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往哪动都不好。
但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收到的消息,已是梁王世子在两三天前派人送来。
就在这两三天,情况又急转变化。赵王得知梁王世子派人送信给裴椹,认为裴椹定会出兵攻打自己。
尤其裴椹的大军一南一北,分别驻扎在梁州和并州,刚好可以往中间夹击赵王,更别提雍州的张大人又是老燕王的门生,与裴椹关系匪浅。
赵王一时心慌,竟从胡、羌、鲜卑借兵。自然,这里的胡不是夺取大周大片北地的北胡,但他们与北胡曾是同族。
当年前朝皇子夺位激烈,从周边胡羌等族借兵,哪知引狼入室,致使胡人大举南下,攻占近半中原。
后来寒门出身的大周太祖皇帝起兵,夺回中原大部分领土,也将入侵的胡人打得分裂成三部,其中实力最强的就是如今的北胡。
此外还有东胡与西胡,这两支因实力不强,加上进入中原后,仰慕中原文化,又被大周的太祖皇帝打服,遂和西羌等族一起,臣服大周。
只是太祖皇帝去后,老皇帝李懋没有兄长的魄力,在北边连丢了幽燕等地,先前已经臣服的东胡、西胡等,渐渐瞧出大周的不行,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恭敬臣服。
不过明面上,他们仍自称是大周的属臣,和西羌一样,并未倒向北胡。尤其东胡和西胡曾是从北胡中分出,与北胡关系反倒格外紧张,这些年因大周势弱,反倒常被北胡攻打。
赵王就是从东胡、西胡,以及鲜卑、西羌借兵,再联合禁军,想一举夺回洛阳,好名正言顺地登基。
裴椹得知这个消息时,已是事情发生的几天后,从西路来的胡羌士兵已从凉州、陇西而来,往长安进发,另有东路的鲜卑、东胡士兵,从被流民占领冀州而来,往兖州、洛阳进发。
裴椹听闻,脸色骤沉。
此时他刚把写给并州的信绑在金雕腿上,闻言立刻又解下,连同信筒一起重重扔在沙盘,面色冷沉道:“整兵,回长安。”
必须在那些外族兵到长安前,赶回长安,否则情况不堪设想。
杨元羿也跟着紧张起身,可想到梁王世子派来的人还在隔壁营帐等回复,又提醒:“俭之,梁王世子派来的人还在隔壁。”
按梁王世子的意思,他们应该先去打洛阳,暂时不必管长安,更不必管老皇帝。自然,这话对方没明着说。
裴椹脚步一顿,面色微沉:“长安、洛阳,眼下只能救一个,就近吧。”
好歹现在占据洛阳的叛军此前也是大周官兵,希望能撑住。
但刚走两步,又想起一事€€€€此刻他仓促撤兵,李€€的义军有趁势追击的可能。
杨元羿很快也想到这点,不由提醒他。
裴椹凝眸,沉思片刻道:“先给义军去信,暂时休战讲和。”
“这……他们会同意?”
裴椹沉默了一会儿,道:“听说太子殿下仁善贤明,胸怀大略,先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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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州府城内,李禅秀刚回来,就被阎啸鸣请去郡守府。
一进主厅,就见诸位将领都在,气氛严肃,显然在议事。
李€€坐在上首,见他来了,指指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先过来坐下。
李禅秀忙快步走过去,听话在他旁边坐下。
底下诸将见他就坐在李€€旁边,神色各异。尤其蔡澍,面色甚至有些黑沉。
直到李€€淡淡说一句“继续”,厅内气氛才骤然恢复,众人忙继续发言。
李禅秀听了一会儿,终于明白情况,竟然是洛阳一带发生兵变,另外老皇帝在回长安途中,被赵王囚禁。
李禅秀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毕竟梦中此时,胡人已大举入侵。
不过眼下,他们消息慢一步,还不知道赵王从外族借兵的事,众人正激烈争论下一步该如何走,是往西打陇右,还是往北继续死磕裴椹,还是向东进兵洛阳,也去分一杯羹,还是先按兵不动,坐观事态变化,看能不能坐收渔利。
李禅秀心想,当然是先静观其变,坐收渔利比较好。但军中一些激进如蔡澍的人却担心,他们去晚了,别人就打下洛阳,先得天下了。
争论半晌,也没结果,最后李€€挥手,示意先散会。
等厅中只剩父子两人时,李€€握住李禅秀的手,如同牵着还年幼的儿子,声音温和:“先陪为父到外面走走。”
李禅秀点头,起身和他一起走到院中。
此时天已黑透,寒意愈重,李€€站了不多时,便轻轻叹气:“还是回去吧。”
李禅秀轻轻看向父亲,猜测:“阿爹,你是不是担心老皇帝会先死了?”
父亲定然和他一样,清楚此刻不是北上或东进的时机。但父亲这么多年来,已隐忍太多,若老皇帝就这么轻易死了,父亲……只怕恨意难消。
李€€转头看向他,片刻轻笑:“知为父者,小蝉奴也。”
李禅秀却看出他笑中掩藏痛楚,正欲安慰,忽然外面来人禀报,说守城的士兵发现有金雕送信,将其捉住了。
李禅秀微怔,他回城后,确实跟守兵叮嘱过此事,但没想到裴椹会这么快就送信来。
李€€此刻神情已经恢复,奇怪问:“金雕?”
李禅秀“呃”一声,忙松开他道:“父亲,我先去看看。”
说着他快步走出,不多时,却攥着信纸,神情凝肃回来。
李€€见他神色不对,正欲询问,李禅秀却道:“父亲,我们先进去再说。”
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李€€皱眉,点头。
回到厅中,不待他问,李禅秀就将手中信纸递过来,道:“父亲,你先看看这个。”
李€€看他一眼,接过,展开信纸只看到一半,神情中的温和便消失,变成无波无澜。
直到看完,他放下信纸,唇边浮现一抹凉薄的笑,道:“是他的儿子,倒不意外。”
说完,见李禅秀面露不解,他又淡淡解释:“当年李懋能顺利夺位,就是借北边胡人之手,害死你祖父手下数名能臣将领,还有你二叔公,使幽燕等北地尽被胡人占领。”
当年太祖皇帝在北征途中重伤,弥留之际,本想让当时才十二岁的太子李€€继位,二弟晋王辅政,继续北征。然而他的三弟楚王提前知道消息,趁机夺位,成为如今的圣上。
同时胡人大举南下,攻破幽燕等地,晋王等一众先帝的忠心将领壮烈战死。
也因胡人来势汹汹,大有踏破中原的之势。晋王又已经战死,北边接连失地,一些原本支持李€€登基的大臣也觉得此时不宜立幼主,加上楚王拿出先帝遗诏,这才有了楚王登基,但为稳住先帝旧臣,仍立李€€为太子的事。
但在李€€被圈禁前的几个月,他却发现,当年胡人能一举攻破幽燕,是当时还是楚王的老皇帝为了能顺利登基,里应外合,借胡人的兵,牵制驻扎在幽燕的晋王以及先帝的其他心腹将领,使他们不能在老皇帝夺位时,回京拥太子为帝。
然而此举却使驻扎在幽燕等北地的大周精锐军损失近半,大周对胡人的优势尽数损失,从此从进攻转为防守。自前朝开始分裂了几十年,终于将能再次统一的大好局面,也彻底失去。
然而那时的老皇帝李懋不觉得,他认为自己登基后,可以重新夺回北地。然而他终究没有先帝的能力和魄力,除了老燕王夺回的并州,其他失去的北地,再也没夺回来过。
李禅秀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怔了许久都没回神,胸腔渐渐盈满复杂、酸楚,与遗憾。他想起梦中陆骘病逝军中的憾恨,想起裴椹孤守长江,想起自己在西南的种种艰难,想起无数将士死战,百姓的累累白骨……
若没有当年那一出,若当年大周没有差那一点,真的就此统一了天下,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胡人窥江饮马,中原遍布战火的惨烈?
李禅秀默然,父亲不知以后发生的事,说起这些,语气更多是对老皇帝的讽刺。
然而他却清楚,此后,中原再没统一过……
他不知道这样的风雨飘摇,四分五裂,究竟持续了多久。他只知道,直到他那场梦醒了,走完了那短暂的一生,也没看到结局……
李禅秀怔了许久,直到眼睛有些酸涩。
李€€察觉他的异状,不由温声问:“可是累了?”
李禅秀忙摇头,看着信上裴椹的字迹,迟疑问:“父亲觉得该如何回复裴椹?”
信上正是裴椹坦率告知赵王借外族兵的事,希望暂时休战的内容。
“裴椹……”李€€不由凝眸,“倒是有他祖父的风范。”
沉思片刻,他终于道:“答应吧。”
李禅秀闻言顿时松一口气,面上浮现笑意。
李€€察觉,不由道:“蝉奴儿好像很高兴?”
“呃。”李禅秀回神,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自在,轻咳道,“只是我和父亲的看法一致,感到有些高兴。”
李€€并未再问,忽然转了话题道:“对了,你今日是不是出城了?”
傍晚派人寻不到他,回来又忽然跟裴椹用金雕联系,大概率是出城见对方去了。
想到这,李€€不由问:“你跟裴椹是不是……”之前认识?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李禅秀就慌忙起身,支吾道:“那个,父亲,我先去给裴椹回信,等会儿见。”
说着便拿起信纸,脚步匆匆出去。
李€€怔在远处,半晌端起茶水轻啜一口,摇头:“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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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中,裴椹很快收到李禅秀的回信,一直沉凝的神情不觉微松,看完信,黑眸更浮现几分笑意。
杨元羿凑近问:“怎么说?”
裴椹立刻收起,仿佛舍不得被他看见上面李禅秀写的字似的,不咸不淡道:“义军那边答应了。”
杨元羿:“哦。”不就是你娘子答应了?还义军。
“说起来,你先前去见她,谈的怎么样?”他忽然想起这茬,又好奇问。
话音一落,裴椹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眸子,瞬间黯淡。
杨元羿见了,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暗想:不会吧?谈崩了?但现在不是还能互相传信吗?
裴椹凝眸,想片刻道:“殿下说我们之前是假成亲,不是互相喜欢,眼下我只能先以朋友的名义,跟她联系。”
“什么?假成亲?”杨元羿惊讶,道,“看起来不像啊。”
裴椹目光倏地看向他,像终于找到认同者,道:“你也这么觉得?”
“是啊。”杨元羿点头,分析道,“之前在永丰,她送你上战场,帮你处理伤口时,看你的眼神明显就有情。”
裴椹分外赞同:“是吧,你也这么觉得?”
杨元羿点头:“是的是的。”
裴椹被他这么一说,心情总算好上许多,忍不住又拿出信,凝眸含笑看上面李禅秀的漂亮字迹。
察觉杨元羿也探头想看,他却倏地又收起信,板脸道:“你不去忙,在这干什么?留三万兵在这以防万一,其他七万准备好渡江,与我一同回防长安。”
杨元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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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禅秀给裴椹回过信后,翌日清晨,又再次向李€€提起向秦州用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