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坐在火盆子边上守岁,熊氏不禁感慨道:“去年这个时候,只有一床单薄的被子御寒,冻得瑟瑟发抖。而隔壁的二房三房却是欢声笑语,啥都没咱们的份。今年什么都有了,暖呼呼的棉被子被褥,新衣裳新棉袄,肉能吃到醉,还烤起了炭火,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大根也笑得合不拢嘴:“这都是咱们闺女的功劳。”
确实,从识破向家夫妇的调包计划,到找人去救回大根并获得赏银,再到分家建房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梨花一步一步地带领着这个家从泥潭中挣脱出来。
几个弟弟妹妹对自家大姐更是敬重不已。
梨花虽然也觉得欣慰,但心情却无法控制地低落,她想念的那个人、深深喜爱的那个人,疏远了她,和她断了往来,这让她除了拼命地折磨自己训练自己外,对别的事情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强打起精神与家人欢声笑语了一会儿后,便回了房间。
路过西厢房,看到屋里还亮着灯,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听到里面的应答声后,这才推门入内。
见到夏寻雁仍一身整齐的穿戴,还在抄抄写写。
夏寻雁抬头看到是她,放下笔微笑着问道:“是梨花啊,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梨花回道:“陪爹娘守岁,夫子不也是没睡。”
说着见到旁边的火盆子火都快熄了,赶忙把装炭的小筐子拿过来,加了几块胳膊那么粗的木炭进去,“山上多的是木头,我爹多的是力气烧炭,不用省。”
夏寻雁微微转了转手腕道:“好,我知道,谢谢梨花。”
眼前的夫子超然脱俗清风霁月的气质,让梨花实在没办法开口询问关于她和董芸的事来。
就在她犹豫着准备回屋时,眼前的女人却突然开口道:“看你也是睡不着觉的样子,不然咱们今日就来学习新内容吧。”
梨花吓了一大跳,她是睡不着没错,可也没想着要学习呀。
正要拒绝,女夫子道:“你开蒙晚,我对你的学识方面要求不高,但你有功夫在身,虽是女子之身,却有勇有谋,将来还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今日欲教你《孙子兵法》,如此也算是有备无患。我虽然没有领兵打仗过,却熟读过这本书,将其白话解释给你听,将来若有机会,你能自行回忆书中的内容,融会贯通,也许会有帮助。”
“无须你念,也无须你背,我说,你听,即可。”
梨花听到这话,既感激又羞愧,赶忙端衣行礼道:“有劳夫子了。”
于是,二人相对而坐,一人娓娓道来,一人静静聆听。梨花惊讶地发现,与先前学习的其他书籍相比,这本兵书竟然更加引人入胜,她一下子听得如痴如醉。
直到鸡鸣之声划破夜空,梨花才如梦初醒。她慌忙起身,歉疚地说道:“夫子,对不起,是我听得太过入迷,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
夏寻雁轻轻一笑,摆手道:“无妨,教书育人本就是我乐在其中的事情,多晚都不算晚。”
梨花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恳切道:“天寒地冻,夫子的脚也一定很冷,等我舀热水来给您泡泡脚再睡。”
夏寻雁道:“太晚了,烧水麻烦,我挨着火烤一烤便睡了。”
梨花忙道:“不麻烦,今晚守岁,炉子上的火不熄,有热水,夫子且等着就是。”
说着不等她再开口,人已经就已经跑出屋子了。
熊氏和大根果然都没睡,夫妻二人依偎守在火盆旁边低声说着话。
见女儿端着盆子进来,熊氏忙直起身子道:“刚刚听到夫子还在给你教学,这么晚也太辛苦了,娘包了浮元子,你先舀水去给她泡脚,娘现在就下元子,很快就好,待会儿你们一起吃点,暖暖身子再睡。”
母亲想得周到,梨花自是应了下来,端着水就往房间去。
又再出来等着母亲煮浮元子。
熊氏看着炉子上水开了,丢了两块黑糖进去,待糖化开,再将浮元子一个个下进去,口中一边道:“等它们浮起来就熟了,哎……夏夫子可真是个好人,也怪不得先皇还在世的时候,会选她进宫去给公主当伴读,学识渊博就罢了,人品还如此之好,朝中人人都称夏相好,也就这样的人家才出这样的人才……”
梨花脑子里嗡嗡嗡地响,回荡着母亲的那句话€€€€选她进宫给公主当伴读!
半刻后,她端着热气腾腾的浮元子去了西厢房。
夏寻雁见到有吃的,笑道:“一夜未眠,当真还有些饿了,你也去吃吧。”
梨花哦了一声,脚却没有挪动,还是开口问道:“夫子,当初您刚来时曾说过要寻找一个人,如今我在镖局结识不少人,或许可以让大家伙帮忙留意一下。”
夏寻雁听到这话,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一脸镇定的女孩,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不用了,暂时不需要了。”
梨花勉强挤出一个笑意,退出了屋子。
等回到房间躺下来,身边的杏花睡得正香,被子里也暖呼呼的。刚刚母亲煮浮元子的时候,她没吃,实在是没有胃口。
只要脑子里一有空,就开始想念那个人。
别的,就什么也不感兴趣了。
再加上刚刚从夏寻雁那儿得到的消息,心情并不美丽。
她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老半天了还是睡不着,终于没忍住,调来了系统,问道:“姐姐现在是不是睡得很香?”
系统道:“是躺在床上,但睁着眼睛没睡着。”
梨花心一紧,“没睡着,是因为守岁了吗?”
系统:“没有,今晚曾家只有曾婆子守岁,其他几人天黑就上床了,但董芸没睡着,翻来覆去的。”
梨花心里顿时难受起来,姐姐不喜欢自己,自己也没再去打扰她,可她还有什么忧心的事,让她如此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她恨不得现在就跑过去,问问她到底有什么为难的事,她愿意为她分担一切。
可她却没有勇气这么做,她害怕再次面对姐姐那冰冷的态度和拒绝的眼神。
……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着,夏寻雁迁居于书庐,而梨花则返回了自己的小屋,生活似乎重回了往日的轨迹。
学堂年十二就开课,杏花这些日子都陪着夏寻雁在书庐住,并负责她的饮食起居,这丫头近水楼台,加上前头已经提早开蒙过了,学习进度和其他人超出不是一点半点。
曾广进的伤势已然痊愈,但并未急于返回原学堂,而是打起了夏寻雁的主意。
这女子学识渊博,才情出众,更有状元之才,曾广进觉得若能得她指点,定能受益匪浅,于是整日手不释卷,在书庐附近徘徊。
夏寻雁倒也没赶人,教书育人自然是一视同仁。有学习之心便是好的,何况曾广进已熟读四书五经,他所需要的只是方法和点拨,并不会过多占用她的时间。
是以曾广进每每请教,她都会耐心解答。
不过都会留着杏花在身边当个小书童,如此不至于孤男寡女落人口实。
梨花自然也是上学的,但她的进度又跟别人不一样,加上白天有这那要忙的,因此她的教学时间主要安排在晚上,夏寻雁会为她单独开小灶,进行个别辅导。
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梨花不仅背下了千字文并能默写,还开始学习四书五经。至少慕容锦给她的那本小册子上的文字部分,她已经能够完全看懂了。
然而,自从被董芸拒之门外后,梨花便失去了继续研读这本册子的兴趣,她将其束之高阁,再也没有翻阅过一次。
年过之后,天气依然阴冷,尚未放晴。
元宵刚过不久的一个晚上,芙宝搂着董芸撒娇道:“娘,芙宝想吃那个小伞伞。”
年前董芸上山采了一次蘑菇,捡了不少的菌子,芙宝最喜欢的就是鸡枞菌,但又不知道叫什么,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个称呼。
董芸数日来心神不安,整个人也是倦倦,听到女儿这么说,觉得这么颓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管有没有人找来,日子也还是要过。
于是便答应道:“好,今天刚下过雨,这几天湿气大,山上应该有小伞伞,娘明早就去给你采。”
“芙宝能和娘一起去吗?”
董芸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摇了摇头:“山上太高了,娘一人走路都够呛,可背不了芙宝。”
芙宝嘟着嘴道:“梨花能背芙宝……娘,好想梨花呀。”
听到这个名字,董芸脑海里闪过少女的身影,心里一阵悸动,悸动过后就是难过,眼睛也忍不住发热,她也好想梨花,好想被她紧紧搂住,被她用力抱起,被她深深地注视。
那长情的眸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董芸轻轻吸了一下鼻子道:“梨花好忙的,咱不能事事都要麻烦梨花,知道吗?”
“哦……”芙宝不情不愿地回应着,把头埋在母亲的脖子里,撒娇道,“娘,等梨花有空了,芙宝去找梨花玩好不好?”
董芸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好,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天一大早,董芸就把芙宝带去曾婆子那边,自己背着小背篓上了山去。
东山脚下是梨花家的后方,山脉蜿蜒,而曾家则位于另一座山的山脚,那里同样人迹罕至,只要不深入山腹,便能避开猛兽的踪迹。外围的几座山峦相对安全,因此董芸也只敢在这些地方探寻。
曾婆子想去镇子上买点东西,又不愿芙宝打扰了正在念书的小儿子,就把她给丢到了大根家。
梨花一大早去了镖局,兄妹仨则去学堂上学,家里只剩熊氏两口子,看着外头下着毛毛雨,两人也打消了出门干活的念头。
大根乒乒乓乓地在屋檐底下敲敲打打搞木工,熊氏拿着孩子们的衣服出来缝缝补补,芙宝一会儿在大根旁边打转,一会儿又跑进屋去跟熊氏说话,进进出出乐此不疲。
熊氏乐得有这么个小东西围着自己转,而且小家伙乖得很,说不让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
只是到了午时,小家伙就开始坐不住了,频频望着门口。
熊氏知道她是在盼着董芸,放下手中的活计:“你娘兴许忙着呢,奶去做饭,小芙宝想吃什么,奶做给你吃。”
芙宝好容易被吃这个字给勾了一下,又随着她去了灶房。
“想吃甜的东西。”芙宝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道。
熊氏看她可爱,笑道:“好,今天就做甜的,待会儿梨花回来也能吃得上。”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马蹄声。芙宝顿时眼前一亮,转身就朝门外跑去,嘴里喊着“梨花€€€€”
梨花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一个小团子朝自己冲来,赶忙站定了道:“别别别,慢一点,我身上湿着呢,等脱了蓑衣再抱。”
可芙宝哪管那么多,搂着她的大腿就缠上来。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梨花了。
梨花只得一只手定住她的小脑袋一只手解了身上的蓑衣,丢在门廊下,也顾不得身上的寒气,将小人儿抱起来,直接进了灶房。
灶房一直都有火,暖烘烘的,梨花把芙宝放下来让她凑近炉子边上,再将缠在手腕上的一大块猪肉丢在桌子上。
熊氏见她又买肉,道:“家里还有肉呢,怎么又买了?”
“给夫子带了新鲜的肉,就顺便也买了,家里都是腌肉,€€咸,偶尔吃顿新鲜的中和一下。”
熊氏听了,觉得也是这个理,笑道:“刚刚芙宝还说想吃甜的,我正愁着要做什么甜口的菜,这不就有肉了,咱今天就做个糖肉。”
芙宝这会儿见了梨花,又听说有甜甜的吃,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梨花坐在炉子边上,一边帮母亲看火,一边将自己身上的湿气烘干,看似随意地问道:“芙宝,娘去哪儿了?”
芙宝道:“娘去山上给芙宝摘小伞伞,就把我丢给我奶,我奶又送我来梨花家了。”
“小伞伞?”
熊氏在一旁解释道:“哦就是那个鸡枞,芙宝娘应该是上山采菌子去了。”
梨花看着额外面密密的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刚刚路过曾家的时候见院门紧闭着,难道还没来?
“她什么时候去的?”
“天亮起来,芙宝吃了饼饼,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