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大人,一个小孩。
陈子轻看着他们,他们像是也都在盯着他。
太恐怖了。
陈子轻有点反胃地移开了视线。
宗怀棠拿过合照:“你怎么知道照片上的是我?”
陈子轻擦擦潮湿的下巴和脸,摇摇头说:“我弄错了,照片在厂长办公室,不是技术员的办公室,这是你哥。”
“那你呢?”陈子轻问宗怀棠,“你怎么不在这上面?牵着你哥的女同志是你妈妈?”
宗怀棠将相框放回桌上:“相亲都没你问这么仔细的。”
就是不想回答的意思。
陈子轻把手伸到背后的衣服里,摸到一手的汗水和冰凉的后背:“汤小光跟我一起来的,不知道人去哪了,好好的就不见了。”
宗怀棠皱皱眉,这次真联系了保卫科,叫值班的去找汤小光。
“看看现在几点了。”他把自己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扔到陈子轻面前的桌上,“不在宿舍睡觉,从生活区跑进生产区当贼。”
陈子轻浑身力气已经在惊吓中泄掉了大半,他萎靡地垂着头。
“来找那起事故的档案?”宗怀棠看得心烦气躁,“我对办公室了如指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儿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你们都说不知道,没听过。”陈子轻蔫蔫的,“钟明告诉我确实有那场大火,只是没人清楚究竟是怎么引起的,死了多少人,都有谁。”
宗怀棠打开黑黄两色的烟盒,倒出一根香烟含在唇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子轻抿嘴:“我不是说我遇到鬼了吗,我怀疑就是当年那批死了的工人,吓我是有原因,我得查明白,不然厂里还会有同志受伤,就像已经死了的两位,和在医院强撑的同志们一样。”
“呲”宗怀棠擦火柴,咬着烟去凑火柴上的红光,他靠着椅背,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没有要应一声的打算。
陈子轻语重心长:“宗怀棠,就算不为我,也要为这个厂着想啊。”
宗怀棠的口鼻里喷吐出烟雾:“反正我说没有,你死活都不信。”
办公椅被他滑到一边,他抬脚揣在暴露出来的三层档案柜上面:“自己看。”
“真让我看?”陈子轻确认地问。
不等宗怀棠回答,陈子轻就连忙跑过去,丢下被他死死攥着的手电筒,从第一层开始翻找。
一层层找到最上面,没有相关档案。
陈子轻面如死灰,他不甘心地从上面找到下面,还是没有。
宗怀棠一根烟都抽完了,抽上第二根了,他把陈子轻板过来:“没话说了吧。”
陈子轻的眉眼间爬满了沮丧跟挫败。
宗怀棠两指夹着刚点燃的烟,摁灭在桌上:“回宿舍。”
陈子轻:“你和我一起啊?”
“我不和你一起,你能行?”宗怀棠按着他的肩膀扣上去,推着他走。
陈子轻到门口的时候,不知怎么又回头去看那张黑白合照:“照片上怎么没有你?”
“还能是为什么。”宗怀棠把他推到门外,反手带上了门,“当时我那么小,上哪玩去了,合照的时候没在。”
陈子轻说:“牵着你哥的是你妈妈,旁边的是你爸爸。”
宗怀棠的沉默等于默认。
陈子轻却又一次问:“你真的有哥哥?”
宗怀棠笑着警告:“再说一次,我就把你锁在里面,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时候你口中的鬼会来给你作伴。”
陈子轻犹豫挣扎:“……真的吗?”
宗怀棠抬起被他拉着的袖子,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丢下他往前走。
陈子轻还是跟上了宗怀棠。
过道里响着他们的脚步声,和对话。
“好黑啊,你慢点。”
“不会拉着我?”
“刚才你都把我的手掰开了。”
“那你还拉?”
“是你让我拉的。宗怀棠,汤小光还没找到呢。”
“会找到。”
“那我们也要确定真的找到人了,才能回去啊。”
“汤小光汤小光汤小光,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为什么没有回宿舍睡觉,为什么抽这么多烟?”
“等找到汤小光,我再问你。”
“我明天就搬出去。”
“……”
.
陈子轻在生产区门口见到了汤小光,他跟保卫科的同志坐在草地上面,看不出受过什么危险的样子。
汤小光说自己当时失去了意识,醒来是在办公楼外面,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对自己的撞邪不做表示。
陈子轻吓得赶紧把那块玉佛还给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要。
然而汤小光是个倔脾气,非要让陈子轻戴。
陈子轻只好把玉佛戴回了脖子上面。
期间宗怀棠一直在旁边,汤小光贴着陈子轻,对他炫耀,还甜甜地喊:“轻轻,轻轻。”
宗怀棠拽着陈子轻下山。
陈子轻心力交瘁,没注意到这对学长学弟的暗流。
平安无事了两天,厂里出现了一场骚动,厂长的未婚妻来厂里了,她是这个时代的白富美,家里开服装厂,自己是个人民教师。
家境优越,自身出色,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条件。
陈子轻在走廊伸着脖子望路上的汽车,他给忘了未婚妻的事了,既然有未婚妻,那他对宗林喻的疑心就没了。
余光瞥到宗怀棠解着白衬衣的扣子,陈子轻手里的半块葱油饼都要掉下来了:“你要装你哥去见你未来嫂子?”
宗怀棠额角一跳:“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都要把白衬衣脱下来换成灰的了。”陈子轻难以置信,“你哥连这都要你替他?”
宗怀棠说:“我是要换衬衣。”
陈子轻瞪大的眼睛里写着:我就知道,你怎么是这种人!
宗怀棠要气死了:“我他妈。”
他喉头震着低吼了一句:“我背上让你吃饼的油手抓脏了,换件干净的!”
陈子轻:“……好吧。”
宗怀棠大步进宿舍:“我进去换衬衣,你在这站着,哪都别去。”
陈子轻饼都没吃完,宗怀棠就出来了,身上还是白衬衣,边往裤腰里塞下摆边说:“跟我走。”
宗怀棠带陈子轻去了一个地方。
制造厂在岭县边上,已经够偏僻了,而他们到达的目的地竟然比制造厂还要偏。
房里点着两排蜡烛,很阴森,陈子轻不敢进去。
“鬼都敢招,活人不敢见?”宗怀棠黑着脸催促,“不是说我没哥哥吗,还不进来看。”
陈子轻试探地伸出了脚,他一步步往里走,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男人。
宗怀棠用剪刀剪着腊烛芯:“上个月我哥外出过一次,之后就没回厂里,我一直以为他是要经营私生活,前不久我才知道他是生了怪病,家里把他放在这里调理,蜡烛八卦镜什么的都是请道士弄的。”
“人还没醒,随时都会醒。”宗怀棠长话短说,“就这样,我最近装我哥装得比以前勤。”
陈子轻没有发表看法,他的视线放在床上,那位长在原主记忆里的厂长,终于让他亲眼所见了。
虽然他通过原主知道这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字迹,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可是………
记忆是平面的死的,实观是立体的鲜活的,冲击性差太大了了,他一下子就被冲击得安全系统拉响了最高警报,在他脑中呜啦啦地狂叫。
床上的宗林喻,跟他身旁的宗怀棠,活脱脱就是复制粘贴。
世上有像到这种级别的双胞胎吗?
还是说他孤陋寡闻?
陈子轻下意识去看宗林喻的左腿,想把裤管卷上去,看看腿部肌肉有没有萎缩。
这很奇怪,按理说他不该想到这个,因为其实不光原主,厂里的工人们都可以作证。
厂长双腿健康,能自由行走。
陈子轻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宗林喻的脸上,没有凹瘪的痕迹,跟宗怀棠一样精神。
像睡着了。
宗怀棠把剪刀放下来,手抄进口袋:“我两头当太累,本来想先自己给自己办手续离开,再以我哥的身份回来暂管制造厂。”
陈子轻勉强把那股说不出来的怪异压下去:“那你后来怎么又没那么做?”
宗怀棠深深看他许久:“我当了厂长,就不能当你室友。”
陈子轻刚想说话,突然就闭上了嘴巴。
他先是用余光偷瞄宗怀棠,之后又正眼看,几次都要张嘴,但都没有张开。
宗怀棠的不耐中隐约含有几分不自在,混着那么点挺迷的恼羞成怒:“有问题?”
陈子轻:“……”
问题大了,宗技术,你好像……不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