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刺 第5章

他气急了,火气压都压不住,抬手将一个汤盅扔过去。周千乘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偏头躲开,一瞬间信息素全开,长腿一迈跃过餐桌,手肘压住周逸还贴着纱布的脖子,将人往地上掼去。

周千乘刚分化没多久,信息素还不能控制自如,盛怒之下不管不顾地全然释放,几秒之间整个大厅里充斥着浓烈的冷杉独有的松柏味道。

周逸没分化,力气和体型都不占优势,但他今天被逼急了眼,一想到苏沫那个样子,再想到自己这些年受过的委屈,新仇旧恨叠加,恨不得跟周千乘拼个你死我活。

在周家这种家庭里长大,两人从小就被训练各种格斗技巧,如今却是打得毫无章法,都使出了要把对方弄死的狠劲。只一会儿工夫,餐厅里已经狼藉一片,桌椅、花瓶、餐具和食物,倒的倒,碎的碎,不知道谁的血溅到地板和墙上。

厨娘吓得在厨房里惊声尖叫,几个保镖从外面冲进来都没把两人拉开。

花园传来汽车引擎声,是周长川回来了。

他和莫静安在外面参加一场酒会,收到家里消息便往回赶。原本他懒得理这种小事,可上次周千乘差点把周逸弄成重伤,莫静安在他面前哭闹了好久。两个儿子向来不和,但从未出过这么大的乱子,周长川当时狠狠责罚了周千乘,没想到这才几天,两人又闹起来。

周长川一进门当场被气得暴走。两个儿子都见了血,家里乱成一片,几个保镖在旁边手忙脚乱也按不住两人。

“去拿我鞭子!”周长川冲着身后的人吼了一句。

不等周长川说完,秘书已经冲进楼下地下室。那里有一间房专门放武器,周长川这几年已经很少动刀动枪,上次进去拿鞭子也是两个儿子打架。

紧随而至的莫静安乍然看到地上的血,捂住胸口晃了几晃,被女佣赶紧扶住。她嘴里喊着“阿逸”,又转头去抓周长川的衣袖,“你救救阿逸,快让他们别打了!”

大厅里的冷杉信息素味道越来越重,几个保镖和佣人都受到影响,保镖们训练有素还好,几个弱一点的佣人几乎瘫坐在地上。

莫静安是个omega,也被周千乘横冲直撞的信息素压得难受,片刻之间已经呼吸困难。周长川看了一眼妻子,立刻示意让保镖把她送回房间。

鞭子拿在手里,周长川上前一步,用了十成力气,狠狠一鞭抽在周千乘背上。

周千乘正死死压在周逸身上,一鞭子下来,他整个人都僵了一瞬,黑色卫衣裂开一道口子,血迹立刻渗出来。这鞭子是特制的,上面全是倒刺,杀伤力十足,没人能在这结结实实的一鞭下还能坚持住。

几个保镖借势终于拉开周千乘,躺在地上的周逸满头满脸都是血,周长川一看小儿子脖子上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了,再看看周千乘正恶狠狠瞪着自己,眼底的仇恨和杀意铺天盖地,简直是一副要把在场所有人都杀了的癫狂状态。

周长川心中悚然一惊,想也不想,一鞭子又抽下去。

这一鞭从正面挥下来,周千乘双手撑坐在地上,连躲都没躲,硬生生受了一鞭。

胸前的卫衣绽开一道血痕,周千乘一声没吭,黢黑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周长川,脸上的血迹沿着下巴往下滴,活像是从阎王殿里刚刚爬出来讨债的恶鬼。

周长川又要抬起的手硬生生停下来。

“你多大了,天天关注这些小事,你的脑子呢!”周长川怒斥道,“这个家里容不下你了是吗!你要把所有人都要杀了才肯罢休吗?你再犯浑,我不介意换个继承人试试。”

“是!”周千乘粗喘着气,往地上啐了一口血,嘶吼道,“死的又不是莫静安!”

第0007章 做不到放任不管

是啊,死的是叶遥桑。

是这个浮华空寂的世界上,这个暗潮汹涌的宅子里,最爱周千乘的人。

这句话一喊出来,空气短暂凝固了几秒。叶遥桑是周长川和大儿子之间的禁忌,是整个周家的禁忌。她以那样的方式离世,没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让家族蒙羞的丑闻。

周长川和叶遥桑的婚姻并不如意,再加上周长川在大儿子出生后两年便在外面生下私生子,最后还堂而皇之接到家里,对外宣称是叶遥桑所出,但其实根本就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叶遥桑不想让自己变成为了感情和男人撒泼打滚的怨妇,变成困在这所大宅里每天争风吃醋浪费生命的无用之人,最后干脆冷漠处之。

叶遥桑生前那几年,和周长川的关系已经降到冰点。两个大家族为了利益,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罢了。

但周千乘却没法平静。周逸刚接回来的时候,他常常见妈妈躲在房间里哭,人前却要笑。妈妈什么也不说,有时候看着周千乘发呆,有时候喃喃自语,这让才几岁的小孩儿充满不安全感。他想去求助父亲,却发现父亲把那个新来的弟弟捧在手心,根本不在意他,反而对他越来越严苛。

父亲的措辞永远冠冕堂皇:你是周家未来的继承人,耽于玩乐像什么样子,把该学的学好,不该学的少碰!

而一转身,父亲却对另一个儿子轻声细语,想要什么给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那种在自己身上吝啬展露的宠爱,在别人那里信手拈来。

小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只觉得爸爸不爱他,也不爱妈妈,都是因为那个弟弟的缘故。于是他从小就爱拿周逸撒气,父亲发现了就严厉处罚他,他就再变本加厉欺压回去,如此周而复始。等到十几岁之后,父子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糟,而周千乘也变得越来越乖张叛逆。

直到叶遥桑出事,周长川迎娶周逸母亲莫静安进门,父子两人的关系已经立在岌岌可危的断壁之下。

叶遥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周千乘。周千乘一直认为,就算在这种家庭里过得再不开心,他还有叶遥桑。可是如今,叶遥桑不在了。

谁也不知道叶遥桑是怎么想的,她和苏潜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斯人已逝,她留给别人的好坏无法评说,但留给周千乘的,是无尽的痛苦和恨。

周千乘每天回到家,面对着另一个鸠占鹊巢的女人,人前人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常常泡在健身房里打一个小时的拳,打到大汗淋漓,将堵在胸口的黑气发泄一些,才能忍下想把那几个人撕了的冲动。**这句话喊出来,周长川最后一鞭终究是没挥下来。

周长川看到周千乘眼里有不顾一切的恨意和疯狂,便知道不能再逼他了。鞭子垂在地上,周长川看着眼前已经有些陌生的儿子,竟然那不记得他上次笑是什么时候。

周千乘咬着牙爬起来,从旁边拿了一件外套随意披在身上,谁也没看,径直绕过父亲,走出大门。

没过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引擎声,一辆银灰色跑车呼啸着冲出地库,从落地窗内往外看,只看到两道耀眼的光柱从云水间大路上急速闪过,眨眼间,便隐没在夜色中。

夜深了。无家之人自然无处可去。

周千乘漫无目的开着车在路上晃,他将暖气开到最大,依然觉得全身发冷。身上的血凝固了,他从后视镜里瞥一眼自己的脸,嘴角破了皮,脸颊上的淤青已经散开。这些伤都不打紧,唯独前胸后背的那两鞭最要命,被抽烂的肌肤火辣辣的,疼得他几次都把油门踩滑了。

他知道自己发烧了,心里想着先去医院处理下伤口,可是车转来转去,从他常去的一家私立医院门前驶过,却没停。

等他回过神来,车子已经开到一条破旧的小路上。

临近深夜的小路静悄悄的,几盏路灯昏暗无力,光晕散开,只能照亮周边不足半米的距离。路两边是老旧的开放式小区,低矮的楼房陷在寂静夜色中,沿街的几家窗户都暗着,大部分人已进入梦乡。

周千乘下了车,晃到路边一盏路灯下,靠着灯杆坐在台阶上。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他微微偏头,看到不远处黑黢黢的楼洞里走出来一个瘦弱身影。

苏沫提着一只黑色垃圾袋,往前走了两步,显然看到了周千乘。他停在原地好一会儿,和周千乘无声对视,最终慢慢走过来,停在一个安全范围内。

垃圾桶在另一侧,想过去就要经过周千乘,苏沫显然没想到这一点,眼下把垃圾扔路边或者再提回去都不合适,但再往前走,他似乎也没这个胆量。

周千乘透过那一点昏黄的灯光,将苏沫的进退无措看在眼里,嘴角扯了个不明所以的笑。

“大晚上一个人出来扔垃圾?”一开口声音沙哑,嗓子里火烧火燎的,周千乘舔舔嘴角的伤口,看着苏沫的眼神危险又莫名。

苏沫提着垃圾袋的手紧了紧。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来,怎么敢出来的。

今晚穆夕上夜班,他一个人写作业到很晚。刚要去睡觉,便听到街上传来跑车独有的引擎声。透过窗户,他立刻就认出了停在路边的车,那是周千乘去年生日时叶遥桑送给他的。在第九区年满16岁就可以考驾照,周千乘还开这辆车带他去海边玩过。

苏沫不知道周千乘是怎么找到他家的,其实他搬到哪里不是秘密,有心人稍微一查就知道。他和穆夕想在第九区生活,除非周家不计较,否则他们不可能逃得开周家眼线。

苏沫在屋里来回转两圈,手脚不听使唤,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周千乘要干什么。他如今面对周千乘有点应激性神经紧张,像是打翻了调色盘,里面各种情绪都有,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很多原本不显眼的情绪慢慢放大,快要占据苏沫的全部。比如害怕。

既然对方找到这里,出不出去都一样。苏沫一咬牙,提上一袋垃圾,走出房门。可是一出门,他就后悔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周千乘嘴角的伤,满脸的戾气,衣服上的血迹,都在昭示着这个alpha处在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中。

苏沫有些仓惶地低着头,没回答周千乘的问题。他远远绕开周千乘,往几步远的垃圾桶走去。周千乘视线紧紧盯在他身上,看着他走过来,绕开,扔掉垃圾,然后又走回来。

他折返回来似乎胆子大了点,离周千乘近了一些,但眼神依然复杂,有戒备,还掺杂着一丝很难形容的一种情绪,一闪而过。周千乘捕捉到了,舌尖顶了顶腮,单方面将苏沫的这种情绪定义为担忧。

这人真可笑,每天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担忧别人是死是活。

果然,苏沫踌躇了一会儿,总算将话问出来。

“你受伤了?”

“对啊,被我爸打的。”周千乘调整下坐姿,嘴角勾出一个极具嘲讽的笑,问苏沫,“开心吗?”

他胸前衣服撕裂了,布料下面隐约露出狰狞伤口,布料和肌肤随着动作产生摩擦,又不断有血液渗出来。苏沫胸腔里有什么东西隐隐作痛,闻言想也不想就回答:“不开心。”

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周千乘愣了一瞬,随后将目光从苏沫脸上移开。

周千乘的声音低了一些:“不怕我了?”

“……怕。”

“那你这是做什么。”既然怕,周千乘不明白苏沫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说话,难道不应该马上跑掉吗?

苏沫抬头看过来,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转身往楼道走去。

路边有摩托车驶过,是晚归的人刚刚回家。一股微风掀起,在身边卷起些寒意。周千乘眼底起了一层雾,跟伤口一样,竟也开始火辣辣得疼。

没几分钟,脚步声又想起。周千乘不回头看也知道是谁,他大概没想过苏沫会折返,盯着地面的眸光微动。

苏沫手里拿着绷带和消毒水,也不说话,把东西放到地上,转身就走。

“喂!”周千乘没好气地喊他,“给我包扎,我够不着。”**老房子的结构从进门第一眼就能看清全貌,一个窄小的客厅兼做餐厅用,两头是两间小卧室,家具也简单,虽然老旧但收拾得很干净。

尽管穆夕今晚不回来,苏沫还是把周千乘带到自己房间里。周千乘已经分化,血液里会释放信息素,如果妈妈明早回来,客厅里难免会留下痕迹。

带周千乘进门,跟带了一个不定时炸弹回来没区别。苏沫知道,可是他做不到放任不管。他只是走近了些,就敏锐地发现周千乘不但伤势急需处理,而且还在发烧。

周千乘毫无顾忌地坐在苏沫的书桌前,冷眼看着这个房间里的布局。一张单人床,旁边立着简陋的衣柜,再加一张连着书柜的书桌,单这几样东西就把房间塞满了。如今身高腿长的周千乘坐在这里,更显拥挤不堪。

不过小有小的好处,苏沫无论去哪里,做什么,都得紧紧挨着周千乘。

周千乘把卫衣脱了,直接光着上身。他正处在少年向男人的转变期,因为还在长个子,身体瘦削了些,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肌肉下面隐隐流动着勃发的攻击性,顶级alpha的危险性已经初显。

苏沫顾不上别的,专注地拿着棉签处理伤口。两道鞭伤很长,也深,苏沫微微弯着腰,将药水一点点往伤口上涂抹。

周千乘很快便起了某种不适。作为alpha,他当然明白这种不适感来自哪里。身后的人正心无旁骛给他处理伤口,脸距离他的背不足半尺,鼻息微弱,轻轻扫过肌肤,周千乘几乎立刻就感受到后背上传来一股热烫的痒。

他咬着后槽牙,用力深呼吸,没做出其他动作。

【作者有话说】

私设第九区16岁可以考驾证,所以周可以开车哦,百公里起步3.6秒。

第0008章 没人知道

苏沫没发现周千乘的异样,手脚麻利地处理完伤口,用纱布将前胸和后背整个包起来,缠了厚厚一层才算完。

随后他往后退两步,一直退到墙根,整个人贴在墙上,才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

这是出事后的半年来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空间密闭,彼此呼吸可闻,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冷杉信息素味道。

在第九区,分化后的人是不能随意释放信息素的,这很没礼貌,如果alpha在omega面前故意释放信息素,会被视为性骚扰,omega甚至可以报警。但血液中的信息素没法控制,混杂着血腥气,很快就充斥了整间屋子。

按理说只有分化后的omega才会受alpha信息素影响,苏沫没分化,就算闻得到也不应该有什么反应。可这股冷杉气息太浓郁,不知道是不是级别高的缘故,苏沫没来由地腿发软,全身也跟着发抖。

他努力稳了稳身体,跟周千乘说一句“我去给你拿退烧药”,便打开门走出去。

周千乘坐着没动,脸上神色莫辨,侧耳听着客厅里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然后是倒水声。几分钟后,苏沫端着水杯返回,掌心摊开,里面是一颗白色药片。

他这会儿倒是有点后知后觉了,伸长手臂将药和水递到周千乘跟前,身子撤开,距离拉得足够远。

周千乘接过水和药,一仰头吃了,而后去看苏沫。

苏沫还站在原处,脸上露出一点点疲倦,那股戒备还在,但同时又透出一种无法掩饰的依赖感。这种感觉很矛盾,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非要形容的话,就是眼前的周千乘像是沾满蜜糖的砒霜,让他一边排斥,一边忍不住靠近。

想要逃离和寻求保护的拉扯感集中在苏沫身上,让他看起来像是糊了一层纸壳,轻易就能被伤害。

而这样的苏沫偏偏最容易勾起别人的破坏欲。

“苏沫,之前你处处避着我,现在把我带回家,你是怎么想的。”周千乘伸手拿过衣服,慢条斯理穿上。他穿衣服的动作蓄着力,像野兽在摆弄什么花草,可能这会儿是笑着,下一刻就要扑出去撕咬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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