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当然知道眼前这老东西为什么咽不下这口气,不就是气大根没有认祖归宗,也没有冠刘家的姓,让他每次出门,不能以大将军的祖父自居。
不仅如此,还到处被人说道,说他苛待儿子,导致大将军一家子不愿意认亲。
这都是事实,刘老夫人也认了。
但至于冠不冠姓的,她没那么大执着,毕竟当初刘明昌入赘的时候,说好的孩子是随她姓,可如今到头来这个家却成了他来当家做主。
她心里有气,这个事倒是让她给解气了。
而且大根和熊氏都是心软的人,虽说明面上没跟他们往来,可私底下也没有说不闻不问。
年前她六十大寿,熊氏去了许家找刘大姑,给了她两个金镯子带回来祝寿。
这两个金镯子都不知道能买多少亩地了。
眼下她有底气了,对丈夫也不再同以往那样忍气吞声。
刘老爷子没从她这里讨到好,气鼓鼓地走了。
……
梨花在信中没有说明要亲自来接人。
董芸大抵也知道,她或许不便动身。
毕竟眼下的京都,一堆事情等着她料理。
这个时候,皇帝不在京都,要是大将军也不在,人心惶惶,容易造成时局不稳。
两个人,总得有一人做那根定海神针。
因此,她也没盼着她亲自来。
反正等到了上京,终究还是会见面。
只是鄞州这边,自己要是去了上京,下次再来,怕不知道猴年马月。
这里的这些人,虽然一开始也并没有给自己展示足够的善意,但不能否认,在过去的日子里,这些人都曾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推动着自己向前。
芙宝不舍得那些曾经的小伙伴,她就让林安去把他们接来。
能好好道别就好好道别,小家伙以后的路还长,有机会遇到更多的酸甜苦辣,尽量给她留下更多美好的回忆。
有些好的回忆,能支撑人走过很长一段艰苦的路程。
直到小朋友们被送回村里,她才带着芙宝趁夜去了一趟曾家。
曾广进如今是晋阳县县令,倘若他以后上进,会有更多机会等着他,他们还是会有更多见面的机会。
他女儿曾文竹快一岁了,卧在母亲怀里,嘴角滴着口水,咿咿呀呀叫唤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卢小姐肚子又显怀了。
夫妻恩爱,免不了一胎跟着一胎。
曾婆子见儿媳又怀上,脸上的褶子都少了好几条。
曾广进自从当了父亲,蓄了须,整个人看着也变得稳重了不少,举手投足间,颇有一县父母官的威严。
这会儿坐在女帝下座,姿态恭谨,低着头,聆听教诲。
“大有是朕的恩人,你与他血脉相连,自然也是个好的。即使你将来觉得仕途艰辛、不愿再进一步,朕也会保你全家荣华富贵。但朕也算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有骨气的有志向的。你肯好好干,多历练几年,将来升上去了,底气也足,站得也稳。”
曾广进忙道:“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现在臣还年轻,资历尚浅,经验不足,也想好好历练,如此,将来才能不给陛下丢脸。”
董芸满意点头,转头冲着曾婆子道:“朕当年受你庇护,也从未跟你说过一句感激的话€€€€”
曾婆子就算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如今是天下之主,哪里敢受她的谢,忙道:“老婆子有眼无珠,当年不知是天命之女,出言无状,陛下不要怪我才好。”
董芸没有过多计较这个,笑笑:“你操劳半生,养了两个好儿子,都是国之栋梁,很是了不起了。待朕回了上京,让广进为你请封诰命吧。”
曾婆子一听,赶忙起身,拜倒于地。
女人这一生,多数是“妻以夫贵,母以子荣”,曾婆子当然知道诰命是什么,如今这天大的喜事落在她头上,自是喜不自胜。
董芸最后又勉励了卢小姐一番,才冲着芙宝道:“后日大军一到,我们便要启程前往上京了。此生恐怕再难回到鄞州,你有什么话想对奶和二叔说,就趁现在说吧。”
芙宝今日才跟小伙伴们道别,离别的愁绪还萦绕在心头。此刻听到又要与二人道别,更觉得难过,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如今长大了,很少再有这样哭,只是这会儿情绪到了,就再也忍不住。
曾婆子自从有了小孙女,对她的执念总算放下。
但毕竟是第一个当成亲孙女养的孩子,这份感情自然不一样。
当初这孩子刚到大柳树村,董芸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照顾一个婴孩也是手忙脚乱磕磕绊绊,没有奶水,老婆子就背着孩子挨家挨户寻找刚生育的妇人,恳求她们留一口给自己家小孙女吃。
没有人乳,就到处去抓母羊挤羊乳。
她当初有多在意这个孙女,后来得知真相后就有多怨董芸。
如今这个已经长快到齐胸高的孩子,依旧还是当初那粉嘟嘟的模样。
见她大哭,曾婆子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将小姑娘搂进怀里,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好孩子,京城人心险恶,奶不在你身边,没人护着你,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芙宝在她怀中嘤嘤哭泣,泪流不止。
曾婆子嘴碎,没少唠叨她,可若说村里谁敢欺负她,那是绝对没有的事!
之前在晒场向大郎和张春景想对她动手,没成事,曾婆子知道后搬了凳子到两家门口,连续骂了三天三夜。
还有后来刘有铁的事,舍了命她也要冲上去。
她是真护短。
芙宝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那份爱护。
如今要离别,怎能不伤心。
卢小姐怀里的小小姑娘见到二人哭,也哇哇哇地跟着哭开了。
董芸被这小丫头这声嘹亮的哭声一搅和,离愁竟淡了几分。
她劝慰好女儿后,才依依不舍地与曾家人道别回宫。
……
三日后,大军抵达鄞州,护卫队进宫来接驾。
为首的是林平。
他原本负责从西塞调集粮草运往昭平关,被拦在路上。
上京攻破之后,由副将押着粮草继续一路向北,他则奉命返回鄞州,护驾进京。
百姓得知女帝今日离开鄞州,前来送行。
被护卫队远远拦在队伍外头。
董芸掀开窗帘,朝着众人挥手示意。
鄞州一带自投了董芸之后,百姓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如今女帝离去,百姓很是不舍。
回想两年多以前的日子,连盐油都吃不起,山匪出没,民不聊生。
而如今,在女帝的治理下,经济繁荣,民有田耕,孩子有学上,税赋十五税一约等于无,幸福感溢于言表。
百姓们十里相送,哭声一片,久久不愿离去。
董芸再次被离愁笼罩心头。
鄞州到上京接近一千里路,八百里加急一天半可到达,若是快马疾行,要花费三四天的时间。
而马车慢行,最快也得七八天才能到达。
长长的队伍,前头是两千多名骑兵开道,随后是步兵方阵,再后面便是皇帝的龙辇。
龙辇由六匹骏马驾驭,车身古朴而奢华,彰显着皇权的尊贵与威严。
芙宝公主和荣华公主的辇车紧随其后,再后面则是一众大臣及其家眷的马车和满载行李的车辆。
最后再跟上数千名护卫。
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
漫长旅途,皇帝不时召唤丞相入辇车,商谈国事。
外加闲聊打发时间。
却听丞相问道:“宇文敬那些数千妃嫔,陛下要如何处置?”
董芸淡淡道:“未诞下子嗣的,和宫女一起放出宫去嫁人吧,不然我还能全都杀了她们不成?”
夏寻雁:“那些诞下子嗣的还有子嗣又要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董芸也一直在为难着。
她迟疑道:“宇文敬弑君一罪,再加谋权篡位,已经足够灭他九族,但他是皇室中人,灭九族是不可能。既然不能灭九族,其己族必不能放过,那些孩子自然也留不得……”
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稚子何其无辜。
据上京来报,宇文敬八个儿子,九个女儿。
除去已死的宇文修以外,还有七个儿子。其中成年的有两位,两位不过七八岁光景,还有三位尚在襁褓之中。
至于女儿,嫁出去的五位,先前因为和亲逃走了一位,剩下的三个都是和芙宝差不多大的年纪。
她眉头紧锁。
这便是他们的命吧。
她同情他们,谁来同情她枉死的父皇母后?
这些年宇文敬追杀自己,谁来同情她?
还有,因为宇文敬上台之后,治国无方,导致那些成千上万枉死的百姓和边境士兵,谁又来同情他们?
夏寻雁道:“如今羯人和蛮人虽已不再成为威胁,但沱江以北,旱灾和蝗灾依然存在,匪患不时发生,这些都是宇文敬留下来的烂摊子,百姓对其恨之入骨。陛下想要平民愤,必不能仁慈。”
董芸点头:“我心里有数。”
经过六天的漫长行程,出了凌州又走了大半天。
突然前头的队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