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靳以宁清楚地看到,他双手脱离摩托车把手,扬起一截长钢筋,一棍子,砸烂了对方的挡风玻璃。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情侣就要见面啦。
◇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你才疯了
快到天亮的时间,雨势几近失控,黎明的曙光被层层乌云压制,始终无法将天点亮。
一个人在大雨中狂奔,身影被雨水冲刷得朦胧,一晃眼,就消融无踪。
“人呢?”几名大汉披着雨衣紧随其后,手里的各色武器泛着寒光,“刚刚还在这儿。”
“不管了,再往前追!”
边亭屏住呼吸,隐蔽在巷子深处的阴影里,一直等到外面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才放松身体倚靠着墙壁,看向头顶的路灯。
有时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他漫无目的地跑了大半夜,居然来到了丽都酒店后门的小巷。
仔细算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四海集团倒台,丽都酒店也风光不再,原本金碧辉煌的大堂里漆黑一片,酒店早已关门停业,等待清算后另行拍卖。
不过眼下,比丽都酒店还要落魄的是边亭自己,他的摩托摔得稀烂,头盔不知道丢在哪里,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个大口子,止不住往下滴水,流浪汉见了他都要心生同情。
他应该马上离开,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但刚才那几个人可能还在巷子外。
边亭没有立刻就走,找了个屋檐坐下,脱下破烂外套,掀开里面的卫衣,粗略检查了一眼身上的伤。
嘶,有够倒霉。
他的胳膊肘擦破了一大块皮,膝盖上也血肉模糊,身体其他各处分布着大小形态不同的伤口,大多是刚刚摔车时的擦伤,小部分是匕首划伤。
靳以宁八字不行,招惹的都是一些什么豺狼虎豹。
好在这皮肉伤看着吓人,对边亭而言,不过小菜一碟。只是最初的疼痛过去,伤口在雨水的冲泡下,开始发痒发胀。
他一把撕掉了衣袖,小心清理着伤口上的沙砾,忽然,两道强光直直地射了进来,黑暗的小巷瞬间亮如白昼。
伴随着水声而来的,是一辆黑色的轿车。轿车停在巷子口,后排车门打开,车里的男人下了车,撑开一把长柄大伞,逆着光,不疾不徐地朝巷子里走来。
强光带来的眩晕终于过去,心率却莫名加快,边亭最先看到的,是一双手工皮鞋,考究齐整的西装裤脚也随之进入眼帘。
视线再往上,这次,他看清了伞下的那张脸。
是了,他第一次遇见靳以宁,就是在这条巷子里。
那天同样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边亭就在屋檐下,靳以宁自然也看见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压根没见到这里有个人似的,脚下步伐一顿,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什么啊,边亭拉回视线,颓然地靠回到墙上。
最近这段日子,他在靳以宁这里踢到了的钉子比这些年加起来还多,自以为早已习惯。但直到这时,他真真切切地,被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击中。
今天好冷啊,一个不相关的念头,像一颗小气泡,蓦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很快消失无踪。
边亭扔掉手里的半截衣袖,半边肩膀暴露在雨里,仿佛要被大雨冲垮。身上的疼痛变得不值一提,他也没有什么心情,再去搭理手肘上的伤口了。
边亭想起了一个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形容。心灰意懒。
然而靳以宁在这时停下了脚步,他的背影在雨中静立了片刻,忽然抛下一句,“还不跟上。”
说完,他也没等边亭反应,加快步伐往外走去。
靳以宁这句话刚出口,就破碎在雨声里。
但边亭还是听见了。
他走出巷子来到车前时,靳以宁已经坐在了后排,看着小桌板上的电脑,把边亭当成一团空气。
但另一侧敞开的车门,证明刚才靳以宁的那句话真是存在过,不是他的臆想。
车里干燥温暖,空调开得很足,呼呼往外吹着热气。就如鱼类昆虫都有趋温性,边亭也无法拒绝这份热源。
他没问靳以宁怎么知道他在这里,也没问接下来要去哪里,裹着一身的污水泥沙,上了车。
车子启动,两人一人占据座椅的一头,一言不发。
开车的司机是一张生面孔,司机见老板阴云压顶面如沉水,另一位也面色不善,一路上不敢多话,把人送到靳以宁家后,就一溜烟开车走了,留下互相不搭理的两个人。
死一般得沉默蔓延得更加厉害,碾过每一寸皮肤,压在心口,让人喘不过气。
靳以宁率先走进电梯,边亭有过迟疑,但还是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到了明亮的地方,边亭才注意到自己的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整个人像是在污水里淌过一圈似的,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淅沥的水渍。
特别是出了电梯之后,边亭刚踏上门厅的地垫,就在白色的长羊毛上留下一大圈漆黑的脚印。
他犹豫了一瞬,没有立刻走进去。
就在这时,浓稠的黑影投在边亭的身上,原来是早已进客厅的靳以宁忽然折返,出现在他面前。
边亭茫然地抬起头,正要开口问他怎么了,靳以宁就一把攥起他的后脖颈,直接把人按进家门,拽进了浴室。
水声响起,白茫茫的热气包裹住了湿冷的空气,边亭被人不由分说地推进淋浴房,滚烫的水当头淋了下来,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被这热水一杀,痛觉再次苏醒。
泥菩萨都会被搓出三分脾气,况且边亭的脾气并不好,他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伸手去推靳以宁,“靳以宁,放开我!”
靳以宁如一座大山,纹丝不动,他一只手拽着边亭的头发,用力将他压回了墙上,另一只手持着花伞,往他头上淋着热水。
霎时间,血水泥水具下,在二人脚下汇聚成了一个小漩涡,又顺着水流,淌进了地下室。
水温太高,靳以宁动作粗暴,边亭剧烈挣扎起来,三番几次试图回头,都被靳以宁按了回去。
“靳以…咳咳…”边亭刚开口,就呛了一口水,猛烈咳嗽起来,“靳以宁你发什么神经!”
“你才疯了。”靳以宁的态度和边亭截然相反,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与浇在二人身上的热水,形成了两个极端。
“你告诉我,最近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什么好事?”靳以宁的话穿透水幕,来到边亭耳边。
边亭闭上嘴,不再说话。
也没做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赶跑了一波跟踪蹲点的宵小,发现了被动了手脚的刹车片,今晚又在关键时刻,拦了一批想要靳以宁小命的人。
装死这招,早就唬弄不了靳以宁,他薅起边亭的头发,举高花洒,水流对着他的脸就这么冲下去,手指正好掐进边亭后脑上的伤口,疼得他紧锁的眉毛颤了又颤。
热水灌进口鼻,边亭无法呼吸,呛咳了好几声,终于忍无可忍,大怒,“你给我松开!”
“是警察又交给你派新活儿了么?”靳以宁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依旧牢牢禁锢着边亭,逼问他,“这次的任务是什么?卧底在我身边套情报,还是继续骗取我的信任?”
靳以宁的态度冰冷强硬,但如果边亭还有心情观察,就能发现靳以宁眼中暗潮翻涌,和他表面上的无情冷漠完全不同。
在他冰封一般的表象下,沸腾着不可抑制的愤怒。
边亭的母亲减刑被获批,他本人也得到警方高层的垂青,这样完美的结局,通常只出现在警匪电影中。
可是边亭,他明明已经达成了目的,前途一片光明,从此可以坦荡地活在阳光下,可为什么还要一头扎进这片泥沼来。
浴室里水声依旧,只是边亭那强行被人拱起的怒火,因为靳以宁的这句话,蓦地平息了下来。
“和警察没关系,所有的事,都是我自己做的。”他停止反抗,卸掉了身上的力气不再挣扎,往前倾了倾身体,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上,留给靳以宁一个背影,“靳以宁,我知道接下来你想做什么,不要单打独斗,让我和你一起。”
“我想做什么?”靳以宁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冷不丁笑出声。
他对边亭的这句话来了兴趣,抬手将花洒挂回墙上,松开边亭,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说看,我想做什么?”
边亭终于得以转身,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没有立刻去关上那该死的喷头,因为适应了水温之后,感觉居然是意外的不错,渗透到骨头缝里的寒意被冲掉了,手脚连带着呼吸都热了起来。
“你想给你父亲报仇。”边亭定定看向同样湿透的靳以宁,“季昀€€€€季叔叔是你爸爸,你十五岁进入四海集团的那天起,目标就是给父亲报仇。”
讥诮的笑容凝固在了靳以宁的脸上,宛若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久之前。”边亭深吸了口气,热水呛进鼻子,酸酸麻麻,“警察在季昀的老家,找到了和你有关的线索。”
靳以宁稍微联系前后,就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在四海集团站稳脚跟后,他明明销毁了所有与自己有关的资料,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被警察找到。
他向后捋了一把湿透的额发,扬起嘴角,嘲弄的笑容再次回到脸上,“那你知道,我打算怎么报仇吗?”
边亭摒弃了所有话术,老实回答道,“不知道,如果你愿意,可以说给我听。”
说完,他又生怕靳以宁曲解他的意思,立刻补充道,“不说也可以,但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和你一起。”
“我凭什么相信你。”靳以宁终于被边亭逗乐,笑出了声,自嘲地摇了摇头,“如果因为我是季昀的儿子,你为了报恩,大可不必做到这一步,毕竟我父亲…”
听到靳以宁如此误解他,边亭顿时怒不可遏,伴随着恶胆从两边生,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推了一把靳以宁的肩膀。
靳以宁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了一步,肩胛骨撞到了墙上的置物架,瓶瓶罐罐掉了一地,深深浅浅的液体淌出,缓缓融在一起。
“我想这么做,和任何人都没关系,只是因为你!”边亭被怒火冲昏头了,这原本该是一句柔情蜜意的告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是那么咄咄逼人,“对,我是骗了你,也利用你,但我是真的喜欢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到底要我说几遍。”
边亭越说越生气,甚至往前迈了一步,反客为主,“靳以宁,我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遍说了,你爱信不信!”
一番无头无脑的宣泄结束,浴室里彻底安静了。
靳以宁蓦地睁大了眼睛,幸好淋浴间里蒸汽弥漫,掩盖了他的茫然无措。他脸上的嘲弄不再,像是被敌人一招击中命门一般,彻底沉静了下来。
这番话,同样带走了边亭仅剩的力气,他很快平静了下来,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对不起,我反应太大了。”
“先把自己收拾干净,房间里有药箱。”靳以宁无意追究其他,搭下眼睫,无力地推开边亭,打开玻璃门走了出去,“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让我帮你
边亭洗掉一身血污走出浴室,靳以宁也已经洗过澡,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坐在客厅里等他。
边亭来到沙发前,犹豫了一瞬,最后选了个不近不远的座位,面对着靳以宁,坐下了。
他身上的这身家居服,是之前留在靳以宁家的,如今再穿上,颇具讽刺效果。很显然,靳以宁也注意到了,但他没有说什么,视线轻如一片落羽,从他的身上一挑而过。
边亭从衣服里勾出自己的项链,“这个吊坠,是你送给季叔叔的?”
靳以宁看了一眼,“嗯。”
边亭拎起链条,就要脱下来,“还给你。”
“不用。”靳以宁说,“他送给你了,就留着吧。”
有了这句话,边亭小心地项链藏进衣服里,可见早在他刚进四海的那年,靳以宁看到这枚吊坠的时候,就知道他曾和季叔叔有过交集。
边亭还没想好要怎么发问,靳以宁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我父母先后去世的那年,我还没成年。”
晨光稀薄,落在靳以宁身上,几乎淡得看不出。他的双手交握垂在膝盖前,神色平稳宁静,“按照规定,我要被送去福利院。”
到了靳以宁前往福利院的日子,他却从家里消失了,从此下落不明。一年之后,一个少年在港城初露头角,当时的他已经彻底改头换面,脱去了涉世未深的稚气,成为了蒋晟手里最凶最狠的一个打手,干着最脏最累的活。
“我不相信我父亲会是黑警,我妈妈也不信,爸爸被捕之后,她就四处奔走,求遍了所有人,只想替他洗刷冤屈。”
靳以宁的语气平淡,从中听不出起伏,无论这些情感在过去如何汹涌,经过这么多年,都被一层又一层的冻土牢牢封在心底,“直到她也死了,都没有人相信我们。”
“你妈妈…”边亭想起了在周天懿那里看到的档案,小心地问道:“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