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在宫里,谁敢弄出这些噪音来,她必定要下令将那人给拖出去,赏个一丈红。
可近两年来,心境平静了不少,竟不觉得这劳作的声音烦躁。
反倒品出一种古朴的韵味。
外面的雪花依旧在飘落,屋内的暖意与隔壁的劳作声交织在一起,让董芸生出了一种静谧的感觉。
她从暖榻上下来,转头就往隔壁的屋子里走去,翠儿赶忙将大氅披在她身上。
梨花正弓着身子在刨木头。
许是干活发热,她一点也不觉得冷的样子,不过身上还是套了件无袖的袄子。
那还是早上董芸逼着她穿上去的。
先前穿大袄子的时候她嫌袖子厚,手臂运动不灵活,影响她干活,便剪了袖子。后来董芸便命绣娘专门做了几件无袖的袄子,方便她换洗。
听到门口动静,梨花抬起头来,见到是她,道:“这屋子没火,怎么出来了?”
董芸向她走近,声音里带着些许慵懒:“一整天闷在那屋子里也憋得难受,出来走走。你今日是要造个什么东西?”
梨花放下手中的刨子,拿起一旁的两张图纸递给她。
“做几个水车样式。宣城那边旱灾严重,虽然这几天的雪缓解了一些情况,但年后的形势还不明朗。有了这些水车,如果需要开渠引水灌溉,就会方便很多。”
董芸接过图纸,看着上面依旧像鬼符一样的笔画,忍不住笑道:“别人的图纸要藏着掖着,不想让别人探去了秘密,你这图纸,要是丢在大街上,恐怕都没人愿意捡。”
画画这事梨花没少被她调侃,早就脸皮厚了,毫不客气地道:“让你帮我画你又总不得空,我只能自力更生了。嫌弃也没办法,谁让我没你那双巧手呢。”
董芸笑道:“我今日得空了,现在就帮你画几幅。”
梨花想了想,道:“算了,你好不容易得空,就好好歇着吧。等我做好了小样式,再去找画师画了,送到宣城各衙门去。”
董芸看着她,眨了眨眼:“心疼我?”
梨花耳朵一热,转身又接着干活,嘴上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得要让你忙活……大不了我回头好好锻炼一下自己的画画能力。”
董芸嘴角往上勾,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将脸颊贴在她的脖颈后边。
梨花感觉着身后的两团柔软热乎,心里一荡。
却仍低着头自顾忙活着,任由她贴着。
以前也没人告诉她,表面高冷疏离的公主,私底下竟是这般黏人,热衷充当布袋熊挂在人身上。
而梨花也没告诉旁的人,她自己其实也喜欢黏人的对象,最好一天十二个时辰黏着她。
她与旁的人不同,她不需要个人空间,她希望所有的时间都被对方全部占据。
她有一种强烈的被需要的欲望,或许是自小就不被认同的自卑感所致。
可惜董芸这人,单单凭着她的身份,就不可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黏着她,忙的时候就算站在她身边,都没能抬头看她一眼,有时候也只能忙里偷闲,抽空摸一下小手,亲一下小嘴。
像这两天这般悠闲的,还真是少有。
董芸搂着她,侧头听着她胸膛里传到后背上的心跳声,感受着她因动作而引起的身体肌肉变化,那抬起的胳膊,弯下的后背,起起伏伏,带着力量感。
对方挪一步,她就踩着她的脚后跟跟着挪一步,欲步欲趋。
等梨花终于刨好手上的这一块木头,直起腰板,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反手搂住她的腰臀转过身来,将她一把搂在胸前。
揉着手下那细软的腰肢,道:“你说你是不是大号的芙宝。”
董芸听她提起女儿,眼底瞬间生出思念来。
除了上次她躲到山洞里,娘俩就没有分开过这么久了。
她抵着梨花的额头,轻声问道:“你想她吗?。”
梨花将她搂紧,道:“当然想,都快想死了,月底我们能回晋城和她一起过年吗?”
董芸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今年不行,今年是我们来沱东的第一个年节,要宴请各世家,稳定人心,这时候不好走开。”
梨花听了,满眼遗憾,但孰轻孰重她又岂会不知,又问道:“夫子在宣城,一个人孤零零的,要不要把她接过来一起过年?”
董芸道:“要接。不过宣城离沱东也是差不多两天的路程,那边今年受灾严重,阿雁必定不愿早早就过来,到时候让她年二七动身就好。”
梨花嗯了一声,手背爱怜地蹭了蹭她脸颊道:“晌午了,困顿了吧,去睡会儿。”
董芸捉住她的手,摩挲着她那修长又粗糙的手指:“你陪我一块睡。”
梨花看着她勾人的眼珠子,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们很少在大白天做,看着外面暮沉沉的天,这种天气在暖屋里相互慰藉,想想就激动。
心里生出了旖旎的心思,就止也止不住,她倏地站起身道:“你先回屋去等我,我去洗个手就去。”
一身木屑呢。
然而等她从净房收拾完走出来时,却发现董芸并不在床上。
又披了件衣服寻了出来,才发现客厅坐了三人,正围着炉子吃茶。
旁边还有一位少年郎,自己独占了一个炉子在烤着火。
见她出来,李文昭忙站起身冲她行礼,叫了一声师父。
梨花笑了笑,也给他回了个礼道:“李家主,不必多礼。”
李文昭有些局促地重新坐下,正襟危坐着,听着姐姐们在一旁说话。
梨花心中暗自叹息,看来中午的那盘菜是炒不上了。随即挤到董芸旁边,紧挨着她跪坐下来。
李莲心趁机往钱€€那一边挪了一些,却感觉到对方随着自己的动作也往另一边挪去,仿佛碰上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不由得眉头一挑,却也没多说什么,递了一瓣橘子给梨花,问道:“小统领这些天在忙什么?”
那笑眯眯样子,哪里有半分刚死了爹的悲痛模样。
梨花接了过来,塞到嘴巴里,如实道:“做木工。”
“小统领真是多才多艺。”
梨花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
李莲心惊呆了:“我觉得我脸皮已经够厚的了,你居然一点都不谦虚。”
梨花身怀系统,自然有这份自信,道:“你说的是实话,我怎能去反驳你。”
董芸听她们二人这般说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莲心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人天生克我!之前刚认识的时候,你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就算了,还三番两次叫错我名字,我都忍你很久了。”
董芸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当初就因为这个事,她还吃了好大一通醋,甚至那一夜差点失控。
一旁的钱€€道:“小统领是脸盲,对不重要的人是不会放在心上,记不住也是正常。”
李莲心瞬间一副心碎的样子道:“我长得很差吗,不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好歹在咱们沱东也能排得上号的吧,这样的姿色居然没被小统领放在眼里,我真的是太难过了。”
她确实长得美,毕竟有那么个美人娘,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钱€€毫不客气道:“只可惜珠玉在前,瓦石难当啊。”
李莲心轻哼一声,瞄了一眼董芸问道:“殿下,当初她刚见你的时候,可是一眼就记住了?”
董芸笑笑,“这事我倒没问过她。”
梨花看了一眼心上人,抿了抿唇,“晚上我自己跟你说。”
李莲心啧了一声,“你呀,真是太见外了,自家姐妹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面一起说的。”
钱€€眼见李莲心的话语越发无边,又瞥见旁边端坐的李文昭,提醒道:“你不是说有事情要找阿姐商量吗?”
李莲心这才回过神来,轻描淡写地说:“哦,对了,是为了岛上那栋破楼而来,当初李玄为了建那座铜楼,耗资不可谓不大。我和阿昭便想着把那铜楼拆了,虽说里面内壁有些是木头支撑,但外头那层可是实打实的铜铁,值不少钱。”
董芸愣了一下,“二小姐这是想把这笔财捐给我?”
“宣城那边不是遇灾吗?想着你们可能缺资金,把那层铜铁卖了,在沱东换点粮食拿去补贴,那里的人好歹能过个好年吧。”
董芸闻言,不可谓不激动。
张孝师虽然控制了€€阳和宣城,但在阿雁过去之前,€€阳政务混乱,税收无章,资金匮乏。他自己更无半点营生,虽然从大户那里抄了些,但也只能勉强能支持€€阳的经济。
宣城受灾,更是雪上加霜。但想让他从€€阳补贴过去,显然是难上加难。
晋城那边更是如此,年头有匪患,到了年底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总的来说,她很穷。
要是能有这笔钱,宣城眼下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
她起身,冲着李莲心二人深深一揖:“宣城百姓如今正是水深火热之中,二小姐大义,李家主大义,我在这里替他们谢过二位。”
她如此大礼,李莲心和李文昭也赶忙起身还礼。
双方坐下之后,董芸这才道:“这份礼物便以你母亲名义捐赠出去吧,如何?”
李莲心想了想:“阿母未必想要这个名头,还是不了。”
董芸自不能勉强,道:“如此,那我便占了这个便宜。”
李莲心摇了摇头:“这怎能算得了占便宜,那座铜楼,就算是金子打造的,也不过是个囚笼,囚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现在它还能发挥点作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况且当初说好的,殿下助我救出阿母,帮助阿昭拿到继承人之位,如今结果超过预期,也是该兑现当初承诺的时候。”
当初她说了,一旦目标达成,公主想要什么,她姐弟二人有什么,都会双手奉上。
如今李家的一切,说是董芸的,也不为过。
董芸笑笑,“你能信守承诺,我心甚慰,自有差遣你的时候。不过这段时间,西塞和京都那边若是得知李玄没了,定会有所动作,你少不了要应付一番。”
李莲心道:“殿下猜的没错。”
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三封信放到桌面,道:“李玄死之前给李昊发出去一封密信,具体写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根据回信,我估计他已经大抵猜测出你的身份并告知对方。”
“这第一封是李昊的回信,他要求李玄释放孙迁并归还给凌州孙氏,同时设法罢黜阿昭的嫡子地位,必要时甚至要除掉我们姐弟。”
“后两封是得知李玄死后,一封给李福山写的,询问李玄之死是否另有隐情;另外一封是给阿昭的,告诫他以李氏基业为重,避免卷入各方争斗,等将来李氏三方势力联合一起,可共创大业。”
那日梨花从地牢回来,已将当日牢里发生的情况一一告知,董芸对自己身份泄露的事情也有了心理准备。
加上沱东四大家族陆续入局,她的身份就越发不是秘密,这会儿听到李莲心这么一说,也没过多惊慌,只是淡淡道:“知道我身份是一回事,等反应过来要响应,怕是又要一段时间。”
“不过他倒也是厚脸皮,明明知道第一封信八成已经落入你手中了,还能再写第二封给文昭,劝导他做事,当真令人佩服。”
李莲心冷笑道:“一边说着灭口的话,一边又来拉拢,从来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不过不管是西塞李昊,还是京都的李高,往后和我们沱江李氏必定是水火不容了,以后给我姐弟二人撑腰的,可就是殿下你了。”
董芸点头:“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