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乎只是一句带些调侃的话,却又好像带着些许微妙的试探。
白尽欢也朝他高深莫测的一笑,然后说:
“时辰快到了,你该去参与会议了。”
明济心:……
这转移话题的水平,还是完全不加掩饰的……生硬至极啊。
但他也意识到大师兄对这个问题的回避,心中另外一番计较,只是也没有必要去追根究底的打探了,将来总会有知晓的时候,并不急于一时,此刻更为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路究竟是通向何方。
姬彻天最终选择的道路,仍是继续攻伐霖州。
这条路已经开头,若选择放弃回头,前功尽弃,未免可惜,也让追随他之人郁闷寒心€€€€此刻,已经不仅仅是只有紫龙部的人跟随姬彻天,还有不少其他的组织,以及一些听说太子名声的人,主动归属到了姬彻天的名下,他们不见得对杨琮韫有什么很深厚的感情,却对攻伐霖州万灵军有高涨的战意,此刻离去,何尝又不是辜负这些人的心意。
所以必须继续前行。
再来,另外一个原因,就算是此刻回头,那回去紫龙部之后呢,不过是陷入悲伤,自责,乃至旁人的责难之中而已。
至于孤身一人走九州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在姬彻天的选择范围之内,一个人的力量再大,又能大到什么地步呢,他要的不是一人之名传天下,而是九州风波全平定。
是以,斯人已逝,与其回去窝在紫龙部自怨自艾,或者独自一人流浪九州自生自灭,倒不如化悲愤为力气,一举攻入万灵军的中心,去找到田流炎,乃至万灵军的首领灵公,来为杨琮韫以及死去的其他弟兄报仇!
最后€€€€那是来自紫龙部的消息,是说紫龙部也讲要他们不必回去,并且另外派了人马过来助阵,显然也是存了要为世子报仇的心思,并且将希望寄托在姬彻天身上,那姬彻天又怎能辜负,怎敢辜负?
所以姬彻天必须,一定,唯一选择的路,就是继续向前。
言语再加以润色,这场会议下来,果然士气高涨,一改前些时日的低迷氛围。
***
明济心回去的时候,本以为一室空寂,却没有想到大师兄竟然还在,而且在优哉游哉的吃着小兵买来的早茶,这倒是让明济心意外了:
“大师兄竟然还没有离开么?”
“你请我喝早茶,自然是要品尝过之后才算。”
白尽欢看他一眼,悠悠说道:
“怎么,你很想我快些离开,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白尽欢觉得有些小伤心,他还不至于讨人嫌到这种地步吧。
明济心摇头:
“倒也不是,只是大师兄惯常来去匆匆,了无影踪,让人琢磨不透啊。”
白尽欢莞尔:
“这种事情嘛,习惯就好了,怎样,姬彻天的选择如何?”
明济心道:
“大师兄不是已经猜到了。”
这句话也是没错,白尽欢坦然点头承认:
“嗯,看你回来没有收拾跑路包裹的意向,我确实是确定了姬彻天是做出什么选择了。”
明济心:……
明济心无奈了:
“大师兄还在这里,我也不能当着您的面收拾东西吧。”
“这倒也是。”
白尽欢点头表示认同,所有他准备给明济心收拾东西的空间:
“那我离开好了€€€€也确实是道别的时候。”
明济心也没有再三挽留别人的习惯,见他要走,也只是相送,但是在真正道别之前,明济心忍了几忍,还是没有忍住问道:
“还有一件事情€€€€大师兄,我听说碧血阁已经覆灭,但没有听说有关烟生的踪迹,或者是生是死都未可知,他€€€€还好吗?”
作为碧血阁中有名的杀手刺客,结果却在碧血阁覆灭之后消失无踪,这本来就是一件让人意外且好奇的事情,按道理来讲,他这样“出名”的人,其踪迹往来应该是最容易被发现的,但却迄今为止,真的没有一个人找到有关于他在碧血阁覆灭后的任何出没痕迹,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有人说他早已经被秘密处死了,但明济心却不相信€€€€至少他不相信被大师兄看中的人,真的会这么轻易就死去。
而这世上当真有人知晓烟生下落的话,那非眼前人莫属了。
白尽欢一笑,饶有兴趣的看向明济心,不答反问:
“你不是说不在意外事么,怎么现在又如此明确的表现出来你的担忧?”
“好歹曾经也算是有过生死之交,总也不能完全漠不关心,而且€€€€”
明济心沉默一瞬,才有些放弃的直白说:
“大师兄面前,就不必再遮掩什么了吧。”
再说了,他们之间似乎也能用上一句同门师兄弟……虽然完全不想,但既然都有同一个大师兄了,怎么不算呢。
既是如此,表达下对同门师兄弟的关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白尽欢也直白的回答:
“他还好€€€€”
这样说似乎有些歧义在里面,顿了一顿,白尽欢又补充说:
“至少目前很好,至于未来的日子如何,那就是未来之事,并非是此刻可以单纯用“好”或者“不好”去简单断定的事情。”
那就是偷得一时清闲,未来将会有无限郁烦的意思了。
明济心听懂了大师兄的话外之意,不由为烟生的未来担忧,但转念一想,在这样混乱的时代,又有谁的未来,是平坦无虞的呢,不过都是于困苦波折之中各奔前程罢了,倒也谈不上谁来同情谁,谁又比谁过的更好了。
于是明济心也不再多问什么,便送大师兄离去。
但白尽欢其实也没有讲错什么,现在烟生€€€€也就是李藏名的生活,确实是很不错了,或许在他的一生之中,无论他的内心情况究竟如何,除却短暂的童幼时代过得无忧无虑,望其一生,或许只有这段在碧虚玄宫的时候安逸闲适了。
第277章 逆流而行
偶尔李藏名也会恍惚,自己是否是在梦中。
无人追杀也不需要追杀其他人,每天只需要练练剑看看书,或者无意义的到处闲逛,这是从前未曾想过,也不敢想的事情。
当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哦,对了,或许还可以加上一条,那就是帮大师兄带小朋友。
虽然大师兄原话是说,每逢月圆之夜,大师兄的庭院内有可能会出现一名梦中而来的少年,倘若大师兄不在,那他可以代为教导,若对方有什么问题,也可以代为解答,也不必担心讲错什么话,因为所讲的任何言语,只是一种提示罢了。
但在李藏名看来,那好像是和陪弟弟妹妹玩耍没差多少了。
毕竟那少年虽然看起来也有十五六岁,但他生长瘦弱,明亮的瞳孔神色又带着一些诚恐诚惶的呆滞,像是误入人族领域的小狐狸一样,叫人看起来只觉得心生慈爱。
虽然李藏名只有一个亲生姐姐并没有弟弟妹妹什么的,但这种带小朋友的感觉嘛,大差不差了。
***
凭栏长望仙宫前,有谪仙客遗世间;
翩若白鹤月下舞,一剑刺破夜色寒。
白尽欢回去碧虚玄宫的时候,便见到绯坐在廊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舞动的身影去看,李藏名的设定本就是天下一等的美人,此刻月下舞剑,又似白鹤,更如谪仙,谁又能不入迷呢,谁又能将他和碧血营的头牌杀手刺客联系在一起呢。
就算是从未正经使用过剑的绯,也要为流光溢彩的剑只心动。
而李藏名收起剑的时候,绯还沉浸在刚才的氛围之中,甚至没有察觉庭院之中,在悄无声息间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李藏名朝着来人微微颔首,说:
“大师兄,您回来了。”
绯这才回过神来,也看向来人,又连忙站了起来,对比李藏名的态度,显然更多一些拘谨:
“神明大人。”
听到绯的称呼,也让李藏名眼神中透出意外,虽然先前也知晓这个叫做绯的少年,是称呼大师兄为神明大人,但真正听他对着大师兄叫出来这个称谓,果然还是难免惊讶。
更意外的是大师兄竟然也没有否认,而是已经习惯了一样,十分淡定的接着应答了。
“你这次来,又是遇到了什么无法应对的难题,为何而来?”
白尽欢一路走了过去,顺带着打量了一番绯如今的外在状况。
那是比起来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果然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个子长起来犹如雨后春笋一样了。
而绯的一应穿戴,一眼也能看得出来,比起来以往见他的时候好上太多,而且他整个人也好像是脱胎换骨成长不少€€€€任谁在长期的追杀之中,以及被迫承担起来其他人生死追随的压力之下,都很难再保持原有的懵懂天真。
倘若不逼迫自己快速成长起来,那结果只有死路一条,而且大概率还是饱受折磨的惨死。
遇到了什么难题,为何而来吗?
绯神色闪烁,目光中竟然透露出一些惶恐,心虚,不安……他虽然成长太多,但那是针对于他自己,若放之九州,或者仅仅是对比白尽欢其他几位师弟,这点成长还很不够看,至少他一点也没有学会€€€€那就是如何去掩饰自己的神色表情,现在的绯,让人不需要过多猜测,就能从他的面部表情与神色中洞悉他此刻的心情如何,心态如何。
“我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只是€€€€”
绯艰难开口,最后终于是做下决定,深吸一口气,声音还有些颤抖的说:
“神明大人,可否请您前去檀州一趟€€€€不是在梦里相见,而是真正在檀州显灵,叫大家全都看到您的真身。”
白尽欢一笑:
“你既然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又何必再让吾前去呢?”
绯有些难以应对,他虽然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却遇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茫然。
他在檀州,几乎没有一日是平静度日的,尽管他接下了代表身份的权杖,但无论他要做什么,却总觉得还是充满艰难险阻,因为他想做的任何时候,在其他人看来,都是违逆神明的行为,便如他见民众饥荒难耐,想要让人放弃种植那些没什么用的花,改去种一些粮食,便被无数人谴责,是说他这是亵渎神明。
可是人都要饿死了,神明大人慈悲仁德,怜悯世人,应该不会介意这一点的,但显然能理解他的人很少,最后还是他放弃了用言语说服,而是强行逼迫那些人舍弃一些土地去种植粮食,并且冠以神明的名义€€€€世上任何事情,在檀州来说,只要是神明授意让做的,那无论是多离谱的事情,民众也都会照做,当然,前提是传达神明言语的人,本就已经赢取了一部分人的认同。
再来,他有心想要破除奴婢的身份,至少让奴婢们活的像是一个人,他想要废除奴婢们世世代代都还是奴婢的制度,他想要奴婢们回归自由身,就算是这一代仍然是奴婢,但至少奴婢的儿女,能够自由,而不是生来就是如牛马一样宫人驱使践踏的奴婢,并且要主人也不能随意打杀奴婢,每月也要给奴婢月钱……
这些想法却遭受更为激烈的反对,甚至引起不少人的仇恨,乃至于来暗杀他,并且,那些仇恨似乎不仅仅是贵人神官,还有奴婢,奴婢是听不懂他这样做的意义的,只是对这种话言语之间会带来的巨大改变本能感到惶恐不安,以及害怕主人的责罚。
相关的诏令颁发下去,奴婢们第一反应不是欢欣鼓舞,而是去和自己的主人表明忠心,是说自己从未有过这种可怕的念头也不敢忤逆神明,还请主人不要怀疑自己的忠心。
而这些仇恨也不仅仅只是表现在言语上,还有行动上,绯几乎每夜都能遇到刺杀他的人,他居住的地方血腥气息已经绵延不断,侍奉他的奴婢也早已经习惯每日开门时看到他的屋内出现尸体和血迹€€€€是了,他是奴婢出身,现在他也有自己的奴婢,那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让绯觉得可笑与荒唐。
他以前睡觉很好,如今却是稍微风吹草动,便立刻神思清明,睁眼翻身,握刀横杀,简直是一气呵成了。
那些刺杀同样磨砺他的修为与身手,他不惧怕这些刺杀,只是感觉痛苦,痛苦不是来源于防不胜防的刺杀,而是来源于刺杀者的身份€€€€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其中大多数都是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