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管家撒谎,他觉得这件事应该由大少爷告诉年轻人,此时他还没通知大少爷。这会是个艰巨的工作。
“我就说什么事都没有。”陈子轻伸了个懒腰,“走了,回去了。”
“好,您注意脚下。”管家垂下去的眼睛通红。
陈子轻就从医院回去后就哪哪都不舒服,浑身也没劲了,明明没做什么却觉得自己很累,他趴在椅子上面。
身体有点发热,陈子轻屈着一根手指在桌面上胡乱划动。
商晋拓。
他划出了这三个字。
抹掉,再划。
又是商晋拓。
他划了很多次,都是商晋拓,只有商晋拓。
陈子轻用牙齿咬了咬无名指上的戒指,商晋拓肯定已经知道他得癌症的事了,正在往回赶的路上,他们见了面能说什么?
不管是从感性出发,还是从理性出发,他都不想商晋拓陪在他身边。
无论商晋拓能不能像他中枪那次一样,揣摩出他不会死。
网上说那小细胞癌基本上一发现的时候就扩散了,发展得特别快,很可怕。
短的不到一个月就没了命。
他的这场体验,相当于是从鬼门关走一圈,这不是身体被打进子弹能比的折磨,在外人眼里,他是一天天的走向死亡。
陈子轻动了动咬着戒指的嘴唇,无声地说了一句:“商晋拓,你别回来。”
……
登船的商晋拓身形忽然滞住。
郑秘书见他垂在西裤两侧的手抖得更厉害,不禁吸口气,下属担心上司会当场晕倒,提着心在他身后提防:“商董?”
商晋拓眼眶猩红,脸孔冷白异常不像活人,半晌嘶哑道:“他叫我别回去。”
第380章 替身
管家一收到大少爷回来的消息就早早去外面等。
过了时间也没见大少爷回来。
这现象很反常。
大少爷一直都有安排人看着他妻子,他会掌握那年轻人的动向,管家给他打电话之前,他必定已经知道了检查结果,在返程的路上了。
为什么还没到家,是路上出什么事耽误了吗?
大少爷多在乎他的妻子,管家都看在眼里,妻子患癌,不亚于天塌下来,他想不出会是什么事拖慢了大少爷回家的脚步。
管家联系郑秘书,那头无人接听,老人一下就慌起来。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里面出来,是厨娘,她说她去给太太送吃的,发现他在卫生间吐。
管家当即就匆匆跑进屋,满头大汗地坐电梯上楼,他边叫人给他送两粒救心丸上来,边直奔四楼卧室。
还没等管家敲门,门就从里面开了,陈子轻见他按着心口喘气吃力,忙问他怎么了。
管家往旁边一站,背靠着墙壁缓了缓,“您怎么样?”
“我没事啊。”陈子轻搀他胳膊,“我扶你进去坐一会儿吧。”
管家摆手。
佣人送来救心丸,他立刻含到舌根下面。
目睹这一幕的陈子轻心生愧疚,他拍了拍老人家的后背:“年纪大了,担心点啦。”
管家眼眶泛湿。
.
大少爷到天亮都没回来,管家只等来郑秘书的回信,短短一句,叫他照顾好太太。他理不清这里面的情况,只承诺一定把人照顾好,尽他所能。
管家以为大少爷起码要过段时间才回,没想到郑秘书叮嘱他的第三天,大少爷就于凌晨两点多出现在家门口。
临近除夕,天寒地冻,商晋拓身染夜色里的寒凉刺骨,站在卧室门前吸烟,他面庞瘦削,本就深邃的眼窝陷下去,狭长的眼微微阖着,眼睑一圈红,眼里爬着一根根血丝。
沉寂,冷躁,痛苦,崩溃,又……平和。
几种情绪揉碎埋进他皮肉根骨,显得那么的违和而融洽。
仿佛正在迎接一场早已准备好,必然会来临,终于来临的€€€€世界末日。
也知道,末日后会拥有新生。
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
只要熬过这段生不如死的末日崩塌。
但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新生,他无法断定。
商晋拓抬起手,抖落指间烟灰,看它掉在自己掌心,那点灼痛转瞬即逝,他将烟送回齿间,干燥的薄唇黏着凹凸不平的烟蒂,咬肌抽紧深深吸一口烟,让尼古丁的苦涩遍布口腔,滑进喉管。
不让他回来。
他还是回来了,他回来看看,看一眼就走。
商晋拓心神散漫地缓缓吐出一团白雾,他那些断裂细碎的思绪快拼连完了,只差最后一块。
也是核心部分。
现今的商晋拓潜意识里清楚,他怎么做才是处理这场霜雪的正确方法。
那就是€€€€配合。
配合吗。
我的太太生了病,一场严重的病,他要我配合,我还能怎么做。
相隔那么遥远,他的心声都能跑进我脑海。
€€€€这世界晃荡,真实;扭曲,真实;明亮混着灰暗,真实;乏味掺杂鲜活,真实。
对商晋拓而言,无论它发生了几次变化,还要出现多少变化,都是真实的。
商晋拓抽完最后几口烟就去洗澡,他穿着睡衣开门走了进去,卧室里亮着一盏壁灯,暖暖黄黄的光晕打在床头,床上人睡得安稳,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小半张脸露在外面,连耳朵都是可爱的。
这么看,他健康,饱满有光泽,哪里有一丝一毫被病魔沾上的样子。
商晋拓掀开被子上床,他躺在爱人身边,一动不动。
半晌,他深而慢地吐出气息,拉起爱人的手横在自己眼皮上面,温热的液体很快就将那只手的手心打湿。
陈子轻没醒,梦中的他在哄把脑袋埋进他脖子低声痛哭的男人。
现实的他也摸上了身边,摸到了男人的发丝和脸,发出含糊不清的梦呓。
“叫你别回来了……你怎么还回来……我不想你回来……我自己能行……”
“你快走吧。”
他推了推梦里梦外的人:“快走。”
商晋拓浑然不觉地生出委屈:“赶我干什么,在梦里都赶我,我就这么妨碍你是吗,老婆。”
男人冷着脸,眼睛很红:“我天亮前走。”
陈子轻眉心紧蹙,大抵是没得到让他满意的答案,他的脸被托起来,耳朵落入宽大掌心,轻轻柔柔的力道漫上来。
不一会,两片唇含住他被揉红了的耳朵,吮弄中隐隐饱含压制的哽声。
“要多久?”
吻从他耳朵蔓延到他脖颈,商晋拓问,“你想我当多久的死人?”
如果这时有面镜子对着商晋拓,他就会发现自己在笑,那笑意像机器冰冷坚硬的弧度。
“别太久。”
商晋拓把一张笑脸贴在他老婆胸脯上,闭起眼,眼泪不受控地滚落,他在笑,甚至笑出了声,眉宇间却尽是怕被丢弃的恐惧,割裂的情感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怕,有些疯癫。
“还有,”
这一刻,年长十几岁赋予的阅历和成就毫无用处,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丈夫,面对被查出癌症的妻子,他有钱,也有权,可这两样并不能帮他解决命运带来的困境跟险阻。
“你要补偿我。”
我不打扰你做你想做的事,等你做完了,记得去见我。
让一个好好的,活生生的你去见我。
.
陈子轻出入医院没遮遮掩掩,他的病也没刻意隐藏,圈内长期旁观他和商晋拓这段婚姻的人一阵唏嘘。
大多觉得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小部分单纯的幸灾乐祸。
然后都等着看商家下一任主母会落在谁头上,已经开始押注。
沈董的情人一尸两命,秘书也没了,他悲痛之余了解到那两人的奸情,被刺激得病倒在床,哪还顾得上将商太太的病情阻拦在儿子的病房前。
陈子轻住进医院当天,沈不渝就带着一副伤残身体和一双兔子眼出现在他面前,跟他说自己也搬来了这家医院,在他楼下。
还有谢伽月。
“他是我叫人给转的院。”沈不渝偏过头抹把脸,嗓音沙哑,“有我跟他在,能让你有个照应,你别怕。”
陈子轻精神萎靡没说什么,他老老实实走流程,专业团队对他的病情进行评估。
时间不等人,要快。
团队的评估结果是不建议做手术,因为两点,一是发现的晚了,二是恶性程度高,非但不能通过手术延长生命,还有可能出现做完手术处在恢复期就转移的情况。
所以最好的方案是化疗,全身性的。
病房里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