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无法忍耐。”他顿了顿,自问自答道,“我的行为,或者我这个人,让你没办法再忍耐下去。我睡不着的时候,是这样认为的。”
时间久到杜庭政已经绝望。
他本以为蒋屹不会开口的时候,只见他眼神慢慢转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继上次之后,他的目光再一次在他身上久留。
蒋屹声音低低地说:“你刚刚……”
杜庭政一顿,唇角不自觉的绷紧了。
蒋屹停了很久,才问:“你哭了吗?”
杜庭政看着他,两人视线刚一交汇,蒋屹微微偏了偏头。
汽车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已经足够久,司机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宽敞又逼仄的内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杂乱的外界声音偶尔从打开一条缝的窗外传进来,使得这里面的氛围不至于停滞不前。
“哭了会怎么样?”杜庭政问。
蒋屹别过脸,重新望向窗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蒋屹,”杜庭政叫他,声音有些脱力,“我以前做过很多不自知的伤害过你的事,还有很多你不喜欢的强迫你的事。”
蒋屹靠着座椅,眼睛动也不动盯着外面。
“我做错了,很多事。”
杜庭政喉咙滚动,低声说:“我只想请求你,能不能…别离开我?”
蒋屹频频回想他站在墓碑前的神态。
他的思绪时而清晰,时而混乱,想要从当下的状态下抽离出去,因而转过头。
杜庭政追问道:“我要怎么做才行?”
随即他意识到态度不够温和,立刻便抿紧了嘴角。
蒋屹静静地抬起眼皮。
这副抽身事外的状态,仿佛正在告诉杜庭政,这些话没有丝毫打动他。
杜庭政看了他片刻,从座位上起身。
汽车内部足够宽敞,但是他身量高,架子大,弯腰起来的时候蹭了头顶一下。
他躬身站了几秒钟,扶着座椅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不停跳动,用力之下骨节泛起青白。
他盯着蒋屹,眼睛里波澜起伏,暗如深渊。
蒋屹松弛地靠着座椅,发丝偶尔被窗外的风撩动,有种飞鸟一般的自由自在。
半分钟无声无息的对峙过后,杜庭政的手蓦然松开,在蒋屹的视线里缓缓下沉,继而膝盖挨到了车厢地面上。
“这样,可以吗?”他抬起头,仰望着蒋屹,声音里都是懊悔和无法继续承受冷战的认输,“我错了,蒋屹。”
蒋屹没有丝毫动容,冷冷审视着他。
杜庭政喉咙动了动,隔了许久才说:“你之前说,让我跪下来祈求你的原谅,我不相信。”
“……我的确是个狂妄自大的混蛋,”他维持着仰望他的动作,“我现在才说,想抓住你给的‘机会’,是不是太晚了?”
他把蒋屹禁锢在狭小的空间内,注视着他,涩声问:“这样的话,会不会认错态度显得更诚恳一些?能不能跟我多说几句话?”
蒋屹料到他会低头,他早有预感,从对着摄像头喝掉一整杯药水混合物的时候。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这个多年来翻手云覆手雨站在至高顶峰的男人,半晌冷冷开口:“除了脸,无一可取之处。”
杜庭政扶着他的腿,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什么,又咽了回去。
“起来。”蒋屹说。
杜庭政望着他,眼神里充满怀疑。
蒋屹移开视线,再开口语调强势,而且带着不能忽视的命令,重复了一遍:“起来。”
杜庭政深深望着他,几秒钟无声无息的迟疑很快过去,他松开手,低声说:“对不起。”
然后缓缓躬身起来,回到跟他隔着一条通道的位置上。
车厢里好不容易流转起来的氛围又有些僵住。
蒋屹吹了冷风,车里又开着暖气,只一会儿就觉得鼻塞。
杜庭政观察着他,按下这边的车窗,沉声吩咐司机:“开车。”
司机匆忙上去启动汽车,金石跟着坐进副驾驶,汽车顺着来时的路线缓缓开出去。
快要到小桑林的时候,司机跟金石对视一眼,谁都不知道刚刚他们在车上到底是又吵架了,还是又互相放了什么狠话,这凝重的气氛又是什么意思。
金石看向杜庭政,又看向蒋屹。
蒋屹望着窗外不动,只留下一个侧脸给车内的人。
金石朝着杜庭政投去疑惑的目光。
两人对视一眼,不愧于多年的朝夕相处,金石悟道:“直接回家吧,家里做好饭了。”
司机路过小桑林,脚下没停,踩着油门冲了过去。
蒋屹看着窗外飞掠后退的建筑物,随着小桑林的洋房彻底不见了踪影,才对着车窗上杜庭政的倒影说:“我想要我的手机。”
他第一次主动提要求,金石转过头,目光里都是惊喜。
杜庭政沉默了好久,直到心脏的血液重新流回麻木的指尖,才说:“在家里。”
他没有说不给,但是也没有说给。
蒋屹好似完全不在意,没有流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
“手机在家里,”杜庭政的膝上沾了灰尘,他没有拂去,像是无所谓,“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想说不许用来联系无关紧要的人,也想说以后不许再策划逃跑。
最终他什么都没提,而是用担心惊到他的低音量改口道:“没有要求,到家就拿给你。”
第89章 助攻有用吗
杜庭政那天去墓园不知道被哪个报刊的记者给拍到了脸。
那角度格外刁钻, 正怼着人半张侧脸,把人脸上失意的表情, 还有滴下去悬停在半空中的眼泪拍得格外清晰。
这照片若说是祭拜家人一时间情难自抑也说得过去,偏偏后面还跟着两张图。
一张是大图的另一个角度,蒋屹站在雨中望着他,虚焦的杜庭政在墓碑前垂着头。另一张则是很久以前的,杜庭政坐着轮椅出现在国外的机场上,俯视着不断后退的蒋屹。
最下面竟然还压着一张小图, 是两个人都在车里,保镖和秘书等在四周,就连司机也下了车。
这种暗示性极强的揣测出现在杜庭政这类深居简出、神秘莫测、从来没有任何桃色新闻沾过身的人身上,难以想象一经发出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杜庭政还不知道这件事。
眼下蒋屹虽然住进了杜家,但是他没有对此表现出一点愿意或者不愿意的态度。
他顺从地下了车, 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扑面而来的建筑物,就沉默地走了进去。
之前杜庭政总觉得他事儿事儿的, 不够顺从,想要让他心甘情愿服输, 一心一意乖巧听话。
等到他真的不挑不捡起来, 又不想那样了。
杜庭政从浴室里出来以后蒋屹已经睡着了。
室内没开灯,借着外面薄弱的月光,他站在床边看了片刻那深陷入被褥中的侧脸, 觉得这情景好像跟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现实是实实在在地不同了。
如果下跪认错都不被允许, 那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挽回蒋屹的心。
放在桌角的手机响起铃声,杜庭政看过一眼, 拿过来第一时间关掉了声音。
床上的蒋屹没有丝毫动静, 仍旧沉沉睡着。
杜庭政看了片刻,确认他没被吵醒, 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轻轻关上房门后,他又走远了一些,在通话被挂断的最后一秒才接通了电话。
褚官锦那边本来不抱希望能打通,骤然被接了电话还愣了一下,才说:“……干嘛呢,现在才接电话??”
杜庭政出了廊,站在天井边往下望,回答道:“洗澡了,找我有事。”
“出大事了,”褚官锦夸张地喊了一声,“明天的新闻头条!”
杜庭政拿着电话,没理会他夸张地用词,毫无波澜又毫无兴趣地问:“什么事?”
褚官锦:“照片给你发过去了,你要撤就快撤,现在已经开始印发了!”
杜庭政退出通话页面,点开褚官锦发过来的照片,又对配文上一些‘秘密情人’‘金丝雀’‘不吃生活的苦就要吃爱情的苦’等字眼审视过不止一遍,才颇觉头痛的拧起眉梢。
褚官锦确定他已经看完了,丝毫不顾兄弟情谊,大剌剌地问:“咋了呢这是,怎么还哭了呢??”
杜庭政深吸一口气。
“碰见难题了跟兄弟说说啊,”褚官锦语重心长道,“我瞧着这状态,不是碰到难题了,你好像是碰到爱情骗子了呢。”
“没关系的,”他继续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谁还没被骗过呢,看开点,这个报纸我就让他们多印个两千张,为你从财经板块下场,荣登娱乐板块贡献一份力量……”
杜庭政冷冷挂断了电话。
他把照片转发给邢心,并且配了一个问号过去。
邢心立刻回复了三个感叹号,说马上去撤。
杜庭政手机还没收起来,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北开源。
这家伙一开口就是:“叮叮,劲爆新闻!”
杜庭政回想起那照片和配文来,冷淡地说:“没有正事我就挂了。”
“我草,怎么跑娱乐版上去了呢老杜?”北开源压下幸灾乐祸,勉强维持着虚无缥缈的一点正经,“明早你要火了,高清大图,‘冷峻自持的霸道总裁为爱流泪’,这怎么不算是正事呢?”
杜庭政要挂电话,北开源“诶”了一声:“排好版的小图看了没有哇,神特么车内‘交流’十分钟,我要笑死了,男人正当壮年,十分钟真不是我看不起你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