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只是拉电线,没有害人,那估计没有冤屈,只有遗愿。
陈子轻一走神,脚踩到石头子被硌得歪了一下身子,黄球鞋的鞋帮子往外撇,脚踝一扭发出清脆骨头声响,他扭着脚不动,脑子里想起了那个死在床底的同志,还有在医院吊着一口气的那十来个同志。
应该不是鬼干的吧,不然他怎么会好。
不过要不是鬼,那怎么看了场电影就一病不起……
陈子轻暂时没证据,先放一边,他继续先前的思路往下走,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鬼是死在厂里的工人,住在9号职工楼的二楼某个宿舍,死因跟拉电线接口有没有直接关系待定。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一点线索。
陈子轻趁着午休时间去人多的地方转悠,他不好逮个人就问他住的二楼以前是不是发生过凶杀案,只能拐弯抹角地来,抽一点不同年龄不同岗位的打听。
挑人选挑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把头戴智慧光环的汤小光当他的第一步。
陈子轻对着汤小光就不绕太多弯了:“你来制造厂见习前调查厂里的背景吗?”
“当然。”汤小光吃着巧克力,牙黑舌头黑,嘴里是巧克力的浓香,“风气不正规光明的,我才不来。”
陈子轻坐得离他近了点:“我那二楼以前有没有发生过命案,凶杀案,病死的,意外身亡的之类?”
“没有啊,我看的资料是我家里给我的,绝对严谨齐全,我记得里面没你说的情况,也没听谁说起过。”汤小光双手托腮,细白的手指在更白的脸颊上弹啊弹,“轻轻,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是厂里的老工了,你不比我清楚?”
“我的记忆没有恢复,是残缺的,补完整。”陈子轻小声,“汤同志,我怀疑我昨天在厕所看到的那个鬼生前就在厂里上班。”
汤小光欲言又止。
陈子琦循循善诱:“你有想法直说。”
汤小光清咳两声,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当话筒:“我相信科学。”
陈子轻直击漏洞:“可你为我叫魂。”
“有的东西你可以不信,但你要敬畏。”汤小光摇头晃脑,“比如鬼神之说。”
陈子轻认同地点点头:“受教了。”
“轻轻,你跟我生分什么,我们是互相学习,一起进步。”汤小光大方地拿出一把巧克力,“吃吗?”
陈子轻摆手。
“我还有这个。”汤小光神秘兮兮地把手伸进口袋,为了吸引陈子轻的注意救很假地掏了半天,掏出一小袋五颜六色的圆片,中间挖空了一个小圆。
是哨子糖。
陈子轻要了一片,薄荷味的,进嘴里就抽凉风,他吃着糖含着风听汤小光讲昨晚一个人睡得有多香,突然好奇一件事。
原主的鬼魂在不在?
陈子轻求助他的监护系统:“陆系统,我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死后还在这个世界吗?”
系统:“自动剥离。”
陈子轻一激动就咬碎了哨子糖,高冷古板的老爹式监护系统就有这个优势,不会遛狗一样让他猜来猜去,而是直截了当地喂他答案,牵扯到任务目标的信息除外。
“好的,多谢。”陈子轻不忘道谢。
陈子轻让汤小光陪他晒太阳,汤小光没多久就不晒了,他说晒黑不好看。
汤小光走后,陈子轻就换了个更加敞亮的地方坐,他掰着树枝思虑自己经历过的异常,很快就把目标锁定到了白荣身上。
白荣对于陈子轻的不请自来,没有露出明显的反感排斥。
陈子轻不坐就站着:“白同志,昨晚你见到我搬桌子去楼梯拐角了啊。”
白荣简单明了:“出来透风恰巧看到的,没有多待。”
言行举止间不见一丝不自然,从容不迫,十分的平静舒展。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在那擦镜子呢。”陈子轻偷瞄白荣的宿舍,孙二在他床上烂醉如泥,在这都能闻到酒气。
今天也没去车间。
陈子轻前天运动会用掉半条命,昨天见鬼用掉半条命,他“死透”了都还按时上班下班,孙成志是怎么了,遭了比他更多的罪?难不成只是从床底抓出了一具尸体?
正常人是会吓惨,孙成志不至于的,他这样子,刘主任都保不住他,厂里一定会拿他开刀下大药整治。
陈子轻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孙成志身上,他对白荣说:“那么晚了还让你师兄给我送到宿舍。”
白荣语出惊人:“我让他第二天跟你说声,叫你把东西搬回去。”
陈子轻一时不知道怎么回。
于是他跳过去,夸赞白荣:“你这手风琴保管得真好,跟新的一样,我天天听你拉琴,你拉得越来越好了。”
说话的时候,他假装不经意间碰到了白荣的手指,有温度,是活人。
活的啊?好吧。
陈子轻心情难辨地告辞,他打算先去找宗怀棠,想办法说服对方陪他去厂房后面写诗。
宿舍里安静下来,白荣看了眼自己的手。
身后床上的孙成志宿醉醒来:“刚才说话的是姓向的那孙子吧,他是来干什么的?”
“不清楚。”
白荣拉起了手风琴,他穿着浅绿色衬衣加深绿色背带裤,半长的发丝抓到脑后,娇丽年轻的容颜,不加任何修饰就足以闪耀夺目。
孙成志翘着二郎腿,脚尖虚浮地左摆右晃:“老三,你是个有那什么,闲情,对对,闲情雅致的人,这门手艺学精了,哪天厂里要是大变动让咱们赶上了,你也不愁没饭吃。”
白荣浅浅地笑了笑:“到时给二师兄一口。”
孙成志爬起来坐在床前缓冲了片刻:“那敢情好。”他在白荣的手风琴的琴键上乱按两下,拿着酒瓶出去了。
一路晃到路边,孙成志就坐那喝。
钟菇路过时把自行车停他旁边:“孙二,你大白天的怎么就喝起酒来了?”
孙成志喝得有些不清醒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掐着小手指的关节对钟菇说:“你哥还能管管我,你算这个。”
钟菇一掌抽在他背上,他被抽趴下了,半天直不起来腰,恢复成平日的跋扈德行咆哮:“姑奶奶,你杀人呢?”
“跟我浑,抽不死你。”钟菇拨了把厚刘海,手放下来时打到了挂在车龙头上的一篓子苹果,“我去医院看看小萍。”
孙成志揉着腰说:“慢走不送。”
“你不一起去啊?”钟菇的脚勾了圈踩踏板,“一起去呗,你上我后座,我载你。”
孙成志铁了心:“不去。”
钟菇没想到孙二是这口气:“你不是一直都对小萍……”她断定地说,“你现在这瘦得没二两肉样,是担心小萍吃不下睡不好吧?”
“是是是,钟同志说什么就是什么。”孙成志态度恶劣。
钟菇脾气可不软趴,她架着自行车往孙成志腿前一甩:“爱咋咋地!”
“回头让我哥削你!”钟菇对孙成志撂下一句就去了医院。
小萍已经下不来床了,她瘫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家里人不在,就她自己在病房里。
钟菇怜悯又伤感,小萍没生病前爱漂亮爱打扮,喜欢抹雪花膏,整天香香的,而她现在都没个人样了。
见小萍泛灰的嘴唇动了几下,钟菇把耳朵凑过去,也握住了她的手:“你说。”
“事情到了……今天,我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了……”
小萍的脖子痛苦地直起来点,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用了生命里紧剩不多的力气抓着钟菇,颤巍巍地说,“就一条……”
“大菇……你能不能帮我……帮我叫一次魂,照着我老家的……法子。”
断断续续嘱托完,小萍就昏睡了过去。
钟菇拿着小萍的外套,面色沉重地出了医院,虽然她不信这世上会有鬼,但看见小萍如今虚弱的模样,她实在是不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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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放映厅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声响,钟菇站在放映厅的门口,里面空荡荡的,一排排的空座位整整齐齐,
沉寂而肃穆。
从外向里看,这些空座椅好似一个个笔直而坐的观众,密密麻麻的分成很多排,观看着一场不存在的无声电影。
钟菇轻轻地抖开了手中的褂子,她张望了一下四周,对着空无一人的放映厅喊道:“小萍,回家啦……”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空间中,幽幽回荡着。
钟菇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来到礼堂门口,一股冷风迎面吹过,她不由冷了一个哆嗦。
此刻她的身后静悄悄的,没有人。
而钟菇却对着身后喊一句:“小萍,回家啦!”
她现在的样子,在旁人看来,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她身后跟着。
就这样,钟菇每走几步,都要对着身后喊一句,就像是怕人跟丢似的。
“小萍……回家啦。”
又喊了一句,现在的她已经来到了离礼堂不远的树林边上。
周围树影森森,偶尔有树叶作响。
这一路喊过来,钟菇的心里愈加忐忑,因为她的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真的有东西在她身后跟着。
可她每次回头,却什么都没发现,除了迷离的雾气外,没有任何东西,就在她又向前走了两步之后,猛地回头,竟然看见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谁?”钟菇被吓得心里咯噔一下。
一阵寂静以后,只见一个人影从远处的树林后面,步履略显阑珊地走了出来。
“老张?”钟菇双目一缩,“你跟着我干什么?”
远处走出来的人正是车间的熟人老张,他的脸上带着尴尬的表情,不好意思地说道:“咳……我见你一个大姑娘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晃,怕有什么危险,所以就跟过来了。”
“我看你大半夜的,是想吓死我!”钟菇没好气地说道。
接着,钟菇也不再理老张,只是对着空气,忽然喊了一句:“小萍,回家了。”
老张被吓了一大跳,他盯着钟菇手上的衣服,震惊地问道:“你在叫魂?”
钟菇说:“是啊,怎么了?”
“你……你怎么不早说你在招魂?”老张的语气十分紧张。
“你不知道招魂的时候,是不能让旁人看到的吗?”老张越说越急,一副就要大难临头的样子。
“晦气!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