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饶走过来看着脸色发白的他,好奇问道:“怎么了?闻西怎么还不来?”
“他出了点事……”
秦召南艰难地说,快速跟陆饶告知原委,先拜托他稳住林闻西的父母。
“老人家还在路上,快到了……我先去医院,你在这里守着,等下见到的时候,慢慢跟他们说……”
“好,这边我来安顿。你快去。”
秦召南跟陆饶交代完便立刻冲出门,挂上档就走,油门一踩到底,朝医院赶去,然后直奔林闻西所在的1402号病房。
电梯人满为患,他掉头冲进楼梯间,大步流星地往上跑,肌肉的酸麻都忘记了,后背已经被汗水全部打湿,在冬日里身上冷浸浸的。
秦召南气喘吁吁地推开病房门,见林闻西穿着病号服,很安静地躺在那里,从领口处还能看到从脖颈后面绕着的白色绷带。他此刻还没醒,唇色跟脸色同样苍白如纸,睫毛很无力地搭在眼皮上。
园长守在旁边,一见秦召南便站起来了,秦召南哽咽着应了一声,眼睛立刻红了。
“哎……林老师没什么大碍……你别这么哭啊……”
园长心里一阵酸楚,她想了想,秦召南来园里上了这么几年的班,她从未见过他这么惊魂未定的状态。
今天的事情纯熟是意外,学期末的最后一天,上午小班A班的第一堂课便是去儿童阅览室读书,谁知道电源忽然短路引起了火灾。阅览室里全是书籍,几乎是立刻就烧了起来,东北风的风向又加大了火势,浓烟滚滚。
出门前的林闻西,在看到群消息的那一秒,想也没想,立刻往现场赶去,拦下一辆出租车,几乎是催促着很快到了幼儿园里。
他已经把今天自己还要办婚礼的事情全抛之脑后,心里只想着火灾的情况。小班A班上阅读课……是他平常带的班级。小朋友们怎么样?消防车到了吗?有没有人受伤?
大脑一路嗡嗡的。
林闻西赶过去的事后,火势仍未完全熄灭,消防车正在赶来的路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七八个受伤的小孩,校医正在旁边检查。
“还有一个!小皮球还在里面!”
今天带班的是李心愈老师,一头长直发都烧焦了,胳膊上也烧红了一大片,脸上落着黑灰,焦急地指着门内,浓烟跟火舌还在从里面往外飘。
这句话几乎激起了林闻西的某种条件反射,话音刚落,他连想都顾不得想,从旁边便抓过一条湿毛巾放进口袋,又迅速拎起一条湿毯子,披在身上就往火里冲。
“哎!林老师!”
园长跟在场的老师们惊叫起来,林闻西已经一脚踹开门,身影在火苗中晃动了一下便不见了……
浓烟、大火、烧着的木头、飘在空气中的纸烬。令人窒息的烟雾跟浓光,一下子把林闻西拉回到了记忆深处。
他小时候遇到的也是这样大的火,从此以后对任何火焰火苗都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此刻那种久违的恐惧感又来了,林闻西跌跌撞撞,咬牙坚持着往里冲,用湿毛巾捂着口鼻,浑身冒冷汗,却依然咬着牙在地板上匍匐。
孩子在哪。孩子在哪。
这是当下他脑海里的关键指令,也是第一指令。如此怕火的他,在听见小皮球还在里面没来得及被救出来的时候,大脑与各路神经还未来得及判断出对于火苗的惊惧,双腿已经条件反射地,什么都顾不上想,就要往里冲。
当燃烧的大火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林闻西才反应过来自己怕火的这件事。眼前的一切仿佛是自己8岁那年的情景再现,年幼的自己被浓烟呛到窒息,缩在角落里面,任火舌爬了全脸。
作为老师,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孩子。作为林闻西,他想€€€€拯救一次年幼无助的“自己”。被困住的小孩是平常那样活泼健康的小皮球,小皮球此刻正在经历着跟自己童年时期那样相同的境遇,林闻西弓着身子咬着牙,在浓烟中咳嗽着,大声喊着小皮球的名字。
他要救那个孩子,一定……
终于,他在墙角发现了已经昏迷过去的小皮球,立刻用湿毛毯把孩子包住,抱着往外挪。原本狭小的阅览室,平常十几步都能从里面挪到门口,变成了一个长方体的火焰空间以后,林闻西顿时觉得从屋内到门口的距离,变得好长好远,好像怎么爬都爬不到目的地。
他的头发已经被烧焦了,手臂也被滚烫的温度灼地刺痛无比。此刻,快要燃烧殆尽的书架忽然倒下来,要往孩子身上砸去,林闻西想都没想,立刻用身体挡住了那一团掉下来的火焰,把孩子牢牢护在身下。
燃烧着的沉重木头压得他闷哼一声,几乎是整个人卧倒在了地上。林闻西非常吃痛地继续抱着小孩一点点往外挪,眼睛也越来越花,被耀目的火焰白光刺的看不清。
呼吸也越来越不顺畅起来、浓烟进入了他的口鼻,刚才的湿毛巾他用来替小皮球捂着的,自己的却顾不上……不觉间眼前的火焰似乎渐渐开始变小,他又迷迷糊糊听到了水管里的水流声……
这是哪一年?是自己8岁那年吗?林闻西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乱糟糟的,只听见消防车急促的车声、水声、还有一个人正在焦急万分、声音喑哑地唤着自己名字。
眼前似乎晃动了一下那人的影子,高大健硕地笼罩下来,此刻却弯曲如驼背。林闻西伸出手,安慰似地在那人手背上按了按,便昏了过去……
--------------------
一点解释:作者非专业人士,涉及到的相关火场知识如有疏漏请谅解。
第96章 天使的翅膀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林闻西在浓重的消毒水气息中缓慢睁开眼睛,白亮的天花板刺的他视网膜一痛。
“……”
刚从黑暗中醒来,还很不习惯这样程度的亮光。林闻西费力地伸出手想要挡一下眼前,发现自己的小臂跟掌心都缠满厚厚的绷带,有些活动不便,两片肩胛骨处也传来钻心地疼痛,火烧一样地。
包裹着自己的是浓重的烫伤药膏味道。
而秦召南此刻正红肿着眼睛,在旁边握着林闻西的手。怕碰到他掌心的伤口,所以秦召南只是轻轻地捏着他的手指,眼睛眨都不敢眨地、无比紧张地盯着林闻西的脸。
见他睁眼,那双小鹿般的黑色眼珠还往自己脸上转了转。秦召南先是一愣,随即便立刻欣喜若狂的喊叫出来,声音里都带着哽咽:“你醒了?”
“嗯……”
林闻西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回应。他身上还觉得非常发虚,浑身的伤口疼痛牵扯着他都没力气说话,猛地开口都提不起来什么力气。
大约过了十几秒,林闻西才逐步适应好眼前的亮,他慢慢地朝秦召南这边转动着眼珠,得以视线聚焦地仔细看着他。这才发现秦召南整个人都憔悴的不像样,头发黏在一起,胡子急的长了出来,戳破下巴皮肤,双眼通红带着乌青和眼袋,嘴唇干得顾不上喝水,满布血口。
林闻西的印象中,从来没见过秦召南这般憔悴的样子,往常他都是意气风发,又极爱干净,如今这样倒像是一条在外面流浪了很久的大金毛犬似的。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我又没事……”
林闻西轻轻地说,声音小的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他忍不住也红了眼眶,用另一只没有绷带的手伸过去,轻轻地抚摸在秦召南的脸上,指腹在他的麦色皮肤上摩挲着。
“你别乱动,小心碰到伤口。”
秦召南哑着嗓子,轻轻地把林闻西那只手放下去,塞在被子里面,又严严实实盖好。
两人都红着眼眶看着对方,彼此陷入某种安静,一种旁若无人的缠绵悱恻似的,根本没注意到后面同样焦急地围着的双方父母。
见林闻西醒了,林宏方松了口气,用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喊了一声:“儿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郑多美哭的双眼红肿,早已说不出话来,秦召南的爸妈也焦急万分地立在旁边,见林闻西平安醒来,四个大人才稍松一口气。
“爸,妈。”
林闻西小声喊着,又把方向朝着秦召南父母那边再次唤了一次“爸,妈”,然后小声说:“对不起,让你们操心了。本来今天是要办婚礼的……大老远把你们接来,又碰到意外。”
林闻西脸色苍白,很内疚地微笑着说,这一大串的话说完后耗费了不少力气,他蹙着眉头,浑身又虚下来,秦召南连忙示意他不要再解释了。
“好了,你刚醒,最好别多说话……爸妈又不会怪你……”
他柔声安抚道,又伸手碰了一下林闻西温热的脸,那脸白的可怕,平常的肤色还是白里透红,显示出一种健康的色泽,如今呈现出一种白皙地接近透明的颜色。秦召南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不知道要养他多久才能养回曾经那样。
“还说这话!”
郑多美哭哭啼啼了半天,听见林闻西说完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抹着眼泪说:“你好好休息……还好只是轻伤,不太严重。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爸怎么办?”
“没事……我这不是有过经验吗,火场逃生的知识,一直记得很牢呢。”
林闻西勉强支撑着精神回答道。
正说着,陆饶急急忙忙打了饭送过来,见林闻西醒了,长舒一口气,把饭放在桌上。
不想让场面弄得太矫情,林闻西跟秦召南交换了个眼色。秦召南会意,又向两对父母细细交代了林闻西的恢复情况,请他们放心。
“爸,妈。”
他望着自己的“两组父母”:“你们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家休息吧。这边有我在,医生也说了,人没大碍,静养就好。”
“行,那我送叔叔阿姨们回去。”
陆饶道,又过来悄悄说:“你姐上法国参加珠宝设计大赛去了,还好今天比赛她回不来。下周就决赛了,怕她分心,我就没告诉她。”
“不用告诉,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瞒好啊。”
“嗯,你别担心。”
人陆陆续续走了以后,病房变得安静下来,上午的阳光穿透树叶照进来。爸妈走后林闻西才敢放松精神,伸手指了指自己被缠的结结实实的后背,撇着嘴朝着秦召南小声撒娇,语气里充满委屈:“好痛哦。”
“乖……忍几天,外面的皮肉长上就好了。”
秦召南伸手摸了摸林闻西的头发,很有耐心地跟他说:“你就后背的烧伤最重,胳膊跟脖子都不太碍事,医生说涂点药就好。”
“会留疤吗?”
林闻西有点紧张地问,忧心忡忡。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的脸也早已恢复如初,但一切有关“疤痕”的东西还是会让林闻西条件反射地抵触和害怕。
“手臂跟脖子的烧伤不会,后背的不好说,太深了……医生说可能最后不会完全消下去,不过也要看恢复情况。”
“哦,好。”
精神松弛下来的那一瞬,林闻西脑海中立刻电光火石一般,抓起秦召南的胳膊很着急地问:“小皮球呢!小皮球怎么样了!你不知道……我找到他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就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睡了一天一夜才醒的大脑比平常迟钝好多,他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孩子身体弱,哪儿有大人那么抗造。
林闻西越想越怕,恨不得要掀开被子下床,背后的伤口牵动了神经,痛的他眉头紧蹙。
“小皮球没事,不用担心,在VIP病房好好的,他爸妈都在这边照顾。好了,你先躺下,好吗?”
秦召南轻轻地按着林闻西,扶着他换了个姿势,以侧卧位躺下,生怕压着伤口。然后自己也坐到床边去,手在林闻西的脸颊上充满爱怜地摩挲。
“你这次真的要吓死我了。”
他的声音有点发抖,仔细一听可以听见隐约的哭腔,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立刻觉得眼睛一酸,眼眶又红了。
“哎……你个好哭佬……怎么又开始掉豆豆啊。”
林闻西伸出柔嫩的手,安慰式地在秦召南的脸上拍了拍。秦召南眨了下眼睛,两行眼泪又流下来,滴到林闻西的指尖上。他吸了吸鼻子,握着他的手,轻咬了下那细细的指尖。
掐指一算,好像是秦召南第一次哭。昨晚上给他担心的,真的是把他二十多年的眼泪流光了。
还好老婆没事。但当时园长给他打电话,说林闻西冲到火海里面去救小朋友的时候,他心急如焚,可真是焦急坏了,光听描述都觉得心突突的。
“对不起……可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小孩还在里面,我怎么能不冲进去。”
林闻西小声说,把自己软乎乎的手心,盖在秦召南的手背上。
“你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了……小时候被火烧过,我到现在最怕的就是火。可这件事我非做不可……”
林闻西说,把脸压在秦召南的手上,眼睛红红地继续娓娓道来,他其实已经没什么力气,但在此刻忽然很多倾诉欲,想把心里那些想法全都和盘托出:“你知道吗……当时我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的,人已经冲到火海里面去了以后,我才后知后觉的怕,我怕火苗、怕浓烟、怕听那些东西烧着的声音……我在里面怕的要死,但我的大脑跟我的双手、双脚,一直在引导我找孩子,孩子个子矮是不是躲在哪儿了,要叫孩子名字来唤醒昏迷状态、要救孩子……”
“好神奇啊秦召南。我从没想过,我一个这么胆小的人,有一天,却能做出来这样的事。”
林闻西闭着眼睛,无声地流淌下一串泪珠,有欣喜、有感激、有心疼,更有着劫后余生的坦荡。
“对不起,婚礼没补办成……以后我再补偿你一个。”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