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刺 第40章

“应该是一个人,不确定有无接应。”

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周千乘听完后说“好”,然后又说,“他也没事。”

苏沫坐在座椅上,微微弓着腰,垂头盯着自己指尖看。裤脚粘了一块脏,有点碍眼,他想揩掉,意识到那可能是子弹擦过留下的痕迹,这才迟来地觉察到刚才的惊险。

电话那边的声音隐隐传来:“……怎么会在那里下车?”

“下车?”周千乘突然低笑一声,重复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那里下车。”

挂掉电话,周千乘没再看苏沫了,也没再说别的。苏沫离得周千乘尽量远,慢慢靠到车门上,眼神很空,好像还没从方才那场惊变中回过神来。

车子开回环京,停在花园和门口相连的圆形平台上,已经很多人在等着,全是荷枪实€€的军警。

周千乘先下车,一名军警迎上来,跟着他往门口走去。他的白衬衫上有很明显的脏污,包裹着挺拔身躯,裤子也磨破了,却丝毫不见狼狈,留给苏沫的背影坚定和不容置疑。

从他挂电话到下车,他没再和苏沫说一句话。

苏沫推开车门,雯姐立刻迎上来,将人胳膊虚虚揽了揽,神色焦急地低声问:“没事吧?快上楼,换衣服收拾一下。”

苏沫说“没事”,被雯姐带着往楼上走。

等他进了屋,外面又传来汽车引擎声。苏沫透过窗户往外看,刺眼车灯扫过花园,亮如白昼,方才一直在滨海大道上跟着他们的车队回来了。

苏沫像设置了自动程序的AI,自觉自动地回卧室,刷牙、洗脸,将脏衣服脱下来放进洗衣篓,然后放水,甚至和往常一样扔进浴缸里一颗彩虹浴球。颜色炸开,一层层铺陈成漂亮的波浪。

他洗完澡,将头发吹干,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像堵着一块石头,闷闷地发沉。躺了一会儿,他又爬起来,从酒柜里抽出一支红酒,打开猛灌了半瓶。他从不屑于用酒精逃避问题,但今天不行,他试过了,真的不行。

如果不让自己精神上昏沉,他怕熬不过今晚。

时间像流水,滴滴答答在耳边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酒精开始发散,卧室的门终于开了。

他被周千乘从被子里扒出来。房间里开的冷气很足,苏沫有点冷,顺着周千乘的力道摇摇晃晃从床上下来,看着面前的人。

苏沫像是睡懵了,周身散发着浅淡的酒气,嘴唇微微张开,很红,一团无辜。

“我想上厕所。”苏沫站了一会儿,慢腾腾往卫生间走。周千乘没拦他,他就真的走去厕所,打上肥皂洗了好几遍手,又慢腾腾走出来。

周千乘挡在他面前,像一道被霜冻了千年的墙,随时都能倒下来将人压碎。

“这是我第一次被偷袭得这么狼狈,沫沫,差一点,差一点那颗子弹€€€€”周千乘指一指自己的太阳穴,“就从这里穿过去。”

他还穿着之前的衬衣西裤,很深地看着苏沫,没有暴怒,没有猜忌,脸上是一种风雨欲来的汹涌冷意,然后继续说,“可你提醒了我。”

“沫沫,你想让我死啊。”周千乘很慢很慢地吐息,说着肯定的语句。这一事实让他无法接受,不能面对,他愿意用命护着的人,竟然想要他死。

然后发出艰难反问,“为什么反悔?是害怕见血吗?还是……”

他慢慢逼近,苏沫一步一步往后退,拖鞋摩擦着地毯,发出很轻的€€€€声。

周千乘迟迟没问出“还是”之后的话。

苏沫退到床边,膝窝被床垫挡了一下,跌坐在床上。他仰着头,微白月光打在他脸上,像圣洁的雪莲,孤独开在万仞雪山之上,那样遥不可及。那样不可亵渎。

可周千乘发了狠,一定要一个答案。

他抖着手去抓苏沫的肩,往上走,握住脖子,将人拉到跟前:“告诉我答案,为什么,为什么想要我死,又为什么反悔!”

他也不知道哪个问题让他更痛苦,要被各种猜测淹没,想杀人,想摧毁什么。他双眼猩红,因为情绪剧烈波动导致脸颊肌肉微跳,全身发抖,信息素无法控制地释放,渐成压制之势。

标记过后的伴侣,如果alpha使用信息素压制自己的omega,对方是毫无反抗之力的。为此很多国家和地区把信息素压制归为家庭暴力范畴之内。

苏沫全身瘫软下来,刚洗过澡的身体大汗淋漓。他呼吸困难,说不出话,信息素压制让他在很短时间内五感尽失,两只手徒劳地挣扎几下,拍在周千乘手臂上,传来啪一声脆响。

周千乘如遭雷击,猛地松开手。

汹涌的信息素几息之间完全收拢,周千乘一只手臂撑着床垫,压出很深一道痕迹。他看着眼神已经有些涣散的苏沫,什么劲儿都使不出来了。

是因为不想见血€€€€毕竟正常人很难受得住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带来的冲击€€€€还是因为有不舍?

不舍得吗?有没有哪怕一点点?

周千乘执着于一个答案,但又害怕听到答案。

“因为我不是你。”

没有了信息素压制,苏沫很快清醒过来,他全身越脆弱的地方越疼,脖子、小腹、心脏,疼到发麻,呼吸也仍然困难。

但他前所未有的镇定,直视着周千乘,说:“我不会枉顾别人的意愿,肆意破坏别人的生活,决定别人的生死。”

这几句话太重了。

没有谩骂,没有诘责,没有示弱。就是简单几句话而已,把周千乘自以为爱的假象敲碎,散落一地玻璃碴子。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空气中安静到能听见呼吸声。苏沫的话像一把刀子,眼神像一把刀子,毫不犹豫地插进周千乘心脏,比方才的狙击手还要精准,几乎要了他的命。

这个答案不是周千乘想听的。他不喜欢,他不要听。他僵直着身体,自上而下俯视着苏沫,用了几分钟,往后退了一大步。

苏沫捂着胸口滑坐在地毯上,重重喘了几口气。

周千乘没有被激怒,尽管苏沫已经做好了被再次撕碎的准备。

他甚至很快将自己的情绪收回来,方才那些失控也好,逼问也好,变得无影无踪。

他的尊严不允许。

所以他只能变回无懈可击的周千乘。

这样的周千乘,不应该在这里逼问一个感情结果,而应该逼问谁是凶手更合理。

所以周千乘问:“是谁?”苏沫没说话。

“你不说也可以,宴会上你见了谁,不用查监控我也知道。至于周逸跟你说了什么,你也可以不说。我会把这个人找出来。你等着吧,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杀我。”

苏沫坐在地上,脆薄得像一张纸,稍加揉搓就会散掉。

周千乘看着他,又说:“沫沫,这次没杀得了我,以后你再没机会了。”

说完,他又克制着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知道克制了就有点进步

◇ 第57章 57、毫无办法

顾望一杯浓咖啡没喝完,周千乘就返回了书房。

他也不说话,径直走到酒柜旁,打开酒柜后停了一瞬,啪一声又把柜门摔上,然后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将里面的烟盒拿出来,甩了几下,终于将一支烟甩出来,叼进嘴里。

火机按了好几下,亮起微弱火苗。

“不是说要戒€€€€”顾望一句话没说完,周千乘已经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

顾望跟着头疼,看周千乘这个样子,就知道完蛋了。刚回来时刻意冷静了一个小时才去见苏沫,设想了各种手段各种说辞各种威逼利诱,结果十分钟不到就前功尽弃。**一小时前。

周千乘这次遇袭十分意外。虽然目前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绝对不是有组织的刺杀行为,而是略显投机取巧的单人行动。

但这次刺杀在周千乘众多遇袭事件中堪称最为凶险的一次,只差一点,周千乘就没命回来。

顾望接到电话就往滨海大道赶,彼时杀手已经逃之夭夭,没留下任何痕迹。从现场推测,这人对周千乘的行程了如指掌,并且有内应,否则不可能精准地判断出周千乘在观景台下车。或者说,是对方策划了让周千乘在此处下车更为准确。

顾望惊心于这件事背后牵扯到的人,只问了两句便闭上嘴。

他和周千乘彼此心知肚明,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刨根问底,在对方心里撒盐扎刀子。

他甚至做好了周千乘会处理掉苏沫的准备。

因为周千乘这人睚眦必报得很,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他起过杀心的人。就算苏沫特殊到是周千乘唯一的心软,顾望也拿不准他这次能否对苏沫网开一面。

周千乘跟下属有条不紊地布置着追查方案,指出几个要查的疑点。峰会前夜发生这种事会引起恐慌,因此决不能声张。周逸是不能明着查的,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兄友弟恭的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那么想在最快时间内找出那名狙击手,苏沫是一条捷径。

等大家领命而去,房间里只剩下顾望,周千乘坐在沙发上长久地沉默。他不说话,脸上没表情,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顾望知道,他心里烧着一把火。

他去找苏沫之前,在书房的卫生间里洗了十分钟的冷水澡。

出门之前,顾望忍不住说了一句:“别急,说不定有隐情。”

周千乘停在书房门口,顾望知道他听进去了,又试探着劝:“他一个omega,经不起太多折腾,问清楚就好,毕竟……他最后也提醒了是吧。”

感情的事外人不好插手,但顾望怕周千乘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来,之后又后悔。

“之前那些事,不是很愉快,他对您……”

周千乘回过头来直视着顾望:“你想说什么?”

顾望一咬牙:“他有情绪很正常,谈不拢问不出就算了,早晚能查出来。”

“你怕我控制不住杀了他?”

“我怕您后悔。”

周千乘闻言嗤笑一声,脸上的疲惫霎时涌上来,周身气势沉下去。

“谁欠谁不重要,”周千乘的手放在门上,是刚换过的门锁,干净的液晶锁面上甚至没有数字按键,只能靠声音或者指纹解开,继续说,“他活着,在我身边,就够了。”**一小时后。

周千乘抽完一支烟,又拿出一支时,顾望知道周千乘完蛋了。

€€€€他不但什么也问不出来,而且对苏沫毫无办法。

顾望冲了一杯咖啡,端给周千乘时看一眼表,凌晨一点半。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喝杯咖啡提提神干脆熬通宵。

监控重新调出来,顾望又慢放一遍两人的对话。把背景杂音消掉,周逸的话依然模糊不清,只能依靠唇形判断大概。

那对话里的信息量其实很少,除了让苏沫在观景台下车吹吹海风,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顾望按下暂定,画面定格在苏沫垂眸的脸上。画面外,周千乘的视线也定格在这张脸上。

顾望觉得于公于私都应该说点什么。

“周逸只是让他下车,没说要做什么,他生活的圈子单纯,没接触过这些,未必想得到。”

周千乘抬眼和顾望对视两秒,面色冷冰冰的,不知道听进去没。

顾望又说:“况且也提醒您回车上了。”

周千乘还是没说话。他对苏沫的用心没人比顾望更清楚,得到苏沫的方法或许不对,但感情却是不容置疑的。

从出事到现在,周千乘没有表现出备受打击的样子。但越是这样,顾望越是冷汗直冒。毫无疑问的,之前被苏沫激起来的那点柔软和鲜活,在今晚消失殆尽。

他又变回心狠手黑、无所不用其极的周千乘。

这时候电话响了,安保组组长说,在山脚处发现弃掉的狙击枪,另一组同时排查了和周逸接触过的人,初步判定是这次参加峰会的来宾,已筛选出嫌疑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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