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不想待在碧虚玄宫,可没见不愿意再见到大师兄,当然,就算是被人一路追杀,他也并不后悔离开碧虚玄宫。
“那就记住你今日的话。”
白尽欢也不是很在意这个,想想看以后得日子,放他一个小崽子在溟州孤身作战,似乎也很不容易,于是又补充说:
“以及,记好你是如何离开碧虚玄宫的,离开碧虚玄宫的方法,是给你出的一道难题,同时也是给予你在溟州活命的方法,离开溟州,才是对你真正的考验,唯有经过这道考验,你才能真正在溟州存活下来,获得你想要获得的东西。”
什么考验不考验的……宣浓光听得一头雾水,都说了,他是真讨厌这样讲话。
看着宣浓光一脸试图理解但理解失败,最后干脆放弃理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白尽欢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可是这是他自己应承下来的师弟,能怎么办呢,白尽欢默默地想,现在自作自受的唤作自己了。
况且,说再多的话,对这小子也是说来无用,倒不如让他亲身经历一番,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所以白尽欢也放弃了继续给他讲什么道理,茶水吃完,就收拾东西,结束了这一夜的谈话。
而很快,宣浓光就理解大师兄是什么意思了。
那甚至并没有超过三天。
在那些人离开之后,第三日的凌晨之际,宣浓光打着哈欠推开院门,抬眼一看,便发现这座孤岛上的小小庭院,不知何时,已经被包围的水泄不通。
一群黑压压的人影之中,最前方有两道人影,格外突出。
那是宣浓光的父母。
第251章 还恩父母
世人皆爱生珠蚌,唯我独恨珠来伤;
一刀剐珠抛蚌去,千夜向海哭声长。
明明天光下,谁举奉神卷,高声欢笑;暗暗夜色中,谁看选子令,低语哭诉。
“我的儿,你爹你娘,几辈子从未有见过能够开灵台的人,怎么你会有呢?”
深夜之中,母亲抱着被测出有灵台可用的少年凄凄哭泣,前来传命的人面露凶恶,不悦道:
“灵台可开,可被选中去做侍奉蛇神的童子,乃是天赐之福,为何不笑反哭?难道尔等竟以此为恶,不敬神明?!”
母亲吓得浑身发抖,连忙磕头求饶:
“不敢!怎敢……我儿能被选做侍奉蛇神的灵童,当然欢喜,当然欢喜。”
对方哼了一声,仍有怀疑:
“既然欢喜,为何还哭?”
“是因为,是因为……”
母亲头颅抵在地上,眼泪流尽泥土里:
“是因为太过欢喜激动,无法自己,所以才哭啊。”
一盏油灯下,年幼的少年龇牙咧嘴,满目不甘:
“爹,娘,我才不要去侍奉什么蛇神,我不想死!”
“啪€€€€!”
一掌甩下来,少年整个被甩到地上,脸上立刻泛红,甚至露出血丝,母亲仓皇奔跑过去,将他扶起来,看着他通红的脸颊,又止不住的哭泣怨恨:
“你打孩子做什么?!”
“他小小年纪,竟然敢说出这样亵渎神明的胡话,怎能不打?”
父亲满眼怒火的看向他,看着他充满愤恨的双目,知道他并不服气,本该继续教训,却怎么也下不去手打第二掌,于是长叹一声,无力坐在凳子上,又侧目看向他,忿忿说道:
“我看你是每天喝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厮混,都和人学坏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是祭司大人选中你做供奉蛇神的神童,怎么能说是死!”
少年冷笑一声,不屑说道:
“说的再好听,那还不是死吗?什么蛇神,我看是妖怪还差不多。”
“你€€€€!”
“不可乱说,蛇神请饶命,小儿胡言乱语,蛇神大人请莫放在心上,请莫放在心上……”
父亲怒火中烧,猛地站起来要再教训他口出妄言,母亲脸色煞白,几乎晕厥,连连朝着蛇神所在方位磕头求饶。
少年直起来身体,心胸起伏不定,他咬牙看卑微磕头的母亲,又抬起头盯着恼怒的父亲,恨恨说道:
“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甘心去送死的!”
他说到做到,趁着雨夜看守放松,又难以追踪,便连夜逃跑,可他到底不过半大的孩子,而旁人知晓他是被选中供奉蛇神的孩子,都嘲讽恼怒他这般不知好歹的言行,谁也不肯帮他隐瞒踪迹,反而到处通风报信。
他甚至没有躲避到天明,就被人抓住,扔在了父母面前,鄙夷他的不堪行径,斥责父母的管教不严。
一道道沉默高耸的黑影注视下,他被父亲拿着木棍追着棒打:
“真是无法无天了,你再乱跑,就把你的腿打断!”
“蛇神又不要残疾的小孩,你打断我的腿,不是对蛇神不敬吗?!”
“竟然还敢还嘴!”
“还嘴怎么了!我还要说,如果我不死€€€€哼,我就算是死了,化成厉鬼,终有一日,也要把他们全都杀了,全都丢海里喂鱼,什么狗屁蛇神,哈哈€€€€真有神通,怎么不现在过来杀了我!”
父亲浑身颤抖,满眼绝望,他看着自己魔怔的儿子,心中竟然生出无限的害怕,却无力阻止,耳边响起阵阵的议论声:
“真是可怕的话,怎么敢如此得罪蛇神大人,疯了……疯了。”
“看看他的眼神,那是孩子该有的样子么,简直像一个魔鬼……”
“若非是选中贡献蛇神的童子,他说出这样的话,真该就地处死!”
“把他的嘴巴堵上,还有眼睛,眼睛也给蒙上!”
……
他被打的动弹不得,嘴巴被绳索勒着,就连眼睛也被蒙上黑布,雨水越来越大,一滴滴如石头砸在他的身上,他却不觉得害怕,反而无所畏惧。
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今日天色不好,昏昏沉沉,仿若宣浓光此刻的心情。
恨吗?还谈不上,只觉得烦躁不堪。
他从未想过有再见父母的一日,或者讲,从未想过再见父母,是这样的境况下,前几日他拼死逃窜,几次差点没命,也没有想过回去找寻他的父母,却没有想到,他不去找,反倒有人替他把父母找了过来。
只是……记忆中尚且健壮的父母,此刻却已经满头白发,万分苍老,不像是他的父母,倒像是祖父母一样的年纪了。
母亲颤抖着身躯朝他走来,双目混沌,声音带着哭泣:
“浓光,我的儿,真的是你么,你如今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这许多年你是一直在湖水下面活着么?可是冷得很,饿得很?你睡觉盖什么,吃饭吃什么呢……”
宣浓光注视着母亲朝他一步步走来,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睫,却没有移动一步。
倒是父母身后的黑影,开口打断了母亲的絮絮叨叨:
“说什么废话!让你们过来,难道是说这些话的吗?!”
母亲声音一顿,连脚步也停了下来,她看着宣浓光,目光哀痛绝望,却还是一句句的说:
“浓光……你既然回来了,就,就快快认罪吧,你,你认罪了,蛇神大人会原谅你,不会降罪溟州的。”
宣浓光没有应声,他站在原地,对这样的话嗤之以鼻,在心中冷笑。
他无动于衷,叫其他人却又怕又怒。
“还有你€€€€傻站着做什么?!不是你自己说,要亲自教训不听话的儿子么。”
一旁的父亲被推搡了一把,手中被巡捕首领塞了一样冰凉沉重的东西。
那是一把锋利明亮的剑。
父亲哆嗦了一下,却不敢将剑丢下,抬头看向对方,得到巡捕首领一句呵斥:
“看什么呢,还不快行动,怎么,你真要得罪蛇神,降罪溟州么!”
父亲浑身发抖,连忙低头,转过身去,握着剑,看向宣浓光,开口说话:
“你,你如果再胡闹下去,你爹我,我可就€€€€”
一个瘦弱的老头,说这种威胁的话,简直太可笑了。
宣浓光恍然发现,从前他眼中高大威武的父亲,竟然是如此的卑微无能。
看着与父亲残破衣衫,全不相符的明亮厉剑,宣浓光忽然想笑,可他翘了翘嘴角,却鼻尖酸涩。
他爹一辈子劳苦生存,只拿过撑船的杆子,犁地的耙子,什么时候拿过剑。
可他爹第一次拿剑,却是要来杀了他。
但,他能躲吗?
“宣浓光€€€€你若再敢畏罪潜逃,便是不忠不孝,弃你父母性命与不顾了!”
什么意思!
巡捕首领的话再次传入宣浓光的耳朵中,他抬起头时,对方露出畏惧又得意的神色,仿佛势在必得,抓住了他绝不会反抗的破绽与命脉:
“听不明白吗?你敢逃跑一步,或者敢有什么坏心思,残杀他人造下杀罪,那你敢动手一下,你的父母就要替你以死谢罪,你不会真要做这般忘恩负义之辈,连你爹你娘的性命都不在乎,要他们待你赴死吧。”
……可恶,可恨啊!
宣浓光牙齿咯咯作响,怒火已经烧尽他的肝胆肺腑,双目也血红一片,恨不能把这些人以杀了之,可他的父母挡在面前,他怎么动手!
父亲握着剑朝他一步步走来,他几乎要动了杀心,但他对上父母的双眼,却又只能动动手指,却不敢召唤法相。
滔天的愤怒之后,是满地的悲切与嘲弄。
宣浓光呆呆站在原地,这本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他却开始出神。
他的神思游离身躯,飘向九天之外,在漫无目的的飘荡中,团团白云飞絮花开,脑海中浮现垂地的白纱幕帘,顶高的雕花书柜,数不胜数的书册,还有若有似无的木香。
那是大师兄的书房。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大师兄的书房内翻看过的书册。
他不爱看书,但在碧虚玄宫太过漫长的时光,他也太过无聊了,无聊到看书偶尔也能让他感觉有趣。
他在大师兄的书房里,翻到了一本带有画册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