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首倒地之后,阵法亮光更胜,周围的修行者果然感觉到了阵法停止吸收自己的灵气,而全被倒地的尸首吸引过去,一缕缕的灵气被引入阵法之中,然而他们的心情却不是放松,而是更为沉重。
所有人都已经明白,杀戮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了。
是要活,还是死?!
死自然是绝不甘心,然而若想从此阵活下去,必然要有足够的血肉叫其吞噬,若最后真能破出阵法,那每一个人活着出去的人,都是踩着别人的血气骨肉,罪孽累累。
这才是叶迷津为这场审判所准备的辩言,或者说,是他对这场审判的嘲讽。
同罪之人,如何定他叶迷津的罪?做不到的事情,如何去斥责他叶迷津的过错?
看不见尽头的折磨之中,终于有人受不了的大喊
“叶迷津,你疯了吗?你竟然想要学降灵门门主一般自堕魔道,抢夺旁人的灵脉,来供自己修行吗?!”
“别担心,我对你们的灵气没兴趣,只是想请诸位告诉我一个答案。”
叶迷津声音响起,犹然平静温和,听在耳中,却如鬼魅。
阵法中众人看不清叶迷津身在何处,但他的声音却响彻每一个人的耳中。
“今日上山之人既然都是认为我有罪之人,我以为诸位都该是理直气壮,在同等境况之下,远胜于我,能够做到无罪而活才对,但诸位似乎有些定力欠缺。”
那岂止是定力欠缺了,已经有不少人崩溃其中,又威胁道
“叶迷津!你今日肆意妄为,以为还能独活世上!”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虽入道门,却觉得儒家此言不错。”
叶迷津站在观心台边缘,垂眸看着万丈悬崖,脚下山石,已有道道裂痕。
他却一动不动,反而饶有兴趣的在心中猜测,这方山石几时才会倒塌。
而在倒塌之前,他又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呢。
叶迷津漫不经心的接着刚才的话说
“若今日阵中诸位能给我一个更好的解答,今日死于此地,也无所谓,可惜……诸位的心,让吾观之失望啊。”
指认他教唆互相残杀的人,却在不动声色间最先举起杀人的剑,怀疑阵法残酷性的人,又最先受不了被吸收灵气的痛苦,在阵法之中崩溃哭喊。
而有实力与能力的人,却又无法做到叶迷津一样的无情€€€€甚至怀疑叶迷津是否真能做到完全的冷眼旁观,也在此刻被完全证实了,他若不是完全的铁石心肠,无情道心,也不能将此阵法重现出来,且到此时也无动生息。
一个无心无情连自己性命也不在意的人,一场被复现出来的阵法,一次考验人心的试验,将所有人的心全都剥离了出来,将这场冠冕堂皇的审判,变成一场苍白而荒谬的笑话。
至少观心台上,没任何人有实力或立场,够资格去审判叶迷津。
血色光辉下入黄泉上冲云霄,将整个观心台包括在内,观心台内,人心煎熬,而观心台外,又何处不是心急如焚呢。
眼看观心台上变故突生,也认出来那阵法为何,却因为认出来,而更加的震惊了。
不由猜测是否降灵门还有人存活,不然怎么会出现这种变故……
虽然各自安慰,言说入观心台的是各门各派实力高深的前辈,而不是如当初入降灵门一般的新人弟子,难道还破不了一个阵法?
但那越加强盛的阵法,却抚平不了任何人的心。
道路两旁等待的人众,远远看着观心台上冲天而起的光辉,皆已经慌乱骚动起来,却也不敢贸然上山,那阵法远观便知其威力巨大,并非是他们这些弟子能够敌对,于是只好一边往各自门派送出求救信号,一边又几乎绝望的看着观心台上血光滔天的景象。
隔着树林,慌乱的声音或远或近的传入耳中,有一种陌生而遥远的奇异感觉。
身侧一同跟来的师兄弟们也都躁动不安的站起来,望着血光一片的观心台议论纷纷,韩青萍却眉心紧锁,低头看着手中的卷轴,那是一整套的阵法秘术,扑面而来的是凌然杀气。
这是叶迷津送他的礼物。
身形瘦小却敏捷无比送信人站在他的面前,将叶迷津的话细细说出
“韩道长,我家主人要送给您的礼物,业已经送入您的手中,主人说,这道阵法您要不要用,想什么时候用,全看您自己,额,就是这样。”
韩青萍还想多问什么,但对方却已经一溜烟的窜没影了。
【天传六杀神令】
韩青萍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这套秘术的名字,不必言说太多的解释,韩青萍也已经明白这是太玄宗宗主传承秘术【天传六禁神令】的改版。
【天传六禁神令】乃是太玄宗宗主传承才能学到的秘术,且不说叶迷津是怎么得到传承秘法,这被修改过的传承秘法,却更让韩青萍震惊不已。
他虽然从未接触过门派传承秘法,却也知晓【天传六禁神令】,是为镇压一切恶,虽威力无穷,却不伤性命,而他眼前这套阵法,却是带有绝对的杀意,是为诛杀世间一切恶。
韩青萍抬起头看向那被血色阵法笼罩的观心台,心乱如麻,他不确定叶迷津将这套阵法送给自己的真正意义是什么,难不成,要自己用这套阵法,去破叶迷津设在观心台上的杀阵吗?
韩青萍心中震惊且绝望,他知道叶迷津情感淡薄,却没有想到他对人命竟然能无视到这种地步€€€€虽没有任何证实,但韩青萍却很明白,观心台上的阵法,恐怕不是降灵门余孽采取的报复,而是叶迷津用来考验人心的手段。
而选择在这种时候送秘法给自己,究竟又是为何,是叶迷津心中还有一丝善意,想要让自己去挽回这些人的性命吗?
韩青萍没有用过,也从未学过宗门传承秘法€€€€他还没这种资格,但他却也知道传承天道的禁令,绝对能破了眼前杀阵。
但自己若真的做出这个选择,结果又是如何呢?
那几乎是显而易见的……自己破了阵法,拯救被困阵中的众人,一定会由此名声大噪,备受感激与敬仰。
但韩青萍却没为此感到任何将要功成名就的激动,反而生出无穷尽的痛苦与悲愤。
自己真要用叶迷津送的礼物,去破了叶迷津的杀阵,用他的杀业罪名,来成就自己的显赫名声吗?
那自己又与从来看不起的沽名钓誉,背信弃义之徒有何区别,可若眼睁睁看着诸多人死在阵中却无动于衷,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剑道呢。
叶迷津送他一道破阵的秘法,岂不也是在考验他的心性吗?!
叶迷津……你究竟是想要我此后对你遗恨非常,还是想要对你感激一世?!
考验人心,玩弄人情……难道真正能让你感到开心吗。
叶迷津€€€€你究竟是人,还是没心的妖魔!
在众人心中满是绝望,以为必将尽数覆灭之际,头顶血色天空却蓦然金光大盛,一道阵法在空中张开,而惶惶然无穷天威凌然之下,叫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那是
天传六杀禁令€€€€
韩青萍手持仪清剑,携带千万道剑光从天而降,每一道剑光都带有血色金光,辅佐天字禁令,最终定在杀阵之上,一条条法线被尽数切断。
隔绝外界,被下了禁令的万事万物,不可再使用任何灵气或吸收灵气,这是【天传六禁神令€€微拂】!乃不可修行之禁令;
隔绝外界,被下了禁令的万事万物,任何使用灵气或吸收灵气的部分,都将被彻底切断,这是【天传六杀神令€€无微】!乃褫夺修行术之杀令。
第207章 落入山崖
千万道剑光落下,阵法瞬间全破,阵心之剑也随之飞出。
而阵法被完全切断之后,无边际浓雾大风也顷刻散去,站在悬崖旁边的叶迷津,已然完全暴露众人面前。
是恨,是怒,是痛苦,又或者是惧怕!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被困阵中的人已经齐齐朝叶迷津的背影飞出无数法器与灵光,连带韩青萍来不及收起的禁令,一同追随而去。
可在这些攻击朝叶迷津袭击而去的时候,叶迷津脚下的山石也完全裂开,他却一动不动,随着崩塌的山石一道跌入万丈深渊之中。
无边戾风将其衣裳吹的猎猎作响,发丝纷飞乱舞。
叶迷津伸手接过同样落入山下的剑€€€€已经在空中再次化为折扇,而后他握着折扇,转身朝山上看去。
在翩飞的衣物与发丝之外,是千万道追随而来,绚丽如烟花的灵气。
在千万道绚丽如烟花的灵气之后,他看到的无数张神色各异的脸庞,最终全都化作震惊。
坠崖死掉了吗?
任谁也想不到,叶迷津布下这等惊天动地的邪魔阵法,仿佛是要全灭在场众人,与整个武林道为敌了,结果他却如此轻易的选择了坠崖自杀。
这岂不是很矛盾的言行,难道他不想活了,所以要拉着一群人赴死,还是说知道自己活不成,索性叫众人陪葬……只是他又没有算的有人能从外破阵,破坏了他的计划,将还活命的众人救之水火。
想到这里,不少人又对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感激涕零,自然也有人认出来韩青萍的身份,道说是同出一门,却天差地别。
然而素来开朗活泼的韩青萍却对感激恭维一言不发,听到将他与叶迷津对立的言论,倒是挑目看了一眼,然后凉凉道
“我可比不过他……心机深沉,说来,你们不怕叶迷津跳崖其实是一个玩笑,待会儿再跳出来,给诸位更大的惊喜吗? ”
这……这不可能吧!
而且什么惊喜,分明是惊吓!
众人又忍不住低头望去,却只见云雾缭绕,深渊无影。
若是旁人,落入山崖下,怕是摔得粉身碎骨,绝无活路,但叶迷津之多端诡计,却又实在让人有很深的阴影,乃至于就算是亲眼看到他落入山崖下,却也不敢保证,他就真的会死在这里。
可深渊千丈不见底,谁又能冒险下山去探寻真相呢。
况且,也没有给他们去仔细探寻叶迷津生死的时间了。
在山下等候的各门弟子三三两两匆忙上山,分别找到自家的前辈耳语一番,皆是更为慌乱或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后便匆匆告辞,下山离开。
最后,竟然只剩下韩青萍一人孤立高台之上,低头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深渊。
他修为也算不错,过往纵然深冬严寒,只穿一件单衣也不觉得寒冷,此刻站在这里,不过山风吹拂,却感觉到入骨的寒意。
他无法说服自己见死不救,可他救下了这些人,却再没有任何颜面去见叶迷津了。
然而……他此行本就是为了救叶迷津而来,结果竟然是他亲手送叶迷津坠崖而亡,韩青萍四顾茫然,只觉难走回头路,不知前行途。
寒风瑟瑟,孤叶萧萧。
都羡山巅好风景,谁道孤木冷风寒,
一枝飞出飘零叶,不知能得几时安。
叶迷津回头去望,在无数道人影之中,他看到韩青萍更为复杂的目光。
不仅仅是不可置信的震惊,或许还有愤怒,痛苦,或者其他的情绪,叶迷津却再也分辨不清了。
因为跌落的速度太快,浓雾将他的视线完全遮掩,再看不到人间界的风光。
然而下一刻,又有无边的风吹散了云雾,但大风拂面而来,叶迷津却只感觉到温和的气息。
丝丝缕缕的风显现光影,凝结山水之色,化为无缝天衣,在空中随风流动,和雾回旋。
而又自飘荡的层叠衣袖之中,伸出一只修长洁白的手,一把握住了叶迷津的手腕。
绝处何逢生,雾散天复清,
飘渺山色远,逶迤仙人应。
白尽欢一只手撑着流光溢彩的伞只,一只手提着落入山崖的叶迷津,在山崖之中飘飘荡荡,缓缓下落,最终落在深渊涧水上的一叶青竹做成的竹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