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刺 第75章

他复盘了一遍周千乘的表现,没觉得他不开心,可这个人喜怒无常,让他吃番茄的时候挺高兴,让他吃午饭的时候就不说话了。

苏沫直觉周千乘在这个节点上有点不悦,但没想通问题出在哪里。

书房里,周千乘接了两个紧急公务电话,等说完已经过去半小时。他挂了电话,看顾望站着一动不动,脾气顿时又上来了。

“我每天忙得要死,你倒好,不但一点忙帮不上,还给我捅这么大娄子!”周千乘气得上火,一想起来楼下还有俩人眼巴巴等着,更头疼了。

“一枪崩了你真是太便宜你。”周千乘咬牙切齿,“你,立刻滚去议会大楼,替我出面开招待会,我下午要休息。”

见顾望愣在那里还是一动不动,周千乘用力敲桌子:“我告诉你顾望,你干到退休也拿不到工资了,还有周云际也不能闲着,把前面大花园也开了种菜吧,以后周家吃菜就吃他种的。”

顾望对自己逃过一劫渐渐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总长……”

“还不赶紧滚去开会!”

“缅独立州那边……”

周千乘脸颊肌肉狂跳:“缅独立州就算和第九区打起来,也比苏沫和我打起来强!”

顾望眼圈蓦地红了,缓了一会儿,他转身开门出去。

苏沫站在门外正要敲门,看到顾望出来,和他点点头,然后急匆匆走了。苏沫走进来,四处瞅瞅,周千乘还在气头上,面色不虞。

“生什么气?”苏沫明知故问。

周千乘压了压火,勉强扯出个笑容:“没生气,交代下工作,让他去干了。”

苏沫眸光一亮,有些惊喜,这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看他一个劲儿抿着唇笑,周千乘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他觉得自己像是所有好人的对立面,坏得透顶,偶尔发发善心,别人也只会以为他假惺惺。

他把苏沫拉过来,两只手圈住他,说:“我今天有点不太开心。”

苏沫挣了挣没挣开,只好问他:“为什么?”

周千乘叹口气,有些无奈且无力。

“沫沫,我反复无常利益至上,或许我还虚与委蛇不值得倚重,可能我以后也不会改变身份地位带来的决策观和行为方式,我仍然会做出让人恨的事,以利益为前提,或者以大局为首选。”

“但在这所有之外,在所有选择之间,我更想让你相信,以你为前提、为首选,是我的优先项。”

“你不用做很多事,不必千方百计,无需三思后行,你想要什么,只要说一句,我就会捧到你面前来。”

苏沫愣愣的,表情有点震惊,周千乘说完等了半天没等到苏沫反应,刚要再说点什么,苏沫突然问:

“所以让你留下来吃饭,你是因为我说那几句话不高兴?”

周千乘沉默承认。

“你以为,我在变相求情?”

“不是吗?”

“……是。”苏沫说,“云际受了那么多苦,如果没有一个真正爱他的人陪着他,他活不下去的。”

周千乘点点头,半晌之后说:“谁不是呢。”

这话一出口,带着点自嘲,让苏沫莫名有点尴尬,不过他很快调整情绪,将话题轻巧扯开。

“缅独立州那边你打算怎么交待?”

“云际的照片和音频我直接给若莱总长了,还有之前顾望查到的医生助理,被若莱曜祸害过的其他omega,现在都在第九区。”周千乘冷笑,“你以为若莱总长就能干净?他有的是把柄在我手里。棍子打在谁身上谁疼,死了一个侄子而已,只要他的地位稳固,就一切都可以计议。”

这下苏沫说不出话来了:“……你早就开始布局了。”

“被狗咬了再打针,哪能来得及。”

“你从未想过让顾望€€€€”苏沫睁大眼,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死一百个若莱曜,我也不会把顾望推出去抵消。”周千乘冷酷无情地说,“他死了,那些工作谁干,难道要累死我一个人?”**后来果然如周千乘所说,缅独立州方面没再追究此事。

不过周千乘为了永绝后患,还是给了若莱家一个台阶下:对外公布若莱曜确实是第九区过去的一个人杀的,杀人原因是私仇。第九区军方负责人将“罪犯”遣送回缅独立州,还和若莱总长谈了半个小时。谁也不知道双方达成了什么条件,但自那之后,周云际拿到了若莱家的离婚批准书,顾望在明路上也脱了嫌疑。

在苏沫看来如巨山一般难以跨越的困难,被周千乘轻松摆平。**次年,苏沫从学校辞职,开了一间心理诊室。他找了合伙人,有几个志同道合的同事,生意还可以,胜在琐事不多,除了做治疗之外,还可以专心做点研究。在他的要求下,周千乘完全没插手,放任苏沫按照自己的想法和计划来。

同年,一直住在疗养院的莫静安病逝。

周千乘保持着两个月去一次疗养院的频率,莫静安去世当天,周千乘破例加了一次。

周长川坐在轮椅上,望着花园里盛开的玫瑰,眼球浑浊老态横生,再没了当年在位时的风光和精气神。他被限制在这所小小的疗养院里已经好几年,对这个大儿子也只剩下怨怼和恨意。

“你会遭报应的,”周长川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句子,“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变成孤家寡人一个。”

“是吗?”周千乘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你年轻的时候开心吧。”

“你当然开心,身份地位,金钱财富,要什么有什么,应该没想过老了会落到这种地步。”周千乘说,“你毕生都在追求的东西没了,所以现在很痛苦。你种了那么多恶因,所以得到如今这种恶果,怨不得谁。”

“我也做了很多错事,当然会遭报应。”周千乘微起身,将掉落一角的毯子往周长川身上盖了盖,“但我比你好一点,至少我爱的人会一直在我身边。”

周长川恶狠狠盯着自己亲手养的这头狼,冷哼一声:“你以为你抢得到?不是真心得来的,永远都不是你的。将来你和我一样无权无势了,他第一个离开你。”

周千乘看着口出恶言的父亲,沉默半晌:“以前我以为拼尽全力留住权势,才能留住他。现在觉得不是,不管他是不是真心,我只要确保自己是就行了。日子久了,总会捂热的。”

周长川极尽嘲讽的笑声响起。

周千乘挥挥手,示意远处的护工过来将父亲推走。然后他独自站在那丛玫瑰边看了一会儿,直到秘书过来提醒他时间到了,他才整一整衣服离开。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喽

◇ 第102章 102、爱情剧本(完结)

莫静安的葬礼很简单,与她生前喜爱奢华的排场不同,灵堂布置十分素雅。唯独摆在白色鲜花中间的照片,用的是她生前最得意的一张:坐在奢华的房间里摆着优美的姿势,华服珠宝,光艳照人。

周逸站在一侧接受吊唁,和嘴里说着“节哀”的来客握手,然后回复“谢谢关心”。

苏沫穿着一身黑色衣衫走进灵堂。他手里捧着一束花,放到莫静安遗像前,然后转身走近周逸。

“阿逸,”苏沫声音发颤,“不要难过。”

周逸像握住寻常来客的手一样握住苏沫的,喉结滚了滚,低声说:“好。”

他已经几年没见苏沫,没理由回来,没借口联系,日子过着过着,也就平静了。就算如今再见到人,似乎也感觉不到太剧烈的情绪。

苏沫没久留,送下花就离开了。

吊唁完了还有很多仪式,周逸护棺走出灵堂,往山上周家的墓地走。他走在最前面,正午阳光很烈,莫静安在这样明亮的日子里下葬,他想,应该不会冷吧。

可周逸却觉得很冷。苏沫站在很远的山脚下,就算穿着和别人没什么区别的黑衣服,他依然一眼便认出来,也当然认得出紧靠在对方身边的周千乘。

这股冷一直裹挟着迟迟不散,像钝刀割肉。原本以为伤口已经好了,可以停下歇歇,可一见到人,才发现原来那把刀一直没停过。

苏沫在山脚下站了好久,周千乘一直陪着,没催。

太阳很大,他撑着一把伞给苏沫遮阳,又问苏沫晒不晒渴不渴。苏沫看起来情绪很差。不知道是因为葬礼还是因为见到旧人。周千乘不愿意猜测,哪个答案都让他心里发堵。

尤其是周逸远远看过来那一眼,正好迎上苏沫的眼神,那一眼万年的既视感和宿命论就差写满“爱情悲剧”这四个大字。

在这一刻,周千乘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陷害有情人分离的恶毒老巫婆,是将许仙白娘子活生生拆散的法海和尚,是强抢祝英台逼死梁山伯的无良同学。

总之在所有爱情剧本里,他都是一个十足反派。

可是怎么办呢,如果能得到爱人,他才不在乎自己是个什么角色。

“沫沫,回去吧。”周千乘握住苏沫的手,试图找个轻松点的话题,“云际的小土豆丰收了,我们中午去帮忙吧。车也修好了,可以开着玩儿,也可以收土豆。”

他说着话,终于受不了一样,侧身一步挡在苏沫跟前,把远处的送葬队伍挡得严严实实。

然后认真看着苏沫,好像花园里的小土豆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苏沫收回视线,抬起清澈无底的眸子看向周千乘。他眼底很平,毫无波澜,周千乘从里面看不出任何情绪。

害怕来得毫无缘由,周千乘说不清楚怎么了,在此刻的害怕却达到顶峰,怕苏沫突然说不,怕苏沫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去,怕苏沫哭。

可苏沫只是静了半晌,说:“走吧。”

车子驶过平静的墓园林道,车厢内安静到呼吸可闻。苏沫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莹白的脸被窗外一闪而过的树影映得斑驳。

周千乘握住苏沫膝盖上的手,很慢地说:“沫沫,我爱你。”

苏沫紧闭的眼睫毛动了动,没说话。

周千乘知道他没睡,看了他好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般又说了一遍:“沫沫,我爱你。”

苏沫微微睁开眼,视线望向前面,周千乘还握着他的手,似乎等不到回应不罢休。

“嗯。”苏沫说。**苏沫发青期再来的时候,他们会上床,但平常仍然不住在一起。周千乘软磨硬泡的功力十足,后来渐渐地,非发青期的时候,他们也会上床,完事后周千乘照旧会被苏沫赶回自己房间。

周千乘觉得自己有点像人形工具,不过这已经超出他的期望值了,他不敢表露一丝不满。

两人在床上情到浓时,周千乘特别喜欢说“我爱你”。

苏沫从不回应,逼急了顶多说一个“嗯”。

€€€€我知道了的意思。**周云际胖了点,不再像刚回来时一副骨头架子的样子,脸上气色也好起来,只是不能离开顾望太久。所以顾望不能出差,周千乘对此很无语。

两人没事就在家里研究食谱,苏沫就跟来蹭饭吃。周千乘也跟着来。

周云际的小土豆又丰收了,吃不完,便研究了花样繁多的各种做法。今天的土豆汤是苏沫掌勺,他对自己下厨没信心,掀了几次锅盖,眉头皱得很紧。

周千乘走过来,在厨房里守着苏沫和一锅汤。

“云际看起来状态不错,你给他做过心理干预?”

“没。”苏沫说,“云际看着性子软,但实际很坚强,他不需要我做心理治疗,只要顾望在身边,他自己可以治愈。”

周千乘想了想,问了一句很上价值的鸡汤:“爱能治愈一切吗?”

苏沫说:“能。”

“沫沫,”周千乘顿了顿,轻声说,“我爱你。”

他已经在很多场合说过无数次“我爱你”,从未等来苏沫回应,这次也一样,苏沫只是“嗯”了一声。

可周千乘这次不打算放过他,一只手拢住苏沫手臂,身体因为焦急和期盼微倾:“你有没有别的话和我说?”

苏沫沉默好久,将周千乘的手往下压了压。他表现出稍有抗拒的意思,周千乘立刻就松开了。

苏沫抬眸看着他,说:“汤好了,我去看看。”**周千乘忘了带一份重要文件,让苏沫去他书房里开电脑,将电子版备份加密发给韩秘书。

苏沫不常来周千乘书房,他有点不太喜欢这里。大概是因为书房后面那间放满了他少年时期物件的暗室吧,他想,周千乘当初把那些东西珍藏下来,也一定想不到苏沫亲眼见到后会那么痛苦。

后来周千乘没再提过这间暗室,不知道是不是处理掉了。苏沫往门外走的步子停下,鬼使神差地,调转方向,往那道墙走去。

挂画后面的按钮按下去,暗门从侧面打开。

顶灯洒下来,这处藏在暗处的空间尽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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