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刺 第7章

苏沫心想周千乘可真是记仇,但他没勇气让对方知道自己画的就是眼前人。对陪伴自己长大的哥哥产生这样的心思,要是被戳穿可太丢人了。

但他又隐隐有期待,心里也有一些模糊的想法,周苏两家人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开玩笑一样地说让他俩长大了结亲,他每次听到都脸爆红,周千乘倒是神色如常,仿佛家人就真是开玩笑。

这心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的,苏沫只知道自己当了真。可周千乘呢?他怎么想呢?

苏沫烦闷地扯扯头发,心想要不等画完就鼓起勇气表白吧,说不定千乘哥也喜欢他呢。

周千乘抬手拍一下苏沫的手背,让他别再扯头发。

“天天脑子里想什么。”周千乘略带不满的语气将苏沫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没想什么。”苏沫咕哝道。

周千乘将手办放回去,没再追究画的事情,只是眼睛还盯在那个巴掌大的小人身上,眸色暗沉。

之后发生的事到第二天苏沫才知道。

那天从苏家回去后,周千乘和周逸又打了一架。起因是周千乘将周逸房间里的手办摔碎了,两人产生不小的争执。

周逸在教室外走廊上拦住苏沫,说“对不起”,说把苏沫送的礼物打碎了。

“不过我已经黏好了,就是没法放在橱窗里了,我会把它收好的,你放心。”周逸说得郑重其事,好像因为自己辜负了苏沫一片心意,产生了浓重的愧疚感。

而苏沫则当场傻了眼,他用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自己大概两年前送过周逸这样一件礼物,继而又想到完了,被周千乘发现了。他顾不上还在不停道歉和表态的周逸,转身就往高中部跑。

周千乘那天没搭理他,午饭没和他一起吃,放学也没像往常一样等他。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持续到苏沫道歉道得眼泪汪汪,且再三保证不和周逸说话了,周千乘才结束这场单方面碾压式的冷战。

这件事后,双方达成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大意就是苏沫有任何事不能瞒着周千乘;除父母之外,周千乘要排在最前面;如果问苏沫问题,要正面回答,不能遮遮掩掩,比如再问他画的是什么,不能逃避或者撒谎。

苏沫都同意了,他本来就没什么可瞒着周千乘的。唯独那天画的是谁,他没告诉周千乘。

“我保证,等你18岁生日那天告诉你。”苏沫可怜巴巴哄着面色不虞的少年,竖起三根手指认认真真起誓,“我还要跟你说,我€€€€”

他突然打了个磕绊,偷眼去瞧周千乘,果然对方刚缓和一些的脸色又臭了。

“把话说全,”周千乘有些不耐地说,“跟我说什么?”

“……我、我还没准备好,不过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时候,距离周千乘的18岁生日还有大半年。苏沫原本准备了好多表白的话,甚至对着镜子练了很久,想着他的千乘哥哥会露出什么表情,惊讶、惊喜,和他一样害羞也说不定。

他常常对着镜子说完话之后傻笑,还要模仿周千乘答应下来的样子,天真地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开心的小孩儿。

只可惜,他从未等到那一天。

第0010章 都应该由他一人掌控

那一年,叶遥桑死了,苏潜重伤昏迷,周千乘在剧烈刺激下分化,苏家破产,苏沫从天堂跌入泥淖。

出事后苏沫见过一次周千乘,是在叶遥桑的葬礼上。他那天没上学,鬼使神差地去了周家墓地,躲在角落里看周千乘站在人群最前面。

17岁的少年已经很高,但身材单薄,黑色西装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他捧着叶遥桑的遗像,鲜明的五官被黑衣衬得冷白,紧紧抿着唇,没有哭,也没什么表情。

黑色棺木埋下去,周千乘俯身,将一束白玫瑰放在墓碑前,弯着腰过了很久,才直起来。

仪式结束后,苏沫悄悄往外站了站。而周千乘也恰好转头,两人隔着人群对上视线。苏沫感觉自己被定在原地,来不及躲,直愣愣地望着周千乘。

那一眼,简直望不到底。**后来,周家人把穆夕和苏沫堵在家里,十几个特别凶的alpha闯进来,黑压压一片,让他们母子俩赶紧滚。

苏沫还见过周长川,冷冰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悲伤,只有恼怒。

在周家刻意为之下,苏家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资产清算申请破产。期间穆夕跟周长川谈过一次,具体谈了什么不知道,大概就是穆夕什么也不要了,只求周家放他们一马,让她和苏沫能有一隅安身之地。**苏沫还记得他和妈妈搬家那天,在大门口再次见到周千乘。

穆夕去叫车了,苏沫一个人站在路边守着几件行李等妈妈回来。他抱着书包,有些麻木地盯着地面看,过了一会儿,感觉到一道视线逼过来,抬起头便看到几步之外的周千乘。

周千乘看起来情绪很不稳定,脸很红,额上青筋暴起,速度很快地逼到苏沫跟前。

苏沫来不及反应,就被周千乘抓着手臂拖拽着往不远处的草坪里走。苏沫被拽得踉踉跄跄,几次跪到地上又被粗暴地提起来,他吓坏了,喊周千乘的名字,眼泪甩得四处都是。

他没见过这样的周千乘。这个人完全陌生,身上还有一股陌生的味道。彼时他还不知道周千乘刚刚分化,而且是在剧烈刺激下分化,导致信息素极端不稳定,易失控外泄,行为失常,怒气和怨恨这些负面情绪都被无限放大。

苏沫被摔在草坪上,粗硬的草尖扎着他的脸,眼泪充斥着土腥气。

“你想去哪里?”周千乘猩红着双眼掰过苏沫下巴,那下巴小小一个,脸也小小一个,仿佛一捏就碎。

“以为走了我就会放过你们?别做梦!”

“你最好祈祷苏潜死了,只要他醒过来,我就让他生不如死。”

那天阴天,太阳躲在云层里,发着暗淡的光。周千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远处穆夕的呼喊声传来,苏沫通通听不见看不见。

他躺在草坪上哭了很久,最后哭到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苏沫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两个人的错,只因为苏潜是开车的人,他的父亲在这段关系里就变成绝对过错方。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前一分钟还在和母亲拥吻告别,承诺出差回来带他去游乐园,下一分钟就能做出背叛家庭的事,和自己的好友出轨幽会。

为什么他从未作恶,周千乘却要如此待他。

他什么也想不明白,刚开始很委屈,父亲做出这种事,让自己和母亲陷入这般境地。后来他还是委屈,那个他从小喜欢的人已经完全视他如仇敌,甚至纵容别人百般欺凌自己。

之后这委屈又变成恨。恨他最爱的两个人,一起将两把刀插在他身上。

再到最后,委屈和恨都没了,取而代之是无尽的恐惧。

他对生活的要求已经降到最低,只希望每天能平静地坐在教室里,上课读书,下课回家。他逼自己不再想那些乱七八遭的事,不再想爸爸醒来要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不再想自己之前憧憬过的未来。

也不再想周千乘。**周千乘在外面和学校看着还算冷静,实则外表越无恙,内里越崩塌。

他在家里发疯发狂,和周逸往死里打,和父亲对着干,像一个完全不受控的野兽。周长川爱面子,对外宣称儿子因为信息素不稳定导致情绪失控,但其实信息素只占很小一部分,真正让周千乘歇斯底里的,这所大宅里每个人都明白。

€€€€周长川死了太太半年不到就新娶,娶的还是私生子的生母。不但无情,还刻意对外昭示自己并不多在意发妻,那桩丑闻就算让他面上无光,也伤不到内里。

这一行为确实有效,外界对周家的揣测和八卦渐渐平息,人们眼中的周长川和周家还是风光无限好,莫静安和周逸也得偿所愿。

唯独周千乘,在这场事故中鲜血淋漓,和父亲的矛盾激化得彻底。

而对另一个同样鲜血淋漓的苏沫,周千乘却怎么也不满意。

€€€€对自己不满意,对苏沫不满意,也对发生在苏沫身边的那些欺凌不满意。苏沫从愤怒委屈到忌惮躲避,从心存希望到陷入恐惧,无论哪一种情绪,都让周千乘窝火。

他把家庭变故的直接源头归结为苏潜,是始作俑者。面对曾经柔软信任他的小孩儿,周千乘偶尔有过短暂的心软,但一想到叶遥桑从车里抬出来毫无气息的样子,眼前就会被鲜血覆蔽。他骨子里的偏执无情发挥到极致,只要是和叶遥桑之死有关联的人,一个都不能好过。

他的不满意毫无规律可循,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单冲着苏沫来说,好了不行,坏了不行,轻了重了,哭了笑了,都不行。

那个高中部的alpha给苏沫情书,这让他的情绪彻底被点燃。

他又想到苏沫偷摸藏起来的画像,背着他送给周逸的手办,经过操场时别的alpha投来的倾慕视线。

在这一刻,他的偏执被不知名的情绪顶到阈值极限,他对感情缺少正面且明确的判断。只知道苏沫是他的小孩儿,是他一个人的东西。

不管是完好还是破碎,都应该由他一人掌控。

爱和恨从来都不是两面,纠缠在一个人身上时,他会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苏沫有没有答应那个男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再有同样的人做同样的事。周千乘拿到那封情书,将它贴出去,逼那个男生退学,然后冷眼看苏沫陷入困境。

蒋林那几个人是惯会看人脸色行事的。蒋家原本就巴着周家,眼下有替周千乘出气的机会,自然无需多说,一个暗示就够了。

苏沫一开始会寻求周千乘帮助,这个没办法,苏沫这么多年习惯了依赖他,对周千乘的肌肉记忆和情感本能大过理智。

周千乘说不清是自己是什么心态,像个偷窥狂一样躲在暗处,看着苏沫任人欺凌。

那些人打在苏沫脸上的巴掌,踹在他肚子上的脚,苏沫身上的伤,脸上的眼泪,都分毫不差扎在周千乘同样的位置。

躲在暗处的周千乘,放任不管的周千乘,身体里一边痛着一边恨着。他不知道痛是为了什么,但却清楚恨来自哪里。他身体里仿佛住了一个怪物,疯了一样撕扯着他的心脏,想要冲出来毁灭一切,又想要擦一擦那个小孩儿的眼泪。

因为那眼泪太烫了。

他第一次见苏沫吐血,是在那个逼仄的卫生间里,蒋林踹了苏沫几脚,不知道怎么就有一片红汹涌着跑出来。躲在暗处的周千乘瞳孔骤缩,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踹开了卫生间的门。

巨大声响引起刚上完体育课穿过走廊的那群初中部学生的关注,其中走在人群最后面的是周逸。

周千乘站在门后,看周逸冲过去扶起苏沫,看苏沫微微睁开的眼睛里毫无神采。门上的雾面玻璃白茫茫的,映着周千乘同样颜色的脸。

后来他又亲眼看着苏沫被那帮人锁在天台上,那天很冷,他冷静地计算着苏沫没穿外套又惊又怕的情况下能撑多久。他感觉只过了一小会儿,就有点受不了,因为方才的砸门和哭叫都消失了。他脑子无法控制地跳出很多个不好的画面,其中苏沫浑身是血跌落楼下的样子太真实,让他全身都在发抖。

他砸开门,将苏沫抱起来往楼下跑,还不忘把校服带上,送到校医那里确定人没事才离开。**周千乘似乎对苏沫也有着同样的肌肉记忆,总是下意识来找他。就像现在,站在这间逼仄的小房间里,他却得到短暂的心安。可苏沫好像对他完全丧失了信任,哪怕是给他包扎,给他拿退烧药,也依然警惕着、戒备着。

这些认知让周千乘无法分辨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又开始口不择言。

“这屋里没人,我要是想弄死你,或者干点别的,没人知道,也没人救你。”

苏沫后背贴着墙,紧紧抿着唇,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怎么看都十足可怜。

周千乘觉得全身更烫了,退烧药灌下去一点用没有,他全身蒸腾着一种可怕的热度,想要和面前的人一起烧成灰烬。

苏沫说“会吧”,然后愣愣地看着周千乘。他又黑又圆的眼角微微耷拉着,瞳仁蒙了一层水汽,眼神发直,然后喃喃开口。

“那你能看在……让他们别再……”这些话像是对眼前人说的,也像自言自语。

“看在什么?看在今晚你给我包扎的份上?让他们别再欺负你?苏沫,你打的这个主意,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周千乘打断苏沫的话,一口气三连问,然后又把答案不留情面堵死。

我没有,没有。

苏沫心中响起尖锐喊叫,想说看在我们从小到大的情谊上,看在我曾经那么那么喜欢你的份上,看在我真的很害怕去学校的心结上,求求你,能不能别再让他们这样了。

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他都无法看着周千乘受伤不管,可周千乘却不肯看他的眼泪和痛苦。

他只好顺着周千乘的话,低声反问道:“可以吗?”

周千乘冷冷看着人没有回答,他环顾四周,突然抬手去拿书架上的盒子€€€€是之前苏沫放在画室里的盒子,里面藏着很多秘密,至少在周千乘看来,是当时的苏沫不愿意跟他分享的秘密。

苏沫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后便冲过来挡在书架跟前,同时双手用力去推周千乘。

他的声音撕裂而尖利:“你别看!”

似乎没想到对方这么激动,周千乘手臂僵在半空,他脸色很难看,苏沫过激的反应让他心里闪过一丝不适。他的手已经够到盒子边缘,拿下来轻而易举,可某一刻脑海里跳出一个声音,让他住手,让他给苏沫留一点空气吧。

周千乘把手放下,看着慌乱成一团的苏沫,冷静地下达着指令。

“苏沫,我要看你表现。你以后在学校里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也不能和任何人走得近,吃饭、上厕所、上课,都只能一个人。你做到了,我会看心情,决定是否让你好好读完文华。”

苏沫眼泪已经滚下来,他扶着书架一侧,紧抿着唇看周千乘,眼底涌现出少见的恨意。

周千乘避开他视线,临走前撂下一句:“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轻易提要求。”

【作者有话说】

周现在是小疯子,长大了就是善于伪装的大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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