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这才支起身体,懒洋洋地取过边亭要的东西,递到他手里。
水声“哗哗”响起,边亭拎着喷头,先是试探性地冲刷马的四肢,待马适应水温后,他再用刷子刷开马毛,沿着马的四条腿,一路用水冲刷到马背。
看见马的全身都已经打湿,马工给边亭递上一块海绵,自己配合着他,用最快的速度在马的身上打满沐浴香波。
这个时间点,马房里除了他们,并没有其他人,这个新来的马工一边往马的背上打上沐浴液,一边对边亭说,“前次幸亏你及时把消息递出来,不然那批水车,就要被他们运进来了。”
原来这个热心的马工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后进入马场的秦冕。
边亭被靳以宁扔在山路上的那晚,蒋天赐手里的一批水货摩托车,在港口被警方截获了。如今摩托运动风靡,走私车因为款式多样价格低廉,受到不少年轻人的喜欢,拥有很大的市场。
但这样的车来历不明,没有质量保障,更是难以监管,如果流通到市面上,会造成极大的危害。
“那晚靳以宁也去了。”边亭说道。
“没想到蒋天赐没出现,来的是他。”秦冕也很遗憾。
“靳以宁都送上门了。”边亭瞥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问,“怎么不把他抓了?”
“接货的码头是靳以宁的没错,但这批货又不经过他的手,他是一个配合警方办案的’良好市民’,我怎么抓他?”秦冕打开水龙头,冲干净茉莉身上的泡沫,又将一支水刮递到边亭手里,“可惜没截到蒋天赐,不然这次人赃俱获,他跑不了。”
“你相信靳以宁真的像表面上那么干净吗?”边亭接过水刮,面无表情地刮着马身上的水。
“怎么可能。”秦冕无奈叹道,“但我们警方办案,讲的是证据。”
“想要四海集团人赃俱获没那么容易。”边亭说,“况且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机。”
“我知道,不急于一时。”对于没有抓到靳以宁这件事,秦冕并没有太大的遗憾,“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对了。”这时,边亭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身问秦冕,“那个黄海鸣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横着呗。”秦冕耸了耸肩,“你下手可真狠,肋骨几乎全断了,有得熬喽。”
“我也是迫不得已。”得知人还活着,边亭继续刮着马身上的水,“不然现在他的坟头已经长草了。”
“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把他揽到自己手上,他就死定了。”秦冕继续对边亭说,“等他出院后,我们会给他一个新的身份,转移到国外隐姓埋名好好生活,你就放心吧。”
二人口中的这个黄海鸣,就是半个月前边亭替蒋天赐处理的那个线人。那次边亭并没有真的杀了他,而是在演了一出苦肉计之后,通知警察在落水点等候。
人刚被抛进海里,就被警察捞起来送进了医院,受伤不轻是真的,但性命无虞。
给茉莉洗澡的这段时间里,两人又交换了一些最新的情报,互通完消息,这个澡也洗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你有一个重要的任务。”秦冕扯过一张大毛巾,一点一点擦拭着马的鬃毛,“你应该知道,四海集团为了隐蔽走私,长期在边境地区修建了许多秘密通道。”
边亭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进入四海这么多年,关于走私通道的事,他多少听过一些。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位于南部边境的水路。这条路是他们的交通要塞,每年货物的进出量都巨大。”秦冕接着往下说,“但是最近东南亚雨季河流涨水,那条水路被冲坏了,四海集团正准备重建。”
说到这里,秦冕将湿漉漉的毛巾塞到边亭的手里,“我们想让你摸清这条水路的路线,把信息提供给我们,我们会联合当地警方,把这条走私通道彻底摧毁。”
如果没了这条水路,对四海集团而言必然大伤元气,有效地阻断他们和东南亚那边的往来。
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
边亭把毛巾扔到一旁,“你应该也知道,这个层面上的事,靳以宁不会让我接触的。”
“我知道。”秦冕很了解边亭的处境,“我看得出来,他对你,还是和别人不同的。”
边亭闭嘴不再说话。
秦冕继续对边亭说,“你可以利用靳以宁的对你的偏爱,来打开局面。”偏爱。
边亭原本无波无澜的心,被这个词扎了一个小洞,从这个洞里泄露出来的一点蛛丝马迹,让他难坐立难安。
“我用什么方法你别管。”但他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动声色地对秦冕说道,“给我一点时间,等着我的消息。”
◇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他不抽烟
今年中秋节,蒋晟要在家办一场家宴,在蒋天赐的人生信条里,岳父的诉求永远是摆在第一位,农历八月刚过,他就高调筹备起来,恨不得让全港城的人都知道,他为了讨岳父欢心花了多少心思。
和蒋天赐一样忙着四下张罗的,还有丁嘉文。八月初是他的生日,区区一个保镖头子的生日,自然不可能让他头顶上的大人物记挂,但对于四海集团的大多数小喽€€来说,他贵为“小嘉哥”,难得过一次生日,当然也是一件值得好好热闹热闹的大事。
奈何丁嘉文的见识有限,他能想到最能撑场面的事,就是扯着靳以宁的面子,在丽都酒店摆上十几桌酒,又开了隔壁的金柜KTV里最大的贵宾包厢,请弟兄们一起出来乐呵乐呵。
边亭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丁嘉文生日当天,他在学校待到近十点,才被丁嘉文追命一样的连环电话CALL,从图书馆里拽出来。
他到的时候,生日宴已经进入了午夜下半场。KTV里金碧辉煌,走廊里充斥着鬼哭狼嚎,他刚推开包厢的门,一只酒瓶就砸在他脚边,碎得稀烂。
玻璃碎片旁,一对男女正抱在一起,在魔幻灯光的遮掩下,啃得难舍难分,这只酒瓶就是他们碰掉的。其中那男的见有人居然不长眼坏他好事,张口正准备喷脏,看清来人是边亭,连忙把滚到嘴边的脏话囫囵咽了下去,堆起谄媚的笑。
“对不住了,边哥,意外,意外。”
边亭摆了摆手,没有在意,径直走向倚在沙发上两眼发直的丁嘉文。
丁嘉文连喝了两场酒,此时已经醉了个七八成。看见边亭来了,他又一个鲤鱼打挺,活了过来。
“阿亭,怎么才来,每次都是你最慢。”丁嘉文轰开挤在自己身旁的一个男生,拉着边亭坐下,又仔细瞅了他两眼,嘴唇一瘪,开始挑剔他的穿着,“你这穿的是啥?大学生出来参加同学会呢,一点都不像干大事的。”
边亭今天的打扮确实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白天他几乎都待在学校,一身宽松的卫衣短裤搭配篮球鞋,像是一个误入黑风洞的大学男生。
贾府的丫鬟,比一般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要尊贵,像边亭这样大老板身边最亲近的人,虽然也只是个马仔,但也多的是人要拍马奉承。
一个脸生小弟掏出一支烟,细心地点好,递到边亭手边。边亭摆了摆手,拒了。小弟当他是客气,还要再劝,丁嘉文推了小弟一把,不耐烦地说,“上一边儿去,别不懂事。”
靳以宁不允许边亭抽烟,他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都知道。
“你上哪儿攒的这伙人?”
呛鼻浑浊的空气,让边亭的眉头在不知不觉间皱了起来,他抽出一只不小心压在身后的女士包,反手扔到一边,又环视了一圈四周。
包厢里聚集了三四十个年轻人,除了常年跟随靳以宁的几张熟脸外,更多的是边亭陌生的面孔,仔细看过去,还能发现其中不少是蒋天赐和蒋晟的得力干将。
提起这件事,丁嘉文还挺得意,他大着舌头,豪情万丈地说,“都是我兄弟。”
边亭这才意识到,原来在不知什么时候起,丁嘉文已经有了自己的交际圈,结实了这么多新的朋友。
就在这时,门上响起了敲门声,没等丁嘉文回应,一个服务生推着一辆小车,恭恭敬敬地走进包厢。
丁嘉文一个眼神,服务生就懂事地来到边亭身边,半跪下身,将车上的酒水果盘摆上茶几,眨眼间就把桌面堆得满满当当。
皇家礼炮路易十三黑桃A…都是夜场里价格不菲的酒水,专宰又土又好面子的冤大头。
现在的丁嘉文在人前风光无限,但他的家庭情况,边亭是了解的。丁嘉文从小就没了父母,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去年年初奶奶确诊了癌症,每个月的医药费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边亭的目光从流光溢彩的酒瓶子上滑过,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也说不出什么扫兴的话,于是不轻不重地点了他一句,“你最近挺有闲钱的。”
“难得过生日嘛。”丁嘉文让服务生开了瓶威士忌,依旧是大大咧咧的缺心眼模样,“开心就行。”
美酒入樽,音乐响起,丁嘉文的醉意散了点,暂时抛下边亭,嘴里高喊着“我的歌我的歌,谁都别和我抢”,一个箭步冲到麦克风前,扯起嗓子开始嚎。
边亭双手环胸,靠在沙发上,看着大屏幕前的那个人。包厢里的灯效光怪陆离,但更加变化莫测的,是丁嘉文的神情。
丁嘉文还是那个丁嘉文,只是他的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
一首歌唱完,丁嘉文就扔下麦克风回来了,他一屁股在边亭身边坐下,仰头灌了一大杯烈酒。
人喝多了酒,话就会变多。
“没想到啊,我丁嘉文还能有这天。”丁嘉文把空杯往桌上一掷,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眯起眼睛,感慨道,“你还记得吗,阿亭,你刚辍学的那年,为了攒钱给你妈打官司,我们在一起在KTV当过泊车小弟,嘿,就是这家金柜…”
边亭莞尔,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这件事他当然记得,当年他俩还因为不让醉酒的客人把车开走,被三五个壮汉围在一起拳打脚踢,最后被打得头破血流,还没处赔钱。
“现在不一样了,嘿,你是不知道,刚才那个大堂经理看见我,腰都快猫到地上去了。”丁嘉文也想起了过去在这里挨打的事,嘿嘿笑了起来,“如果再有人敢动我们哥俩一根毛,看爷爷我不剥了他的皮!”
“差不多点得了。”此时的丁嘉文有些得意忘形,边亭打断了他的话,“你喝醉了。”
“阿亭,阿亭,我知道,靳总更看重你,将来你一定前途无量,至少比我这样的有出息。”奈何丁嘉文今晚说话的欲望格外旺盛,他拉着边亭,开始没完没了的车轱辘话,“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我替你高兴,真的,等你发达了,我就跟着你鸡犬升天了,实话告诉你,这种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我早就过腻歪了,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赛车手,不过想也知道不可能了,现在我的新梦想,其实是环游世界…”
“行了,喝得差不多了。”再扯下去,就越来越没谱儿了,边亭哭笑不得地拽起丁嘉文的胳膊,“我们回去吧。”
“别急,今晚兄弟特地给你安排点儿刺激的。”丁嘉文的屁股长了钉,不肯走,他摇摇晃晃地凑到边亭耳边,“特地等着你呢,你没来,我都没让她们开始…”
边亭不知道丁嘉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没兴趣追问,就在这时,包厢里音响忽然被切断,一位老哥唱到一半没了伴奏,愣在原地楚楚可怜。
紧接着,包厢的大门敞开,十数个风格迥异的姑娘鱼贯而入,像一团彩云一般从众人眼前飘过,变戏法似的,让人眼花缭乱。
女孩在沙发前站成一排,齐声喊道:“老板好!”
霎那间,包间里的乱舞的群魔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眼前这道靓丽的风景线吸引,由于美女太多,一时间不知该把眼睛安在哪个身上才好。
“挑一个喜欢的。”丁嘉文揽过边亭的肩,眯起眼睛,眼神像钩子一半,在几个姑娘的身上拨弄了一圈。
“我先走了。”边亭没想到丁嘉文给他来这出,心里生出愠怒,他无意奉陪,起身就要走。
“别这样,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都是自己兄弟,只要你不说,我们不说,老板不会知道的。”丁嘉文把他按了下来,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继续撺掇,“都是成年人了,玩玩嘛,有什么不可以?”
说着,没等边亭反对,丁嘉文的目光重新回到姑娘们的身上,仔细巡视了一圈,最后点了点站在最后排的一名女子,说:“你,对,就是你,过来陪陪边哥。”
女子大概没想到丁嘉文会选中自己,表情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往前几步,款款站到众人面前。
她的年纪看上去比其他人略长一些,大概有二十八九的模样,穿了一身再常见不过的黑色亮片裙,头发没有经过修饰,似一匹黑色的绸。
在这一抹黑的衬托下,那双幽深的眼睛格外摄人心魄,相较于其他嫩得能掐出水的女孩,她的身上独有一种沉静从容。
劲爆的音乐节奏再次响起,原本聚在一起的姑娘们,也已经散落到各个角落。
“康妮。”女子见边亭半天没有搭理自己,主动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又问边亭,“大佬,怎么称呼?”
边亭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回答,但当他再次抬眼看向她的眼睛时,无情的话,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这是一双集合了诸多矛盾的眼睛,不笑时冷淡,笑起来多情,让他无端地,想起了一个人。
他分明一滴酒都没沾,心跳却在这眸光的注视下,几乎要跳出胸口。
“边亭。”边亭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边亭,很好听的名字。”康妮斟满了一杯威士忌,递到边亭面前,眉目含情,轻启薄唇,“阿亭,我敬你一杯。”
这是一双和那个人有着八分相像的眼睛,此时正含情脉脉地,落在他的身上。让边亭一时分不清,将自己温柔地装进眼里的人,究竟是谁。
心跳快得似要炸裂,边亭的脑袋里一团乱麻,他默不作声地接过女子手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康妮含笑看着边亭喝完杯中酒,慵懒了点起一支烟,浅浅地吸了一口,单手拎起酒瓶,将酒倒入刚刚空出来的酒杯。
没等杯中酒再次斟满,边亭抽出女子指间的香烟,掐灭在了酒杯里。
“他不抽烟的。”边亭看着她,说。
“什么?”康妮愣了一秒,吐出烟圈,一头雾水。
烟雾散开,不可能出现在那个人身上的烟草味,让边亭一下子从迷瘴中挣脱了出来。
边亭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像被雷劈中了似的,不顾丁嘉文的大呼小叫,“腾”地从沙发上站起,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因为,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