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钱伟看到的,想到的只有一个角度,他不考虑别的,也不管场合时机对不对。
越跟他解释,他越激动,越来劲。
潘云抹了抹脸,回应等待她答案的少年:“小亮发短信有错别字,每次发都有。”
钱伟咆哮:“你还每条都看?你妈€€€€”
骂声戛然而止,他及时闭上嘴巴,没骂下去。
真骂下去了,他跟潘云也就到头了。
潘云走到桌前拿起自己的手机,跟看着她的少年说:“应该不是不细心。”
陈子轻点点头,他刚登入进来那天就从小亮的资料得知,小亮暗恋钱伟的对象。
一旁的钱伟盯着潘云阴阳怪气:“是,他细心,他对你老细心了。”
潘云终于受不了地尖声:“钱伟,你有完没完?小亮可能生死未卜,你非要在这时候闹?”
钱伟重重喘了几声,他呵呵笑着举起手后退:“我不说话了,我再说下去,我就是罪人,不对,是杀人凶手。”
他火上浇油:“小亮可别有个三长两短,不然就是我害的,我得被判刑啊。”
末了还要来一句:“真不愧是大学生,有文化,瞧瞧这想象力多丰富,能从一条短信联想到生死未卜,这成语我都不会。”
潘云脸通红,她攥着手机要往餐馆外跑,茉莉把她拉去厨房,给她倒水喝。
对象不在这儿了,钱伟就蔫了,他往后一靠,后背让桌角戳得生疼,他骂骂咧咧地拎着一瓶啤酒去了外面。
陈子轻跟吴妈一道去厨房,他嘀咕:“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没头没尾的,闹得人心慌,饭都吃不好。”吴妈叹气,“咱再问问,问仔细点。”
陈子轻“嗯”了一声。
茉莉抱着潘云,安慰正哭着的她,眼睛朝陈子轻使眼色,叫他等会儿再问。
吴妈已经在这时出声:“潘同学,你别把话说一半,叫我们几个心里不踏实,你说全乎点。”
潘云停下哭泣,她用手里的卫生纸擦擦眼睛跟脸:“我讲小亮发短信有错别字,不是不细心,是因为他觉得那字就是对的,他分辨不出来。”
接着又说:“我收到的短信跟老板收到的短信里头,用到的符号也不一样,我打个比方,小亮从来都不会用省略号,不是三个点就是四个点五个点。”
顿了顿:“而他给王老板发的,就用对了。”
“一个人突然用对符号,还没一个错别字,这可能吗。”
“他老家在万兴,从西宁坐车回去要十几二十个小时,而他发送短信的时间是那天清晨,那个时间他顶多在车上,能让谁给他发?”
潘云日常不但喜欢鬼片,还喜欢侦探片,喜欢去思考,她做了个深呼吸,一口气说出自己的大胆揣测:“所以我怀疑他当时的人身安全受到了限制,有人拿他的手机发短信制造烟雾弹,造成他回老家探亲的假象,实际他人就在西宁。”
逐字看过王司手机上那条短信的陈子轻陷入沉思,其实按理说,就凭这几点,还不能完完全全断定王司的短信不是小亮本人所发,更别说是危及人命。
但这事能在他反应过来前就引起他的重视,主要因素是小亮的手机始终处于打不通状态。
本来他就莫名焦虑……
要真是如潘云所想的那样,那事情可就往严峻的方向发展了呢。
小亮那短信是三天前发的,三天,72个小时,变故太多,这个时代,外面的监控又少。
陈子轻坐到张慕生常坐的那张躺椅上面,两手按着扶手,心不在焉地抚摸了个来回,一下下拍着。
厨房的寂静被一道声音打破,是吴妈,她疑惑地说:“我记得小亮文化程度不低吧,他是念过初中的。”
潘云说:“那是假的,他实际连小学都没念完,很多拼音不会打。”
吴妈有些惊讶,随后哭笑不得:“小亮那孩子真是,我以为他老实巴交,嘴里都是真话。”
陈子轻问道:“他来餐馆多久了?”
茉莉:“一年多。”
陈子轻:“那他平时没给你们发过短信啊?”
茉莉:“大家有什么话不都在店里说。”
“是啊。”吴妈喃喃。
陈子轻想了想:“你们知道他老家的地址吗?有号码也行。”
“这谁知道。”
陈子轻看潘云,女学生摇摇头。他又问:“那小亮现在租的房子呢?”
三人还是摇头,茉莉说,就算小亮告诉了,大家也不会记住。
同事之间,关系延申不到太远太深。
帘子外,王司听了几句,回头坐到若无其事吃饭的张慕生旁边,他拿起手机拨下滑盖,调笑道:“你们还挺团结,一条小小的短信搞出这么紧张的气氛,。”
张慕生夹青豆吃。
王司端起啤酒喝两口:“慕生,你那媳妇……”
张慕生冷了脸:“他不是。”
王司:“行,不是。”
下一刻就突兀地语出惊人:“既然他不是你媳妇,那我可以追他?”
张慕生那脸色更冷,可他却怪异地勾起唇角:“你说什么。“
王司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
张慕生避开他搭上来的手臂:“没你的事了。”
王司无奈:“我这饭才刚开始吃。”
帘子突然被撩开,少年不分青红皂白地跑出来嚷嚷:“慕生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得下饭啊?!”
张慕生照吃不误。
王司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媳妇为了别的男人责怪你,这你都能忍?”
张慕生厌恶抵触:“我再说一遍,他不是我媳妇。”
王司忍俊不禁,死鸭子都没你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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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望着王司出门的背影说:“老板这就走了,饭菜都没怎么动呢。”
张慕生语态不明地开口:“你倒是上心。”
陈子轻:“……”
他拉开凳子坐下来,双手撑着凳子,面朝男人,上半身倾斜着凑近:“慕生哥,小亮平时都跟你在一块儿做事,你们聊得蛮多的吧,你知道他老家在哪吗,或者他老家的号码?”
张慕生给出寡淡的三个字:“不知道。”
陈子轻露出失望之色:“你怎么也不知道,不应该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张慕生:“我必须知道?”
陈子轻哑然,心说人好歹把你当师傅,不至于连这个都不和你聊吧。
他凑得更近:“那你知不知道小亮住在哪?”
少年身上热烘烘的气扑过来,比三伏天还让人浮躁。
张慕生吃下一口饭菜,细嚼慢咽:“他回老家了,你去他的出租房做什么?”
陈子轻瞪大眼睛:“大家伙说短信的时候你开小差啦?万一他真的碰上了要命的事,被人关在出租屋了呢。”
张慕生像是短促地讥笑了一下:“关他的人是傻子,把他关哪儿不行,偏要关在他的出租屋。”
陈子轻一把抓住张慕生的胳膊:“所以你知道他住在哪,只是不想告诉我?”
张慕生被抓着,停下了夹菜的动作。
陈子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脸:“慕生哥,你这样就不善良了。”
张慕生继续夹菜。
过了几秒,耳边传来少年很小声的一声:“我不喜欢不善良的人。”
张慕生无动于衷一片木然,心底泛起令人恶寒的阴暗,我让你喜欢了吗。
你喜欢我什么,不就是我的钱。
做梦都在惦记我的工资,说出的梦话是如何设计让我自愿上交。
我上交了,然后怎样,你拿着我的工资去找下家。
张慕生耳边渐渐产生了杂音,仿佛有段时间没现身的苍蝇再次出现,它们飞到他脸上,停在他脚边,叮着什么。
他透过监狱的铁网看对面山峰。
一只蝴蝶不知从哪来,在他头顶飞动,他指间捏着什么,朝颈部一划。
陈子轻被男人身上散发出的诡异气息惊到,不自觉地抢走他的筷子:“别吃了,我看你没事人一样吃饭,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我会觉得你是个冷血动物,你看看大家都急成什么……”
“砰”
张慕生将碗落在桌上,侧面线条轮廓晦暗难明。
陈子轻抓着他的筷子,放也不是,扔也不是,犹如烫手山芋。
张慕生绕开凳子往门口走。
“你去哪啊?我问你话呢,别不理我。”陈子轻脱口而出,“慕生哥,慕生哥哥,哥!”
张慕生身形滞了滞,后背密密麻麻地爬上一阵躁意,以极快的速度往皮肉里钻,向血管里冲,再聚集在下腹。
他脚底心发麻,没回头:“不是要去我那学徒的住处?“
陈子轻眼睛一亮,连忙丢下筷子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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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亮住在南港区,那个地带几乎是二房东的天下,五湖四海的打工人集中在这里。
他住在二楼,门上挂着锁,陈子轻掰扯了几下锁,隔壁住户听到动静出来问干嘛。
陈子轻说明了来意,他从住户口中得知,小亮几天没回来了。
出租屋这个地点排除了,剩下就该是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