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灯火阑珊,陈子轻惦记着白天想买的几样东西,他摸摸裤腰里的六个铜板,明白了什么叫囊中羞涩。
可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步,他想买一艘木帆船。
“小师弟,你去哪?”魏之恕悠悠地喊。
陈子轻像从游魂状态里抽离出来,他四顾茫然,失焦的眼对上近在眼前的青年。
魏之恕扭头就叫:“师傅,小师弟好像是……魂散了。”
刑剪拨开闲散的人群大步走来:“散了?我看看。”
陈子轻被扣住脸颊抬起头,粗粝的两指摁上他眉心,刮着他皮肉一蹭,他疼得惊呼。
“行了,回了!”刑剪在他后脑勺拍一下,掉头就走。
两个徒弟都没跟上来。
刑剪瞥见小徒弟站在原地不走,不知在看哪个货摊,他嫌弃道:“想买什么就买,别跟个二愣子一样让人看笑话!”
陈子轻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不去买,是我不想吗,还不是没钱。
“没钱就问你大师姐跟二师兄借。”刑剪喝道。
陈子轻撇嘴,反正你是一毛不拔。
魏之恕勾着他的肩靠上来:“师傅,小师弟想买胭脂。”
刑剪惊讶地扬了扬眉毛:“有心上人了?”
陈子轻摇头加摆手,魏之恕嘴贱地笑道:“他有了。”
你才有了,你全家都有了,真烦人!
陈子轻费劲巴拉地跟刑剪澄清,姜小姐那边没可能了,她注定要嫁给如意郎君,和他不会有感情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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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三刻
陈子轻被魏之恕挤得快要掉到地上去了,他使劲撅着屁股去拐,屋外突然传来粗犷裹满力量的声音。
“魏二,点灯!”
魏之恕掀开被子坐起来,他外衣都没套,就穿着一身白的里衣去拿灯笼,白惨惨的两只灯笼,一左一右挂在了义庄外的门头底下。
跟出来的陈子轻望了望诡异的白灯笼,搞不懂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点灯,他没问魏之恕,他在等官方小助手给他解锁信息条。
【你师傅的行事习惯,义庄夜间点灯,进财】
陈子轻明白过来,这是有生意上门了,但刑剪是怎么知道的?耳听八方?他聚精会神地竖着耳朵听了听,从树梢过来的风声似鬼叫。
旁边的魏之恕将目光从少年的侧脸上收回来,困顿地打了一个哈欠:“大师姐。”
陈子轻听他这声,才惊觉管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来了。
师徒聚集在义庄外。
不一会,隐隐有几串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脚步的主人们披着夜色匆忙前来。
陈子轻眯着眼打量他们。
魏之恕已然认出了人:“是俞家的。”
陈子轻的心里莫名咯噔一下,俞家的?不会是俞有才吧?
……
还真是俞有才。
俞家家丁将他的尸体抬到义庄来了。
俞有才的棺材被随意地放在院内,刑剪推棺木看了眼就合上了。
死者大哥面色沉痛:“邢师傅,我三弟的遗体就拜托你们了。”
“按说生意上门,我们是不该退货的。”刑剪为难道,“可是,俞掌柜属于横死,死状实在是惨了些,收了他,我怕以后义庄都会不太平。”
“是啊,我们其实也是怕这个。”俞有才的大哥像是被人说中了心思,面上有些不自然,“我三弟死得实在是太邪门了,他夫人又疯了,实在是问不出丁点事情,家里的长辈都怕出事,根本不敢把遗体停放在家里,这才把棺材送你们这来了。”
“邢老板,其他的你也不必说了,你就报个价吧。”一直站在大哥身后的老者忽然开口。
“请问这位是?”刑剪看向老者。
“俞有才在世时喊我一声二叔公。”老者淡淡道。
“原来是二叔公亲自来了,那我好歹也要给您老一个面子。”刑剪沉思道,“那就三百两白银吧!”
“三百两?”
刑剪此言一处,全场一片寂静,陈子轻听得下巴都快惊掉了,自己这个师傅还真是敢要啊,平时他们做生意都是几文十几文的赚,难得会有一次几两银子进账。
而这一次,刑剪竟然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管俞家要三百两。
“咳咳……邢老板真是说笑了,我们俞家又不是什么大门大户,拿不出这么多钱啊!”老者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的老眼直盯着刑剪的脸。
可刑剪什么场面没见过?他手一挥道:“这样啊,那还请各位再辛苦一下,把俞掌柜再请回去吧。”
俞有才的大哥一看双方就要谈崩,他是真的不敢把俞有才再运回去,急忙道:“别!别!”
“邢师傅,我们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他大哥说道,“你看这样,八十两白银如何?”
“八十两?”
一旁的魏之恕听了竭力忍住不笑出声,心想师傅这次总算是宰到一头肥羊了,随便吓唬一下就报出八十两的天价。
“八十两啊?那个老幺啊,我们庄内的香烛和纸钱还够吗?”刑剪看向小徒弟,还悄悄向他挤了挤眼。
陈子轻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回师傅,香烛倒是还有一些,但纸钱嘛,肯定是不够了。”陈子轻装作一副苦恼的样子,“像俞掌柜这样身份的人,穷人用的纸钱他肯定是看不上的,只有烧纸元宝才能平息他的怨气呢。”
“那我们纸元宝还有多少?”刑剪问。
“没有了师傅,叠纸元宝用的纸都是上层好纸,我们早就用完了。”陈子轻眼不眨地回答,但心里却很是激动,因为标注任务只让他一天至少叠一百个元宝,却完全没有考虑纸张是不是够用的问题,如果因为纸张不够而导致任务失败,那他就太冤了。
俞有才的大哥也并不傻,当然明白这师徒二人话里的意思,恳切道:“我们理解刑师傅的难处,那我们就再加二十两,总共一百两,同时也希望邢师傅能够理解我们的难处。”
“医馆收活人,我们义庄收死人,既然俞兄都这么说,那就一百两吧。”刑剪深明大义道。
俞家人被宰了只能认栽,他们匆匆来,匆匆离去。
陈子轻没了给刑剪打配合的心思,他看着俞家抬进来的棺材发愣,俞有才竟然死了。
早上才打过交道,这么快就死了。
“大师姐,你来搭把手,我看看尸体多邪门,人死为大,亲兄弟都这么……”
魏之恕在管琼的协助下推开棺木,带着几分调侃的声音一顿,话锋转了个方向:“是挺邪门的。”
义庄收的都是普通死状的尸体,头一回见这么血淋淋的。
陈子轻见魏之恕都说邪门,他就靠近些,看一下究竟邪门到什么程度。
这一看,胃痉挛着往上涌酸水。
说是个人,却没人脸,本该是脸的地方成了一团平整的肉块,俞有才的寿衣都没换,还是陈子轻见过的那身员外服,被深褐血迹浸染出了一片污迹。
脖子上有一条剪开的大伤口,几乎把整个脖子都剪下来了一半。恐怖至极,狰狞至极。
陈子轻的眼前浮现出俞有才手里的那把大剪刀,当时他正在修剪树枝。
俞有才……把自己当树修了吗?
鬼附身?
陈子轻后退几步定了定,开始往院外退,俞有才这个角色是通过胡老七牵出来的,一同牵出来的还有赵德仁跟郭大山,他们四人做什么生意。这是胡老七的夫人透露的信息。
胡老七死在江里,原主也死在江里。
任务是查杀死原主的凶手。
而俞有才认为他跟胡老七做生意的事是不实的,他在躲避。
陈子轻早上接触后只得到了这个线索,压根就不能作为俞有才是任务其中一环的证据,毕竟跟原主尸体脸贴脸的胡老七都没算在内,他还寻思先想办法确定一下,之后再另做打算。
哪知人死了。
还死出了一看就不是正常凶犯所为的样子。
陈子轻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虽然他这会儿依旧没百分百断定俞有才的死因跟原主的死因是一回事,但他等不到明天了,他要连夜去找和胡老七同行的三人里的剩下两位,打听他们的住处。
这个时间找谁打听,找打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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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跑到乡里问了打更的,马不停蹄地找去赵德仁家,被告知外出没回来过,他没耽搁,转头就去见郭大山。
那是乡里有名的穷鬼,陈子轻没多费力就寻了过去,哪知没人在家。他短衫里面湿透了,和胡老七一起做生意的还剩两个生死没定,怎么他一个都没碰着面!
陈子轻没立刻返回义庄,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动,初春的夜晚,风凉飕飕的,把他身上的热汗吹冷却了,也吹得铺子前的布招子猎猎作响。
“小师弟。”
陈子轻闻声抬头,管琼立在桥上,手拎一白灯笼,冷清的眉眼有些阴森。
“大师姐,你怎么在这儿啊?”陈子轻忙跑上桥,停在她面前紊乱地喘着气。
“师傅让我来寻你。”管琼道,“走吧。”
陈子轻挠着头跟她从桥的另一头下去:“大师姐,我不是出来玩的,我……我是要,”
解释不清,想不出勉强过得去的借口,这大晚上的,突然从义庄跑出来。
陈子轻偷瞄管琼,她没过问,他就当作什么都没说过。
与此同时,破落的巷子里。
一个身影步履阑珊地走着,显然是喝了酒,满身呛人的酒气。
此人正是没在家的郭大山。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破,脸却很红,今天他喝了很多酒,因为他刚刚做成了一笔大生意,他要让那些从前看不起他的人,再见到他时,必须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郭爷”。
孤月探出云层,这样的夜里,巷子里只有郭大山一人,在空寂的巷子里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郭大山双目惺忪,醉意正浓,一阵冷风拂过,他的脚不由左右摆动,仿佛随时会被吹倒。
“啊唔……”
打了个哈气,散出浓烈的酒味,他咂巴着嘴,很是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