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层层看守,进出个人都要严审并上报。
陈子轻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在大门外面的台阶上站了有一会,外套脱了只着单衣。
京市天寒地冻,这里春光明媚。
陈子轻摸了摸脖子,没法穿高领了,他就裹了一层不起眼的布,跟单衣的颜色相配,像穿搭装饰物。
季易燃打完电话返回到他身边,搂着他的腰:“累不累?”
长途飞机坐下来,酸痛蔓延四肢百骸,怎么会不累,更何况是身体不适的陈子轻。
“累呀。”他实话实说。
季易燃看他的眼神是温柔的:“见完人,我们去酒店休息。”
陈子轻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不多时,疗养院的门从里面打开,保镖样的人退开。
陈子轻抬脚上台阶,后面突有车子的引擎声由远逼近,卷起一阵劲风急停。
“嘭”
车门被大力甩上,迟帘满面风尘地出现在这里,他的眼中有疲惫又焦躁的血丝,但他的一头碎发打蜡梳理过,身着体面的高定正装,每处细节都经得起考究。
哪像是千里迢迢地跑来疗养院探望发小。
像是来参加选美大赛。
季易燃又何尝不是这样,他商务三件套,严谨而禁欲,周身尽是男性魅力。
陈子轻本来没觉得季易燃的穿着有什么问题,这会儿他把迟帘跟季易燃一比较找相同,登时就福至心灵,默默地挠了挠鼻尖。
迟帘一步步走来,他衣袖平整,皮鞋锃亮散发出拒人千里的光芒。
陈子轻有段时间没见迟帘了,上次见还是溜牧羊犬的早晨。
迟帘锋芒半收半露,倨傲嚣张与成熟稳重并存,上位者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子轻看了迟帘一眼,视线从他额角的一块疤痕上扫了过去。
迟帘全身血液冻住。
夏天撞车的事暴露了。
不用怀疑,这一定是季易燃说的,他在顾知之面前表忠心,献出的投名状。
迟帘停在台阶下面,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垂手而立。
陈子轻问道:“你怎么也来了?”都没问怎么知道他们要来的,富二代们转变成独当一面的总裁,权力资源更多了。
迟帘听到他的声音,面色剧变,下一刻就冲上去,一拳砸向季易燃的颧骨。
即将触碰到的时候,迟帘硬生生收住,拳头捏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怒不可遏地把季易燃拖到一边:“你让他给你咬了?”
季易燃跟迟帘一般高,体型要厚实健壮些许,他却没半分挣扎。
仿佛陪爱人来疗养院见前任的,只是个轻飘飘的躯壳。
迟帘见季易燃不反驳,就当是默认了,他愤怒心疼得双眼发红:“你他妈,季易燃,你怎么舍得的?”
“我不舍得。”季易燃出声,“我跟他做,下了床都不让他沾地,全程抱着。”
迟帘心底烧起妒火,那股火焰把他的心脏烧疼,喉咙烧冒烟:“我问你姿势了吗,你在我面前炫耀。”
接着就阴沉地审视:“那他说话的声音怎么……”
“脖子受伤了?”迟帘几个瞬息就理出一个可能,“郑姨,那女鬼掐的?”
季易燃神色沉了沉:“嗯。”
迟帘冷冷地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妈的。”
瞥见心上人过来了,迟帘立即松开季易燃的衣领,他想解释,却在发现心上人走路的姿势时,又去抓季易燃。
“他的脚怎么了,也是,”
迟帘从季易燃的反应中得到答案,他表情骇人地一脚踹在墙上,皮鞋前头沾灰,一身从容淡然的面具掉得稀里哗啦。
这一刻的他仿佛回到少年时期。
其实也不过是从十八岁走到了二十二岁。二十三岁的生日还没到。
陈子轻一瘸一拐地走近点,那两人没打起来,似乎也没聊起来。他担心迟帘添乱,正愁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又来了一辆车,是见证他谈三段感情的孟一€€。
有孟一€€在,陈子轻松了口气。
孟一€€的面部抽搐,靠,那家伙把他当什么了?拴狗的绳子吗?
姓顾的也不想想自己有几条狗,三条。
他就一根绳子,栓了这条,跑了那条,栓了那条,跑了这条,剩下一条全场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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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二人变四人,他们一起进了疗养院。
陈子轻没来过疗养院,他只在电视上见过,而他一路走,一路所见都跟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与其说是疗养院,不如说是私人庄园,景色宜人鸟语花香,环境幽静安宁,适合度假,修生养性。
陈子轻在偌大的花园见到了谢浮。
枝叶繁茂的桃树上面许多挂着果子,青的,小的。
谢浮在捉虫,那只手骨节匀称,白皙修长,玉一般,精美的不含一丝瑕疵。
树影和光影打在他侧脸的优越鼻梁和深邃眼窝上面,他给人的感觉像温润的水,也像疏冷的冰。
陈子轻的印象里,毕业季那阵子,谢浮清瘦了一点。
如今的谢浮跟那时候差不多,面颊没有更加凹陷干瘦,也没在精神类药物的喂食下浮肿,流着口水眼神呆滞。
还是那个发光的天之骄子。
这让陈子轻稍微好受了一点,无论如何,他都不太想看到谢浮轮廓如发酵的面粉,痴痴傻傻,被捆绑在床上嘴歪眼斜,或者浑身是伤,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的样子。
然而他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一点微表情都被人捕捉。
迟帘冷眼旁观。
他从台上的主角变成台下看戏的,骨子里往外渗着死了八百天才有的怨气和寒意。
不管谢浮那个鬼母亲的遗愿是什么,顾知之都要帮忙实现,他应该处在被动的一方,不能拒绝。
顾知之跟季易燃谈的爱情甜吗,甜,可以分了吗,可以了。
郑姨的死,她的遗愿,谢浮的清醒就是个契机,连环招打得季易燃措手不及,任他再能隐忍再能蛰伏都没用,季家的势力斗不过天理命运。
季易燃只拥有顾知之不到半年,比他这个第一任男朋友还短。
迟帘恶劣地幸灾乐祸。
也许遗愿不是让顾知之和谢浮在一起,也许刚好相反,鬼母亲想要儿子改邪归正,娶妻生子。
迟帘想,那更好。
“我们过去吧。”陈子轻沙了的声音打破静谧。
季易燃将他后脑勺的头发理了理,气音低柔,浸着无限纵容:“不用在意我的感受,你跟着自己的心走。”
陈子轻瞥季易燃,他这话说的,我要是多看他以外的人一眼,都是罪过。
“我手上戴着婚戒呢,”陈子轻哭笑不得,“你说这个干什么。”
季易燃道:“那就把戒指取下来,我先给你收着。”
陈子轻瞪大眼睛:“季易燃,你当我是什么人啊?戒指我洗澡都没取下来过,你在这个时间点说这话,你昏头啦?”
“我希望你这次能一切顺利。”季易燃低叹。
“尽人事听天命。”陈子轻向他伸手,“牵着我。”
季易燃牵了。
他们牵着手朝桃树那里走去。
迟帘落后两步,孟一€€低声说:“兄弟,我带了速效救心丸,要含几粒吗?”
他冷笑:“不需要。”
转而就报数量:“八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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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树下多了四个人,谢浮却没感觉,他在自己的世界。
陈子轻很犹豫,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季易燃陪着他,像是给他依靠和力量,实际上把他的手捏得生疼都浑然不觉,全无之前的大度。
迟帘寒声:“季易燃,你捏疼他了。”
季易燃理智的弦猝然颤了下,他倏地松开对爱人的禁锢,眉间落满愧疚自责和无措:“抱歉。”
陈子轻噙着点生理性的泪,小声嚷了一句:“太难了。”
季易燃下颚收紧到极致,显得俊冷异常,又在瞬息间恢复如常:“你去和他说话,我在这里等你。”
陈子轻考虑到距离很近就没说什么了。他苦于怎么让谢浮看到自己。
就在这时,谢浮摘下了一颗小桃子。
陈子轻下意识说:“别吃了,肯定是苦的。”
谢浮听不见一般,他对着一点大的桃子咬了一口,白得能清晰看见血管的一张脸扭曲:“怎么这么苦。”
“难吃。”
他这么说,却是把桃肉吃掉,牙关咬合着咀嚼,明明是优雅的好看的,却有些神经质。
“老婆,这桃现在不能吃。”谢浮朝身旁说话,“过两月再给你摘一颗,好吗。”
他抬手做出摸头发的动作,半搭着眼俯视,笑容深情:“我怎么会骗你。”
身旁空无一人。
陈子轻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