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正拙在地下待了个把小时,出去让佣人通知一定还在吃的人,叫他晚上留下来。
陈子轻一连数天都是下班了被接到宅子里,隔天被送去“壹”餐厅上班。
月底的一个晚上,陈子轻按耐不住地想给柏为鹤发信息,外面徒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他跳下床,飞快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Fairy少爷,快跟我们走!”有一群保镖匆匆过来,手持家伙。
陈子轻被他们护送着离开战火,赤脚踩着鹅卵石茫然巡视四周,巨大嘈杂声里的砰砰砰响个不停,这么大阵仗,遭到恐怖袭击了吗?
他不知道的是,性质上差不多。
厉二爷手上的实验基地就在宅子下面,方向分成了两拨,不止研究死,也研究活,所以早就让国外一些大家族盯上了,想派杀手组织来窃取实验数据跟成果,最好再掳走几个实验人才,今晚他们付出了行动。
陈子轻不经意间瞥到厉家的一伙人好像抬着什么走,外围还有一圈人,护什么要紧东西一样护着。
哪来这么多人啊,平时没发现啊,都藏哪儿了呢。
陈子轻来不及多看就被紧急送走,等他见到厉正拙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了。
小四合院西边的屋子里,厉正拙坐在椅子上面,桌上的东西全都被他扫落在地,他冲站在门口的人招招手。
“Fairy,过来。”
陈子轻避开狼藉走到老东西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厉叔,昨晚出什么事了啊?”
厉正拙抬手,他很乖顺地弯腰,一只手摸上乱糟糟的头发,头顶响起混着浓重疲惫的声音:“吓坏了吧。”
陈子轻点点头。
厉正拙说:“不是什么大事,进贼了而已。”
陈子轻满脸惊讶:“团伙作案吧。”
“是啊。”厉正拙长叹,“身怀异宝,必遭觊觎。”
陈子轻呆呆的:“厉叔,你是不是受伤了?”老东西身上的血腥味很重,气色比鬼还差,必定是哪儿见红了。
“叔叔丢了个东西。”厉正拙没回答他,苍白的唇角含笑,“不过不打紧,已经用另一样东西换回来了。”
又愤怒又兴奋,不仅是他的脸,连笑声都是扭曲的。
陈子轻心惊肉跳,柏为鹤是不是拿到方远安的住址信息了?是的吧!他竭力隐藏激动,任由厉正拙把他的头发摸出了油。
第二天下班,周秘书来接陈子轻,他不问去哪儿,做什么,一路上都很配合。
周秘书难得没有多话,随同他上飞机,辗转几番到达目的地,见到了从另一个国家飞过来的柏为鹤。
陈子轻仰头望着一大片茂密高耸到让人压抑的森林:“柏先生,方远安就在里面吗?”
“嗯。”柏为鹤将一张卡片递给他,“出入卡,放在口袋里就行,自动扫描识别。”
陈子轻恍惚地说:“我自己进去吗?”
柏为鹤沉默。
陈子轻立马眼巴巴地问:“那你呢?”
很怕被丢弃的小孩一样。
柏为鹤隐隐难言地吐出一口气息:“卡就一张,你一个人去,我在这里等你。”
陈子轻捏紧手中的卡片:“好吧,那我尽快出来!”
腿打摆子,额上渗出细汗,脚步却大步向前,胆小又勇敢。
柏为鹤点燃香烟,目送那道软弱易折的身影消失在仿佛能吃人的林木里。他走到海岸边,少有的没有衣着齐整,西装扣子全解了,随意地坐在船头。
周秘书一言难尽,老板想让人成长,又怕人哭,怕人磕碰。
雇佣兵安排了好几团,都在四周架着炮火,再加上跟随微玉的最顶级实时监控,还这么不放心。
柏为鹤吸着烟看天色。
周秘书悄无声息地在身前画了个十字,上帝保佑那朵菟丝花能把自己完好地带出来,带到老板跟前。
.
陈子轻走了很久,走到天要黑了才看见一座令人震撼到说不出话来的城堡。
这就是方远安的住处。
他从上个世纪活到这个世纪,生长出了数不清的触手构成一个庞大的商业体系,早就已经完善坚固,不需要他亲自出面了。
刚到门口,不知哪出现的光线就向陈子轻聚集而来,他手里的识别卡上掠过弧光,门在他面前打开了。
像从沉睡中苏醒的老怪兽,发出的鼻息惊天动地。
陈子轻眼前凭空落下一道电子屏障罩阻挡视线,有电子音提示他直行或转弯,他犹如置身异空间。
先一步享受到了这么先进的科技,这得是多少财富堆积起来的啊。
电子音消失的时候屏障罩褪去,陈子轻也停了下来,他发现这是一间巨大的圆形房间,与豪华的城堡形成反差的是,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陈设,只是在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病床,以及四周一系列的电子屏幕,在幽暗中忽明忽暗。
当陈子轻踏进这个房间的那一瞬间,一盏刺眼的聚光灯亮起,照在他的身上。
“喀喀……”一阵齿轮转动的金属声响起,中央的病床缓缓转向抬起。
房间很大,病床离陈子轻也很远,他看不见床上的人,甚至连床上有没有人都不知道。
“你不……小厉……?”
一个极其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个房间的背后显然装了传声装置。
“我是厉正拙初恋的儿子,微玉,我受人之托来见你。”陈子轻自我介绍,数据代码识别身份听着高级牛逼,终究还是比不过人,光识别他的卡了。
虽然陈子轻看不见对方,但他能确定,他一直在找的人就在那张病床上。
“你是方远安吧?”
陈子轻怕被轰走,他抓紧时间速度进入主题,也没用尊称,大刀阔斧地问:“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第一任妻子夏子?准确来说是,夏小川。”
安静,巨大的房间内倏地安静下来,仿佛当那个名字出口的一刻,时间都随之停滞。
许久后,那个人声突然剧烈喘起来,语带愤怒道:“你……谁?”
很明显,对于方远安来说,夏小川这个名字是他一生的禁忌,他不愿意想起来,更不愿意被人提起来。
陈子轻大声说道:“不记得了吗!你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能忘了啊!”
面对质问,老人尽量让自己平静:“我……不……记……了。”
“不记得了吗?”陈子轻冷哼,“那你当年对夏小川做过什么,你又是怎么发达的,你难道也忘了?”
“咳咳……”随着老人的剧烈咳嗽,床边的一台仪器发出警报,闪烁的警报灯照得病床在昏暗中,明灭不定。
老人的咳嗽痛苦而挣扎,随时都有窒息的危险。
就在陈子轻以为方远安要因此昏厥的时候,他竟然又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老人语气颤抖:“送……送……客!”
“咔咔”
陈子轻身后的石墙传来移动的声音,连地面的地板都如波涛一般,开始轻轻浮动起来。
我的妈呀。
这就提前见识了一把未来星际文明的雏形。
“等等!”陈子轻在被送出房间前,焦急喊道,“尸油!尸油你还知道吧?”
“就是你当年用剩下的那点尸油,不知道为什么上面竟然沾染了诅咒,我几个无意中触碰到尸油的朋友,全都因为这个死了!惨死了!”
就在地板还在后退的时候,陈子轻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猜测加事实。
“诅……咒?”移动的地板停了,老人沉吟着笑了起来,笑声冷漠而沧桑,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
“嘿嘿……”
“你笑什么?”陈子轻感到毛骨悚然。
“你……来。”老人缓缓地说道。
照着陈子轻的那盏聚光灯开始移动,他会意地跟着灯光开始走动,步伐尤为谨慎,他很难不怀疑只要自己走出灯光的范围一步,立刻便会触发致命的陷阱。
陈子轻很是紧张,他一直注意着自己的步伐,可当他到达老人身边的时候,内心的所有紧张立刻被惊骇所取代。
“你,你€€€€”
陈子轻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眼前的病床确实躺着一个人,如果这还算是人的话……
只见病床上的人,身躯浮肿,长满水疱的皮肤早已没了人形,一眼看去无法分清头部和躯干,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种如死尸般的臭味。
很难想象,这么骇人的病症,竟然还没有夺走他的生命。
这就是反噬的力量吗?陈子轻感到难以置信。
“吓……人……对吧?”老人畸形的五官,艰难地说着话。
“这……就……诅……咒。”
“你……你也中了诅咒?”陈子轻吸气,不是反噬吗?还是说,反噬跟诅咒只是说法不同,一个意思?
就是这样吧。
方远安是最早制出尸油,并接触尸油的人,会中诅咒并不意外。
只不过不知道是哪种诅咒。
难道是因为,尸油是方远安自己亲手制作的,所以他中的诅咒和兰翕一伙人都不一样?很有可能。
陈子轻看着病状骇人的老人:“我的朋友们都死了,你为什么没有?”
“嘿嘿……”老人笑了起来,他那浑浊的犹如死鱼般的眼睛看着陈子轻,眼中泛着€€人的光芒。
“不……会……死!”老人一字一顿,“永……远……不……会……死!”
活该啊。陈子轻瞥瞥床边,连一台抢救用的设备都没有,这么多的仪器都不过是减轻痛苦用的。
于其说这是医生的失职,不如说根本就没人担心他的生命。
活不了,也死不了。
方远安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看着老人奄奄一息的痛苦模样,还有他身上那一道道骇人的伤疤,他应该无时无刻都在承受着无数病痛的折磨吧,感官的消失,物质层面的快乐他早就遗忘了,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病痛和孤独。
陈子轻心想,对于方远安这种人来说,最好的良药大概就是死亡吧,这剂每个人都天生带着的药,他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