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经历过无数的生生死死,已经适应作为首领的生活,已经习惯发号施令,大家也都习惯看向他的目光带有敬畏,都习惯听从他的命令,都忘记他还是个少年人,甚至连他自己都忘记自己的年岁了……
但这个时候,他又像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小孩子了,没有父母亲友,也看不到过去未来,将要面临死亡,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因为他孤身一人。
就在这样的时候,他听到一声带有怜悯的叹息。
叹息?
绯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这声叹息,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事情,久到他还在紫珠氏做奴婢的时候,少爷一定要走刚浇灌过水的田埂,夫人说如果落到了泥水里就知道坏处了,可是不会管他的。
少爷并不听这种劝告,而是继续走,结果却失去控制,一下子落在泥水之中,然后就听到夫人的一声叹息,然后就看到夫人跑了过去,不顾泥泞将少爷捞了出来。
第279章 神迹显现
那时候夫人的一声叹息……
也是这样的声音,也是这样的情绪,只是那个时候绯跪趴在地上,并没有心情去体会夫人的想法。
因为那时候,他满心都是惶恐,他身为奴婢却没有看好少爷,尽管那是少爷自己执意要去走的道路,可主人是不会怪罪少爷,而仍然会责罚奴婢,他当然怕被责罚,怕被处死……但现在他却多余的去想,那个时候,夫人为什么叹息呢。
因为孩子不听话受到了惩罚,但是说了不会理睬,却又在孩子遇到难题的时候,忍不住过去帮忙吗?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又听到一道属于神明大人的声音,在脑海之中响起:
“抬起你的头颅与手指,对着空中的那道神迹,说€€€€散去!”
绯:……这是什么意思?
绯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先是不解,而后震惊€€€€怎么能够这样做!
直视神明乃至于竟然敢伸手指向神明……这可是最大罪过了!
然后他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他现在又不在梦中,怎么会听到神明大人的声音,难道他出现什么幻觉?
幻觉太过骇人,让绯迫切的想要知晓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神明真正来临……但现在也不是给他仔细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
在大神官的再三催促之中,在下面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之中,绯也来不及做其他什么,便下意识跟着那道声音去做。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那红袍的少年站的笔直,神色冷漠的抬起头直视空中神迹,而后,他竟然伸出手指着那道神迹€€€€这实在是大不敬之事,叫人看的心惊胆慑,甚至有人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千百年来,从未听过有人敢直视神明,从未听说有人敢伸出手去指神明,更从未听说有人敢呵斥神明。
今日却全都见识到了,不等人上去制止绯无礼的举止,就听见他厉声呵斥:
“散去€€€€!”
那一瞬间仿佛有无上威仪重压而下,空中千万只神照冰绯花瞬间化为粉末散去,而虚空之中的神迹影像,也被完全打的碎裂,在空中消散,又无比迅疾的朝着仙檀山的方向撤回。
那变故来的猝不及防,众人几乎全都目瞪口呆,绯并没有召唤出什么神明神迹……但他竟然打散了大神官请来的神明神迹,那岂不是说……绯本身,竟然已经足够威压大神官所谓的神明么?!
而在仙檀山巅的神宫之内,被檀州民众供奉为神明的那位,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他惊魂不定,他恼怒非常,他看向一望无际的高空,不可置信世上竟然还有人能够打散他的化身。
但事实就是如此,难道真有神明降世,难道凡人真正还有成神的机缘?!
他的神色明灭不定,逐渐变得疯狂与贪婪……若那少年的修为与机缘为他所用,或许他将真正脱凡成神!
但在他要实行自己脑内的想法之前€€€€他得先疗伤。
他已经是近神之体,不过是苦苦找寻不到得道飞升的法门,所以才是近神,而不是真正的神明,但对于檀州之人而言,他的修为碾压他们如同碾压蝼蚁,天壤之别的修为对比,近神与真正的神明,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分的必要了。
他一呼一吸,都不是普通民众能够应对的类似神明的威仪,他一招一式,也不是普通修行者能够招架的修为,他若施展五层的功法,也足以翻山倒海,就算是高层的修行者,也会灰飞烟灭。
但这同样也代表着,他每一次行动,都将耗费远超过普通修行者的修为灵气,而他每一次受伤€€€€除却上一次附身进入凝州,被人打过一次,他已经千百年未曾受伤,甚至未曾被人近身过。
他已经很难再受到什么伤害,但每一次受伤,那都需要无穷尽的浩瀚灵气进行弥补。
比如上一次,比如这一次……或许这两次,都是同一个人!
“究竟是谁€€€€你究竟是谁?!神明还是什么……”
他看向天际,眼中先是震惊与疑惑,而后却渐渐被幽怨占据……他不相信那名叫做绯的少年真正是神明转世,那最大的可能是神明或者天道帮他了……可为什么要帮一个卑贱的奴婢,而不是给予他通天之道!
难道他千百年甚至上万年的修行,在天道眼中,竟然不如一个小儿……而且天道为何要偏帮一个人类,这也算万物平等吗?!
他有无穷的,对天道的质问,但他看着湛蓝无边无际的天空,却不敢将质问说出口。
他已经是近神之体却犹然有不敢的事宜,说出去谁能相信呢€€€€但事实就是如此,修为越高,越接近神明,便越发畏惧天道惩戒,也更能体会天道轮回的宿命规则,自然不敢去质疑天道的存在。
但是一望无际的天空,除却云飘风动,却没有人回答他€€€€或者说,有人开口说话,却不在他的倾听范围之内。
“真是倒霉啊。”
白尽欢看到对方的状况,也不由怜悯起来,他唯二两次大打出手,全都是针对这位近神的神明€€€€其实也不算是针对,只是恰巧而已。
但谁让世上只有这样一个近神之人,又与他想要助力的人作对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或许……这也算是天意。
就是这种天意,看在此人眼前,大概也算是天道不公吧。
没关系,现在他又不是天道,骂了天道也不是骂他,白尽欢还是很会自我调节的。
而在檀山之下,所有人在震惊过头之后都陷入不知所措的惶恐境地,他们愣愣的看着站在高台上的身影,那少年披着朱红色的外袍,一句话就驱散了对方的神迹,而后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为他披挂无边绚烂光辉,身躯轮廓……甚至连飞扬的发丝都散发着流光溢彩的辉光。
仿佛……仿佛神明降世!
紫珠旦更是神色惨白,他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跪倒在了地上,内心已经被巨大的惶恐与畏惧占据€€€€在今日之前,他还与绯言说,绯所谓梦中相会的神明分明虚假,这从神明不愿意现身可以看出来,但此时此刻,他却大脑一片通透,因为他觉得自己或许明晰了另外一件事情。
也许……绯就是那所谓的神明本身呢。
他从未见过绯梦中神宫神明的模样,却几乎次次都见到过发生在绯身上的“奇迹”。
传闻之中,不也是说神明大人前世受尽千万磨难,才在来世成为威仪无边的神明么?而绯,他本就是出身最卑贱的奴隶,同样受尽了苦楚,但每一次他要死的时候,他的身上都会发生神迹……这难道不正是因为他是神明降世,所以才会每一次都化险为夷吗?
这样的想法一经出现,就彻底占据了他的脑海,再也挥散不去,甚至越发牢固了。
一个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甚至整个身躯都连带着几乎平俯地面,他高声呼喊:
“神明降世€€€€这是神明降世啊!”
于是连带着更多人全都俯趴下去,朝着绯虔诚跪拜,绯听到台下的万众高呼,他收回手指,有些无措的看着台下的民众。
在他们眼中,自己是被神明附身的人,甚至觉得他是神明转世……
但只有绯知晓,那绝不是因为自己……而是神明大人出手了,但神明大人也分明说了不会帮助自己,也确实没有为自己降下神迹,而是选择了去帮助大神官。
那是连他自己都感到绝望的时候,神明大人却又在最后帮自己一把,让自己获胜了。
可如果是不忍心让自己失败,为何一开始不答应自己的情愿呢,又为何要自己灭掉自己的神迹……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绯无法理解神明大人的含义,他只能朝着仙檀山的方向看去,或许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他在现实中,也一步步登上仙檀山顶,进入神宫,才能得到最后的答案。
***
“大师兄为何总是如此呢?”
这大概是李藏名这些时日以来,除却练剑,仇恨之外,思考最多的问题了。
大师兄似乎很喜欢看他们在困苦未危险之中挣扎,或者说,在他们遇到险境的时候,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冷漠对待他们寻求的帮助。
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所见识过的,关于明济心,关于宣浓光,关于这一次的绯……陷入困境的事情大师兄从不出手,在几乎是抱着要死的心态度过困难的时候,大师兄才会“姗姗来迟”。
哦,其实绯这一次,也不算是姗姗来迟了,而是正正经经的帮了绯解决难题,就是帮忙的方法有些稀奇古怪,分明可以现身,却还是全程没有出现,看起来就好像是绯自己解决了这件事情一样€€€€而且事先还说出那样的话来,可以想象,绯登上高台的时候,又何尝不是抱着必死的心情过去的呢。
这样说,好像也不算是真正帮忙了。
“你可以当做这是一场考验。”
面对李藏名的问题,白尽欢说道:
“因为我的帮助并非是实际的救赎,而是未来的指引。”
李藏名露出思索的表情。
白尽欢又解释说:
“有一句古诗,叫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提供给你们的东西,并非是那条山重水复中的路,而是在你们凭借自己的能为,经过山重水复之后,步入柳暗花明之后的村落。”
李藏名沉默半晌,若有所思道:
“总之,还是要我们自力更生就是了。”
第280章 带坏小孩
自力更生吗?
这样理解,也不算错。
李藏名又问起来自己离开碧虚玄宫的时机。
白尽欢道:
“我不是讲过了吗?你的剑法练成的时候,自然就能离开碧虚玄宫了。”
至于什么才算是剑法练成€€€€
白尽欢又补充说:
“倘若你觉得,现在你已经领会到了剑法的所有精髓,你此刻就可以离开,但我要提前告诉你,你的一生,只有一次进入碧虚玄宫的机会。”
出去之后,无论以后再有这样的艰难困苦,你不可能再回来了。
李藏名听懂了大师兄的弦外之意,按理来讲,过去数年在碧雪阁的日子,应该也让他早就习惯了亡命的日常,但此刻听到大师兄说离开碧虚玄宫之后在没有回来的机会,他竟然产生了不舍。
该说人果然都是贪图安逸之人么,他也并不例外,在碧虚玄宫无忧无虑的呆了许多时日,便已经生出懈怠惫懒的心情了。
“倒也不用这么紧张。”
白尽欢看出来他的凝重表情,又安慰他说:
“你在人间界也没有什么可再失去的东西了€€€€至少此刻没有,所以也不必急着回去,可以专心来练你的剑道。”
听完之后,李藏名的表情更凝重了,甚至更带上些许生无可恋的灰败。
然后他就不再问任何问题,而是沉默的转身离开,继续去练剑了。
白尽欢:……
总之是安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