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夕的考虑很现实。苏沫经历过少年时期那些事,把自己隔绝在一个孤独的笼子里,如果穆夕再婚,那苏沫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妈妈,我现在很好,”苏沫目光落在厨房里的周逸身上,“感觉一颗心落到地上,然后好好地被他接住了。”
“妈妈,你不用考虑我,只要你喜欢就好。”
穆夕曾经有多爱苏潜,就被伤得有多深。这些年,困在牢笼里的不止是苏沫。穆夕前半生坎坷跌宕,后半生该有自己的追求和生活。
其实苏沫早就发现了,在穆夕每次去新联盟国看他的时候,常常背着他接电话,语气温柔,带着不自知的快乐。
苏沫见过李为期,有一次就是对方送穆夕去的新联盟国。他们在首都机场见面,穆夕介绍这是她老板,正好来公干,顺路送她。李为期是个儒雅的中年alpha,看起来很可靠,跟穆夕说话轻声慢语,眼里的关切藏不住。
穆夕慢慢给苏沫讲他们在一起的过程。原本穆夕不同意,李为期便一直保持着距离,但这些年两人共同创业,慢慢积累的感情愈加深厚。李为期知道苏沫和周逸在一起后,很快找机会再次跟穆夕告白。
李为期的公司不大,家业和之前的苏潜没法比,但那种踏实可靠是苏潜给不了的,况且两人相交多年,早已密不可分。穆夕没考虑太久,同意了。
原本想找机会慢慢跟苏沫说,不想让他看出来了。
穆夕卸掉心头大石,轻松不少。当即定下时间,约着大家订婚前见一面。苏沫也高兴,在沙发上伸个懒腰,赖着穆夕多给他讲讲李为期的事,俨然已经把对方视为一家人。**晚上他们没回周宅,就住在穆夕这里。现在这处房子是穆夕买的,不大,只有两居室,周逸乐呵呵睡沙发,苏沫赖在穆夕房间里聊天到深夜。
“沫沫,有件事想告诉你。”穆夕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知苏沫。
“公司不是一帆风顺,中间有一年遭遇危机,大半年没接一单生意。当时很难,员工工资都发不出来,我和你李叔叔差点就要放弃了。”穆夕说。
那一年全球金融危机,需求萎缩,不少企业躺平,经济周刊和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报道,全都是日子难捱的评论。苏沫知道,但那年他还在上学,感触不深。
“李为期都打算将公司卖掉离开第九区了,想让我跟他一起走。我也动了心思,计划和他一起去新联盟国,反正去哪里都一样,不如离你近一些。”穆夕继续说,“可就在办手续前几天,公司突然中标了博览会的舞台搭建项目。”
那一年,为了刺激消费,全球文化创意博览会落户第九区。这块蛋糕太大,好多展会公司蜂拥而至,都想要分一口。来投标的公司都是头部企业,和第九区政府关系深厚。李为期也试着参加了投标,但没当回事,标书甚至都是底下人弄的,他都没过目,觉得反正也竞不上。
谁曾想中标公示挂住来,他们竟然中了其中一个分包,为几家文化企业在博览会上的活动和演出设计搭建展台。虽然相当于双层蛋糕里的一块奶油,但也足以让公司绝处逢生。
穆夕是在活动执行完之后发现异常的。这种政府活动因为审批拨付流程复杂,因此拿到剩下百分之七十的尾款至少要在半年以上。可活动一结束,甲方就主动找到他们,不到一周就把所有款项结清了。李为期宴请甲方一个负责人,对方喝醉之后透露过一些别的意思,大概就是“上面有人嘱咐过”。
穆夕和李为期有些诧异,便开始攀着线索往上查€€€€其实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来,甲方上面还有分包方、总包方、上级机构,他们只能在无数个猜测和搜寻中窥见一点零星源头。
所有的线索最终指向周千乘。
但是一个小设计公司和第九区司法部周部长中间隔了万水千山,起初穆夕是不太敢信的。直到后来,第九区娱乐演艺协会找过来,定了公司为长期合作单位,穆夕才不敢不信。
再往后,公司情况越来也好,口碑和实力也颇得甲方赞叹,经营局面彻底打开,路演、活动、大型演出和赛事接了一个又一个。里面有多少暗中助力,有多少靠公司实力已经说不清。
“那孩子曾经那样对你,我想起来就恨。你走了,他又来搞这番做派,是愧疚,还是别的原因?”穆夕有点忧心忡忡。
她不想妄自揣度他人,但这些年的经历早就杀灭了她的天真。周千乘帮了他们一把,却从未放到明面上来,做好事不留名的姿态做得很足。可穆夕一沾到和周千乘有关的事,都会有点慌。
“我见过他了,感觉变很多。”苏沫脑子里浮现出周千乘的脸,笑着的,沉静和缓,似乎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恼,做派斯文和煦,滴水不漏。
但苏沫莫名觉得危险,觉得那不是真正的周千乘。他跟穆夕讲见面之后的事,包括说了哪些话,当时的感觉如何。
这些他都没和周逸提过。觉得没必要,也怕对方担心,就是说了两句话而已。
苏沫扯了扯头发,不想了:“之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他是周逸的哥哥,既然避不过去,就平常心和他相处吧。”
听儿子这么说,穆夕便放了心:“沫沫,你能这么想很好。我们都要往前看,凡事有周逸陪着你,你不用害怕。”
苏沫点点头,安慰穆夕道:“我们订完婚就回去了,以后我们在新联盟国生活,和他也不会常见面。”
第0023章 一招用一次就够
订婚的消息悄然而起,已有八卦媒体揣测周家次子婚约对象的身份。
没放出明确照片和名字,只说是家世普通的omega,传闻两人在读书时相遇相知,即将上演一场平民与王子的浪漫爱情故事。
那些平常苛刻的小报对周逸出奇友好,至于是因为周逸才望高雅的身份加持,还是周家在背后刻意引导就不得而知了。观者只会跟着舆论走,不会往深里想。
这波操作确实为周家加分。群众基础越深越好,没有哪个候选人不喜欢。
再次见到周千乘是周长川手术前一天。
医生会诊结束,手术前一小时家属见面。苏沫安静跟在周逸后面做背景板,听兄弟两人和周长川说了几句话。
随后周长川被推进手术室,其他人在休息室等候。莫静安看起来有些憔悴,坐在周逸旁边,频频去看门外亮着的手术灯。周逸让她去休息,自己在这儿盯着就行,莫静安实在是撑不住,便回去补觉了。
莫静安一走,休息室剩下他们三个人,一时都没说话,空气有些诡异的凝滞。
默了好一会儿,周逸先开口,问苏沫:“累吗?后面有房间,我送你过去休息会儿。”
苏沫摇头:“不用,我陪着你。”
“常规手术,专家是顶尖的,技术也成熟。你们俩都去休息吧,我等着。”坐在对面的周千乘不紧不慢地开口。他还是那副样子,高鼻深目,注视着人说话的时候真诚笃定,如果这是苏沫第一次接触周千乘,一定会相信他是尽职尽责的好兄长和有担当的家庭成员。
苏沫没说话,后背实实贴住沙发靠背,脚掌一个姿势摆久了,有点僵硬。
他昨晚和穆夕说要和周千乘平常心相处,实际很难做到。
周千乘就算不说话、没动作,坐在屋里也会在十米之内产生一种气场。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像是他身体里睡着一只狮子,就算暂时没有攻击意图,也会叫人觉得靠近他有种无形压力。
周逸觉察到苏沫的紧绷,握住他的手刚要说什么,就被周千乘起身的动作打断了。
周千乘掸掸衣角,从沙发上站起来,有些无奈地说:“好吧,我去隔壁等。”
主动退出,体贴得要命。
周千乘一走,周逸和苏沫同时松口气。
周逸已多年不和他来往,这次回来,说的场面话比过去十年还多。大多是面对面碰上不得不说,或者当着周长川的面,进行一些必需的交流,但对兄弟两人来说算是史无前例了。
周逸其实无所谓,当周千乘是陌生人。他更在意苏沫的感受,怕对方不自在,除非必须要去的场合,几乎寸步不离跟着。只等父亲手术和订婚仪式结束,他们就离开。
可想像和现实天差地别,周逸变得很忙,跟在苏沫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周长川手术顺利,进入术后恢复和疗养期。为了不出差错,他和莫静安整个春节都会住在疗养院。
虽然全程有医疗团队精心照顾,但周逸依然脚不沾地忙了好几天。
父亲生病后,莫静安似乎变得十分依赖周逸,什么事都给他打电话商量,有时候在医院里拉着他一聊就是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细细碎碎的,时而焦虑时而敏感。周逸没办法,只好极有耐心地哄。
订婚事宜也忙。邀请名单已经改了无数遍,流程变了好几回,连伴手礼这种小事,管家都来请教周逸。他原本想让管家和礼仪公司全权处理,可又觉得是自己的订婚宴,该重视起来。
这天好不容易回到家,便直奔副楼去找苏沫。
苏沫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周逸悄悄脱了鞋进门,从后面搂住苏沫,见对方气定神闲地翻书不理人,便故意拱他脖子,还边拱边吸鼻子,学着昨晚刚看过的恐怖片里那个变态说话:“什么味道,香喷喷的。”
苏沫痒得受不了,扔了书捂着他的脸往外推:“你走。”
两人闹了一阵,周逸把苏沫抱在怀里,一边捏他耳朵,一边闲聊:“今天逛了哪里?有没有买东西?”
苏沫指指扔在地毯上的一摞书:“逛书店,买了这些。”
周逸父母都在医院,周千乘不常回来,周宅除了佣人就是苏沫。况且副楼在整个云水间庄园的最后面,自成一体,平常没人来打扰。苏沫住在这里,跟住酒店差不多。
渐渐地,苏沫没初来时那么紧张了,周逸有很多事要忙,不可能每天都和他黏在一起,便指派了一个司机带他四处逛逛。
周逸抱得人紧了些,嘴唇似有似无擦过苏沫白皙的脖颈,吐息喷洒在肌肤上,渐渐带上几分灼热。
感受到异常的暧昧气氛,苏沫没有之前反应强烈,反而又往周逸怀里缩了缩。
周逸心底涌出到巨大的满足,脱口而出:“沫沫,我今晚去你房间睡好不好?”说完他又急忙补上一句力证自己没坏心思,“我什么也不做,就抱着你睡。”
这话说出来很有渣男嫌疑,他说完有点紧张,还没想好怎么补救,就听苏沫说“好”。周逸:“?”
苏沫重复一遍:“好啊。”
仿佛十吨礼花砸在头上,周逸只觉得心底眩晕。虽然他真的不打算做什么,但苏沫的态度变化太大了。
他觉得自己一瞬间有些失态,压下狂跳的心脏,又和苏沫坐在一起聊了会儿,以免显得太“急色”。终于磨蹭了二十分钟,周逸才假装淡定地说:“太晚了,去睡吧。”
苏沫放下书,跟着周逸站起来。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是管家找过来,说订婚礼服刚发现有个地方不合适,需要周逸亲自看一下。
礼服有两套,其中一套传统服饰由当地一家老裁缝店手工赶制,时间很紧,之前的款式图案都已经定好,不知道哪里又出了问题。但管家站在门外不走,问就是老裁缝还在等着周逸回复。
周逸原本想拒绝,但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家都等他,只好先让苏沫回房间,自己跟着管家去主楼。
等全部弄完已接近零点,周逸怕打扰苏沫休息,那点旖旎心思也被连日疲累消耗完了,便直接回自己房间睡了。**书房里,周千乘面前的两台笔电闪着幽蓝的光,手边一支红酒见了底。
对面的顾望揉揉眉心,他已经连续熬了几天,脸上疲态尽显。在这点上他真的很佩服周千乘,3S级alpha的战斗力和精力强大到吓人,可以同时做到监控周宅、处理工作以及喝酒一心三用。
“一招用一次就够,明天怎么弄?”这里只有他俩,顾望说话没那么多忌讳。
见周千乘不说话,顾望继续说:“他快起疑了。”
毕竟订个婚而已,专业团队都在,事事都需要周逸定夺确实有点过了。
一台笔电屏幕上,周逸轻轻开门进来,画面从客厅转到走廊,他在苏沫门口站了几秒,抬手敲门的动作停在半空,然后看一眼腕表,静了一会儿,最终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周千乘看着彻底静止下来的电脑屏幕,问:“云际什么时候回来?”
顾望眼角抽跳,头更痛了:“说是除夕前回。”
距离除夕还有一周。
周千乘起身从酒柜里又抽出一支红酒,开瓶醒上。他最近情绪在低谷和焦躁中来回切换,需要途径发泄,honey死后,他懒得再去斗兽场,晚上全靠几支酒撑着。
“你明天去接他,”周千乘说,“叫上周逸一起。”
顾望:“……好。”
过了一会儿,周千乘看向顾望,眼神问他为什么还不走。
顾望拿了一个酒杯:“我陪您喝会儿。”
周千乘很不近人情:“不用,我想自己喝。”
顾望:“……”
话虽这么说,周千乘没赶他,两人坐着对饮,很快又见了底。顾望问他“是否再开一支”,他摆摆手。
过度过量的事情周千乘成年之后不会做。凡事都有个界限,喝酒如此,做事亦如此。在外人眼里,他虽城府深,但行事还算温和,尤其对下属和周边人都很和善。刚接手周家时,对其他支脉周系子弟也很宽容,钱给的够,尊重和态度都有。
因此很多人产生错觉,以为他好说话。
渐渐地,有些老人欺负他年轻刚上位,明里暗里使绊子,但都被他四两拨千斤拿下。实在拿不下的,后来都出了意外。
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周家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哪里是好拿捏的。你在他界限以内,怎么都好说,一旦过了线,那就一点回头路都没有。
你前脚给他下套,或许他当时不计较,可过去一段时间,下套的人或死或伤或破产,没一个能全身而退的。即便大家心知肚明怎么回事,也找不出一丝证据证明和他周千乘有关。
但他又不把事做绝,给人留着一线希望,吊着吊着,除了消失的那些人,就都为他所用了。
这些行为模式早就成为习惯,刻在周千乘骨子里。顾望自打成年之后就跟着他做事,自然十分了解。周千乘情绪鲜少外露,难以窥见真心。但稍微有一丝波动,最先感知到的怕只有顾望了。
是以苏沫回来之后,顾望是第一个发现周千乘变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