻八殿下了。”

一改从前的跪拜,金如归朝孟寄行做了揖礼:“殿下保重,此行回京,定能如愿以偿。”

在他们毫无防备之时,孟寄行突然做出惊人之举€€€€

迅捷出手,一把抓向了金如归的裆部。

饶是许翠微这样的顶尖高手都没能及时制止,抓住他手腕的时候,孟寄行想确认的东西已经确认过了。

金如归:“……”

许翠微:“??”不是,这人有病吧,好端端的抓师父这里干什么?

孟寄行收回手,蹙眉道:“果然,你又长出来了。”

金如归僵住了:“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孟寄行说:“我早就怀疑过你,也趁你不注意的时候验过你的身,还查过你的刷茬记录,那时你确确实实是个太监,也没有阉割不净的情形,如今怎么可能有完好无损了?”

金如归都要被他弄糊涂了:“这件事,很重要吗?”

孟寄行抿了抿唇:“很重要。既然你不肯实言相告,我也只好自己去查了。你们想走便走吧,此番一别,后会有期。”

***

南边终于放了晴,孟寄行也在州府的妥善护送之下,平安回到了秣汝城。

不久,这条赈灾线上的官场就发生了剧变,有人株连九族,有人平步青云,灾民得以安置,重新分田落户,无不感念八皇子殿下的恩德。

正如多罗阁的期望,在这样的声望中,孟寄行被立为储君。

太子殿下的贴身侍从金盏为救主而死,宫中人人夸他是忠仆,但也仅此而已,数日之后,除了院里的小宫女,已无人再惦记这个藉藉无名的小太监。

在静养疗伤期间,孟寄行曾问过太医:“阉过的男|根可还能长回原状?”

太医诧异之余,尽责地回答:“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类似病案,无论是牲畜还是人,应当都不能吧,殿下何故有此疑问?”

孟寄行摆手,无意多言。

他被立为储君之后,多了一项特权,便是可以查看当年先祖留下的密档,据说那里有关乎国运与多罗阁主的记载。

那些陈年密档不得外传,又晦涩难懂,父皇承袭先帝遗志,对多罗阁心怀尊敬,但不欲过度依赖,因而未曾钻研过这些近乎志怪的东西。但孟寄行却很好奇,自金盏之事后,他便隐隐觉得世上有一股强大而隐秘的力量,引得他好奇,也引得他恐惧。

所以他想去了解更多,兴许,可见另一翻天地。

第115章 祭天

金盏离开的第二年,皇帝病体沉重,着太子代为前往多罗阁祭天。

司天监呈上卜算好的良辰吉日,孟寄行状似随意地问:“这是魏监正你自己算出来的么?还是多罗阁那位阁主的授意?”

魏监正愣了愣,斟酌道:“太子殿下,祭天的时日通常都是由我们司天监卜算出几个吉利顺遂的,再给多罗阁过目一下,从中选出最适宜的那个。”

“嗯,所以最终敲定的还是他们。”孟寄行道。

“这……殿下若是觉得不妥,我等也可以另寻吉日……”把握不准这位储君的心意,魏监正只能战战兢兢地回话。

“不必了,就这个吧。”孟寄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既然他都算好了。”

待魏监正茫然退下,孟寄行又叫来户部尚书,询问了几句国库税制变动之事,尚书一一作答。如今皇帝无力主理朝政,几乎都放权在了太子身上,这回又特意让太子代为祭天祈福,足可见对太子的信重,他们这些臣下自当尽心尽责地辅佐。

问完公事,孟寄行似乎回想起当初赈灾时受过的恩惠,与尚书追忆了一番,不由感叹:“如归商号的当家仁义好施,一介商贾能做到富而不忘本,实属难得,我曾许诺他们扩大免征赋税的复除范畴,可安排下去了?”

户部尚书谦恭回答:“都照殿下的吩咐做了,还赠予了他们嘉许的匾额,有皇室荣誉加身,那如归商号已成了南方最大的商号了。”

“哦?那可真是让他们老板赚了个盆满钵满。”

“可不是么。”户部尚书拢袖闲谈,“不过臣听说如归商号的老板颇为神秘,不太喜欢露面于人前,凡是与他们商号做生意打交道的,大多见不到他本人,只能见到一个姓许的副手,不知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或许就是懒得管吧,自己偷个闲,才有空去招惹别人。”孟寄行一转话锋,“对了,户部今年是不是新入了一个小吏,叫陆敏秋?”

“陆敏秋?呃……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其实他压根没什么印象,可既然太子问起,便不能不上心,“殿下要召见他吗?”

“那倒不必,只是我无意中看过此人一篇阐述税制的文章,觉得才思还不错,随口问问。”

“能得到殿下的赏识,可谓是三生有幸了。”户部尚书心领神会,被太子点名的人,今后定是要好好照拂的。

如归商号、陆家、多罗阁……

孟寄行挨个摆下棋子,自语道:“祭天礼,你不来见见我么?”

***

孟寄行斋戒三天,于祭礼当日,来到清琼山观天台。

祭天之处只设高台,不建房屋,是为“露祭”。观天台内圈设下八组神位,用天青缎子搭成临时的神幄。台中北侧设主位,供奉皇天上帝神牌位。

八组神位分别为日月星辰、云雨风雷,神位前摆列着玉、帛、整牛、整羊、整豕和酒、瓜果、菜肴等供品。台中南侧设祝案,两边整齐陈列着编磬、编钟等礼器,庄重肃穆。

多罗阁选出的吉时是丑时三刻,刚好是日出前五刻,彼时天光未明,但疏朗无云,星辰清晰可见。广裕钟鸣,孟寄行着盛装步行至山门,钟声止,鼓乐声起,大典正式开始€€€€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神幄翻卷,仿若神州大地在回应天子虔心。

百官在外敬拜,一切都井井有条,直到孟寄行踏上观天台的那一瞬。

异象陡生。

大风呼啸而来,有些官员的头冠都被吹飞了起来,原本晴朗熹微的天空骤然间乌云密布,弯月与星辰皆被隐没,天地重又陷入黑沉。

清琼山上的树影东摇西晃,无数枝叶沙沙作响,如同黑暗中生出的鬼魅在猖狂私语,几乎要盖过礼乐之声。乐官也都手忙脚乱,这边敲着,那边扶着,勉强维持着始平之章的演奏。

八处神幄有三个都被掀了起来,若不是礼官匆忙相护,怕是神位都要被卷上天去。

孟寄行站定在那一级台阶上,冠冕的长带在风中猎猎舞动,宽大的礼服袍袖亦灌满了风,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要将他推到台下。然而他站得笔直,如长枪立地,生生劈开那迎面的阻碍,岿然不动。

司天监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这、这这是什么天象?分明是卜算好的良辰吉日,该是连日晴天啊,怎么偏偏在储君行祭礼的时候出了岔子?

难道……难道是太子殿下心有不诚,引来天怒?

大风张扬不止,厚重乌云中又划过闪电,传出滚滚雷鸣。再这样下去,这次祭天礼就不得不终止了,否则若真有噩兆降临,更加无法收场。

可即便就此中止,孟寄行的太子声名也必将严重受损,代天子祭天,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发异象,可见有触怒天威之德行,有心人再添油加醋一番,足以动摇他储君之位。

孟寄行抬头,傲然望天,轻笑一声,又踏上一阶。

轰隆€€€€

巨大的雷声从远处滚来,震动着所有人的耳膜。

随即又有闪电劈下,似龙爪般笼罩在观天台上方,照亮了百官恐惧的面庞。

礼官扶着帽子跪地恳求,想让孟寄行先行退避,不要力抗天威,然而孟寄行充耳不闻,正当他要强行再上一阶时,忽然听见一阵阵清脆铃音,穿透黑暗,应和着尚未止歇的钟鸣鼓乐,缓缓向他靠近。

孟寄行侧首望去,只见一队多罗阁的弟子摇铃而来,为首那人身披月白色罩袍,头戴兜帽,杵着一柄造型奇特的银灰手杖,带领身后八人绕行一圈。

司天监的监正和礼部的礼官都懵了,这是什么环节?祭天礼有这个流程吗?

多罗阁要插手?为首那人是他们的祭司?

难道天降异象也在他们预料之中?

在那位祭司的指引下,多罗阁的弟子跳着羽龠之舞,绕过怔忡的孟寄行,依次登上观天台。

***

金如归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按理说这些俗事在多罗阁都是走个过场,他们会在司天监送来的几个日子里选出大概率天气最好的,再预判一下日出的时间,就可定下良辰了。就算天气会有些许误差,但也不至于如此离谱吧?好好的静夜晴空,刚巧在祭天仪式开始的时候风起雷鸣?

连他都不由觉得孟寄行是触犯什么天条了。

孟寄行不是天选之子吗?多罗阁鼎力支持的储君,难不成还要遭雷劈?

可这事不能放着不管,为了确保这段因果的延续,他不远千里从江南赶过来,从前那么多铺垫,要真毁在一个失误的天气预报上,实在是不能甘心。

因此在这短短的一刻钟里,他胡乱想了个对策。

金如归披上罩袍,戴上兜帽,从问天阁里顺了个遥控手杖出来,带着甘棠君和一众弟子就冲上了观天台。

在他的安排下,甘棠君等人分散在观天台外围大圈,在八组神位对应的外圈位置插上了引雷针,若再有雷电劈下,就会被引到这些针上,避免伤及孟寄行和其他临近之人。

而他自己则在供奉皇天上帝神牌位的中心位置跳大神,同时用手杖开启阁主权限,冲天上发射了一枚化雨弹。

多罗阁为世人排忧解难、还报因果,当神棍久矣,总归是有些“创造神迹”的糊弄手段,对他们来说,为了给皇室营造海晏河清的气氛,化雨弹都用过好多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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