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电话,都快因为你被打爆了。”他一脸嫌弃地拨开桌上的猪扒包冻柠茶,“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大好,别吃这些了,走,兄弟带你吃点好的,东京大厦那家法餐怎么样?”
自丁嘉文露面起,边亭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着他,神色令人琢磨不透。
“喂喂喂。”丁嘉文早就习惯了和边亭这样的交流方式,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颊,无奈地说,“别告诉我大半夜的,你想吃猪脚饭,腻不腻啊。”
边亭见丁嘉文执意要装傻充愣,先一步扯破了窗户纸,“你认识肥标?”
“不认识。”丁嘉文努了努嘴,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半个身体滑了下来。
边亭不置可否,伸手抽出吸管,扒开外面的纸壳,动作慢条斯理。
“肥标和我说,他见过传说中的那位偷渡头子边哥,和他一起喝过一次酒,还有他的电话,所以今天我就请他帮忙,把这位边哥约出来。”边亭将吸管插进了冻柠茶里,又把杯子推到丁嘉文面前,“喝吧,加过糖了。”
“阿亭。”丁嘉文瞅了眼面前的茶,坐直了身体,眼神像是变了一个人,“你想说什么。”
都到这份上了,边亭也不和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发问,“你在外面卖猪仔,为什么打着我的旗号?”
原来一直以来,用着边亭的名义,在人口偷渡买卖市场活动的这个人,就是丁嘉文。
其实不需要丁嘉文回答,边亭也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一是做这种生意,需要一个假身份来掩护自己,以便将来东窗事发时,争取点时间。
二是有不少人都知道边亭是靳以宁的心腹,用他的名义来做事,等于蹭上了靳以宁的东风,可以换来不少方便。
“你都知道了啊。”丁嘉文挠了一把头发,尴尬地笑了笑,好奇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蒋天赐给我看过一张照片,说是在泰国拍到的,照片上那个人穿的外套,我也有一件。”
边亭的目光牢牢锁定丁嘉文,丁嘉文言下之意,算是承认了。
“那件衣服是靳以宁给我的,还记得那年我们在泰国,你借走了那件外套,说是穿得帅一点,晚上去酒吧好泡妞。”
都是多少年以前的老黄历,丁嘉文“噗嗤”笑出声,如今他开着他的车往酒吧门口一停,多的是人贴上来,再也不需要借一件名牌衣服来壮胆。
他笑着摇了摇头,却不再看边亭,“那么久以前的事,亏得你还记得…”
“丁嘉文。”边亭没有心思和他开玩笑,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为什么。”
“阿亭,你这话就问得没意思了。”
丁嘉文夸张地叹了口气,拿起边亭给他点的冻柠茶,吸了一口。柠檬茶太冰,冻得他整张脸皱成了一团,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靳先生喜欢你看重你,你不用沾血,不用干脏活累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丁嘉文放下玻璃杯,眼中露出凶光,“而我不一样,我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去争,去拼,去抢!”
边亭没有被丁嘉文刻意表现出来的凶狠吓到,神色平静地说,“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最开心的事,就是可以吃一个猪扒包,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再也不会因为一口吃的挨打了。”
“你别和我提以前!”
提起过去的窘迫,丁嘉文仿佛被戳中了痛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那样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我要更多钱,过上更好日子,阿亭,我问你,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有什么不对!”
“丁嘉文,你清醒点。”边亭也生气了,重重拍下桌子,打断他的话,“前次你搞出那么多条人命,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有没想过再这么下去,将来你会怎么样?”
“船在海上沉了,谁都不想的嘛,那次是那些人命不好,他们既然要铤而走险,就该想过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丁嘉文的声势弱了下来,“差点害你死在蒋天赐手里,是我对不住你。”
说到这里,他侧目看向边亭,“但是边亭,你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别忘了,你手上也沾了两条人命!”
边亭被丁嘉文堵得哑口无言,在丁嘉文看来,事实确实如此。
“你别在我面前装清高,你如果不是我这种人,为什么不舍得和靳以宁去美国,要继续留在四海集团?”见边亭无话可说,丁嘉文嗤笑一声,说,“走了多好啊,再也不用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过日子,你为什么不走?你还不知道吧,靳以宁下周三就要出发了。”
边亭的心口似挨了一拳,如果不是丁嘉文今天提起,这个消息,他确实没有听说。
“丁嘉文,现在我们在谈的是你的事,你不要扯到我身上。”边亭强忍住心里的难受,专心眼前的事,“我确实生你的气,但我更不希望你出事。”
丁嘉文一句话就能挡了回来,“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边亭的脾气也上来:“所以你没打算收手是吗?我都能查得出来的事,你觉得警察会查不到吗?”
“查得到又怎么样,有证据吗?”丁嘉文不以为意,“现在泰国那边已经结案,除非出现颠覆性的证据,谁都不能把我怎么样。”
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未来他们会如何,边亭心下已经分明。
而且丁嘉文说得对,他并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和他说这些。
“看来。”边亭看着丁嘉文,心里并不愿意相信这是他们的结局,“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这么面对面吃饭了。”
“阿亭,我不理解,我们都是出来混的,你要做什么,我从来都是双手双脚支持。”丁嘉文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有钱一起赚,有财一起发,不好吗?”
“把事做绝的不是我,丁嘉文。”边亭摇了摇头,“你打着我的旗号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
“好吧,阿亭,这么多年下来,我一直把你当兄弟。”丁嘉文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头顶油腻腻的灯管,长长叹了口气,“过去是我做得不对,我对不起你,欠你一次。”
“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他一口喝干了柠檬茶,用力将杯子掷在桌面上,站起身,“欠你的我会还,但如果你要挡我的道,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 *丁嘉文的消息非常准确,靳以宁去美国的时间定下来了,就在这个星期的周三。
靳以宁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蒋晟和杨芸都觉得有些突然,但听说是去治腿,又都表示了支持。
“楚君…楚君死了,天赐一蹶不振,现在你又要走,我们家到底是怎么了?”阳光房里,杨芸无声垂泪,“还有阿亭,外面的人都说,你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了,你们俩有什么误会不能坐下来好好说不明白吗,为什么要闹成这样?”
看来靳以宁和边亭撕破脸的事,二老也已经知道了。
“妈,我和他没什么。”靳以宁抽出手帕,递给养母,“不要担心。”
“孩子们的事,我们就别掺合了。”在这件事上,蒋晟看得比较开,对靳以宁说,“你放心去吧,身体最重要。”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蒋晟的精神气已经恢复了许多,逐渐摆脱了丧女的阴霾,“现在有阿亭帮我,还有嘉文,这小子也挺能干,没事的。”
“我还能再撑几年。”说完,他又意有所指,“你放心,在你回来之前,什么都不会变。”
靳以宁坐在二人身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轻不重地安慰一句,“那我就放心了。”
当晚靳以宁在蒋晟那里吃的晚饭,回到家的时候,齐连山等人已经聚集在他的书房里。
琴琴忙着收拾行李,其他几人在一旁搭把手,收着收着,没心没肺如弹头泰国仔,都红了眼眶。
“别这样。”
靳以宁阖上电脑,交给琴琴,看了一眼那几个哭哭啼啼的壮汉,无奈道,“我是出去治病的,又不是移民了,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琴琴接过电脑装进行李箱,顺便最后检查了一遍靳以宁的证件,在一旁帮腔,“就是,现在通信这么发达,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如果真有什么事,靳总也能飞回来。”
“边哥去哪儿了?还有嘉文哥也不在。”泰国仔抹了把眼泪,大着舌头说,“我打电话叫他们回来!”
靳以宁哭笑不得,摆摆手,“不用了,没关系。”
“靳总,我们放心不下你,要不,要不带我一起去吧?”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弹头早在刚听说靳以宁要走的时候,就已经私下悄悄流过好几回眼泪了,“只有琴琴一个小丫头在,我们不放心,至少让山哥陪着。”
“别犯傻,你们得替我留下,照顾好…”一个名字习惯性险些脱口而出,到了嘴边又被靳以宁拦了回去,变成了,“家里。”
同样不放心靳以宁的,还有一个惠姨,但她没有跟着楼上这几个人裹乱,一个人待在楼下客厅里,频频往外张望。
想到伤心的处,时不时叹一口气。
她在等边亭回来,但直到齐连山带着弹头他们几个人恋恋不舍地下了楼,她都不见边亭的影子。
“阿亭和靳先生是不是闹矛盾了?”惠姨拦住了齐连山,“他最近都不着家,前几天,靳先生还让我打包好他的行李送走,还有今天,靳先生马上就要走了,他也不回来。”
“还有嘉文。”惠姨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好好一个家,怎么变成了这样?”
齐连山心下也很无奈,他好生安慰了伤心的惠姨一番,给出了和靳以宁一样的答案,“他们最近很忙,都没事,好得很,放心吧。”
齐连山带队离开,家里总算清净了下来,明天一早的飞机,靳以宁吃了颗药,早早就上了床。
他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有时需要吃安眠药来助眠,最近失眠的情况又严重了,吃药几乎已经了成了习惯。
靳以宁睡下后不久,走廊上响起了一小串脚步声,随后房门打开,一道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来的这个人是边亭,从家里离开之后,他还没有找到落脚处,最近一直都凑合住在公司里。
能进到靳以宁的房间,边亭自己也很意外,靳以宁家的安保严格,系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新一次。边亭原想他是被靳以宁赶出来的,再要进去,没那么容易。
但他就靠着自己指纹和虹膜,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主楼上到三层,一路来到靳以宁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靳以宁已经睡下了,边亭刚走进门,就踢到了一件重物。
那是两只大行李箱,听泰国仔说,明天天亮以后,齐连山会送他去机场。
这两只大箱子的存在,让靳以宁明天就要走的这件事,变得更加有实感。
靳以宁决定在这个时候离开,在边亭看来,是最好的选择,只要他可以在靳以宁离开这期间结束这一切,四海集团的所有事,都与靳以宁与关了。
这也是他仅剩的一点私心。
借着月光,边亭看清了房间里的景象,靳以宁就躺在床上,床边摆着一台轮椅。这台轮椅正是边亭买的那台,他一直用到现在。
边亭发现,人性果真卑劣,总会想遍各种借口,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能远远这么看他一眼,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收获,而他现在却又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在理智跳出来劝阻之前,边亭的身体已经自作主张,拖着他游离在外的魂魄,来到了靳以宁的床前。
靳以宁睡得很沉,月色将他的睡颜描摹得是那么安稳宁静,边亭许久没见过他如此放松的模样,贪婪看了一眼,又一眼。
床头摆着药瓶,今晚他大概在睡前吃了药,睡得比较沉,边亭在他床边站了许久,他都没有醒来。
“靳以宁…”
边亭似被无形的引力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就在这时,靳以宁的眼皮动了动,他受到惊吓一般,立刻站了起来。
好在自那儿之后,靳以宁就没有再动过。边亭再次俯下身,放任自己,靠近他。
“我来看看你,马上就走,不要生气。”
边亭想最后一次满足自己的心愿,吻一吻靳以宁的唇,但他不敢,也知道不配。
于是在马上就要触碰到他的瞬间,边亭停了下来,唯有呼吸不受他本人控制,洒在他的唇间。
“靳以宁。”
边亭先是轻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你知道吗,我对你的感情,可能和你认为的不一样…”
也许这是边亭最后一次见他了,又或者是因为此刻靳以宁听不见,有些话说出来,变得容易许多。
“我…喜欢你。”
说到这里,边亭嘴角轻扬,脸上露出了点笑意,但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悲伤。
“但这世上有很多事,并不会因为喜欢就改变的,我喜欢过你,能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就够了。”
毕竟对边亭而言,有些感情,今生体验过,就算圆满。
边亭凝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用嘴唇,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
唇间的触感温暖干燥,边亭不敢停留太久,几乎在触碰的瞬间就直起身,拉开了距离。
离开房间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对他说。
走吧,靳以宁。
在我结束一切之前,不要回来。€€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