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眼下义军没有被蔡澍分裂,情况自然比梦中强许多。
但他们往西北要防胡人,往东南,跟范恩没谈拢,也需防着……各处都需用兵,也幸亏李€€刚去安定了西南,北边的裴椹又暂时与他们休兵,否则简直四面环敌。
可即便如此,东边薄胤的强大,也不是他们一时能抗衡的。
郡守府内,一听薄胤要来攻打他们,在场将领、文士不由都神情凝重。
众人提了不少意见,但往往不等李禅秀开口,就先被其他人又否定。
半晌,李€€的一个谋士文松泉迟疑开口:“敢问小殿下,主上何时回来,可……可有带回足够的兵马和粮草?”
李禅秀看他一眼,道:“父亲带了五万兵,正在回来路上,除了西南各部族出兵一万,我们原本驻守西南的兵力抽调两万,还有两万是沿途招纳,尚需训练,才可上战场。”
话落,在场众人又沉默,心知这些兵战斗力如何先不说,光往秦州派一些,就不剩多少。可秦州也不能不顾,不然胡人打来,同样危急。
就在众人都不语时,李禅秀再度开口,看似询问:“我欲招揽北边的裴椹,大家觉得如何?”
在场众人一听,顿时愣住,仿佛不敢相信。
半晌,文松泉喃喃:“这……自然是极好的,可……”您说的真是招揽,而不是联合、结盟?
况且世人都知,裴椹是铁杆的梁王党,与如今已经在金陵称帝的梁王父子关系甚笃,怎可能背叛?
何况他们义军实力薄弱,招揽的话,用什么吸引裴椹来?
尤其听说裴椹这个人,为人性冷,刚毅果决,酒色财帛不能动其心,他们义军又能拿出什么,去让裴椹心动?
众人一时犹疑,议论纷纷,只说这办法好虽好,但只怕难以成功。
李禅秀这时清了清喉咙,道:“薄胤敢打我们,不过是觉得裴椹已到长安,不会来与他争。如果我们能招揽裴椹,长安和梁州便连为一体,薄胤或许不敢轻举妄动。便是动了,我们也能招架。另外我在西北时,曾与裴椹是旧识,可亲自去劝说他。”
顿了顿,又道:“形势如此,何妨一试,万一能成呢?”
话落,坐在众将末尾的伊浔没忍住,悄悄看他一眼。
李禅秀:“……”
他轻咳一声,转开目光,当没察觉。
事实上,招揽裴椹的好处远不止这些。裴椹并非只在长安和梁州有十万兵,他真正的根基在并州。除了并州,雍州的张大人也与他关系匪浅。届时还可借裴椹的关系,再去招纳张大人。
所以,得裴椹,相当于得雍、并两州和长安。到时向西可驱逐胡人,夺回凉州和秦州,向东也可攻打占据洛阳的胡人,以及司州的朱友君,待北方一统,就可南下取荆襄,水师再从荆襄顺江而下,直取金陵……
自然,想法是美好的。要想计划能成行,最重要的是先招揽裴椹,以及夺回长安以西的秦州。
现在秦州有陆骘在攻打,至于裴椹,即便不能招揽,能联合也是好的。
之所以李禅秀动的是招揽心思,是因为梦中的裴椹从无称霸的心。他和陆骘一样,都只想收回北地,并且一直效忠朝廷,只可惜他效忠的不是明主。
梦中李禅秀没有那个实力去招揽对方,更因时局飘摇,很多事有心无力。而之前没招揽还是裴二的裴椹,也是因为自己前途渺茫,裴二在军中又蒸蒸日上,结识了所谓的权贵子弟“杨元”,留在军中明显比跟他一起走要强。
但现在,他想试一试。
虽然他和裴椹之前有过误会和欺骗,但好在已经说清。从前段时日裴椹给他来信看,对方好似也不介怀。
至于裴椹与梁王父子的交情……梦中裴椹确实一直效忠后来的新帝李桢,但裴椹是个明断是非、胸怀大义的人。
他和李桢固然少年时就结识,交情甚好。但如果自己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极力劝说他李桢不是明主,请他以天下百姓为重,另择良木,也……未尝不能说服他。
毕竟梦中裴椹没得选,当时天下只有李桢一个正统皇帝。但现在……他可以有其他选择。
李禅秀越想越觉得可以一试,尤其想到若真能成功,裴椹真的从此加入西南义军,心中甚至忍不住有些激动和期盼,分不清是高兴未来大业可成多一些,还是仅仅高兴裴椹这个人会来更多一些。
此刻他也无心分辨这些,眸光清湛微亮,在众人还商议、难以决断时,忽然抬手止住声音,道:“我意已决,就先这么做。”
下方议论声音顿时一静,接着有人迟疑道:“殿下,此事甚大,是否应该先请示主上?”
李禅秀略一思忖,道:“你说的对,那就写信跟父亲说一声,同时接触裴椹那边。”
方才开口的人:“……”属下的意思是先请示,再决断,不是两边同时进行啊,殿下您是不是太着急了?
李禅秀仿佛看出他的想法,道:“此事紧急,薄胤随时可能来攻,等父亲回来再决断,就太晚了。”
说罢直接抬手一挥,示意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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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那小娃子要联合裴椹?”
安兴县衙,蔡澍“砰”地一下把酒爵搁在桌案上,溅出几滴浊酒在手背,瞠圆了眼。
旁边谋士耿文勉道:“不是联合,是想招揽。”
“呵,笑话,凭他也能招揽到裴椹?裴椹能看上咱们西南义军啥?”蔡澍嗤笑。
但起身在厅中踱了几步,他又道:“不过这小娃子想的办法倒是不错,招揽裴椹,那岂不就得了长安?但裴椹不可能真被他招揽……”
自语了一会儿,忽然,他目光一亮,一屁股坐到耿文勉身旁,道:“你说,若我取裴椹代之,如何?”
耿文勉闻言一滞,表情难言。
蔡澍很快又道:“裴椹虽厉害,但他根基在并州。而且听说他如今大军在长安,只留三万军在汉水南岸,我可调五万兵马,灭他这三万人,得汉中,此后梁州尽在我手,看府城那父子俩还有何话可说。”
耿文勉还没说话,旁边一位新来不久的谋士张楚立刻道:“将军此计甚妙,得了梁州,我们再挥师北上,直取长安。到时裴椹其他大军远在并州,必来不及救,长安就是我们自己的,这不比那位小殿下的办法好?”
“不错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蔡澍赞同道。
耿文勉憋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将军万万不可,先不说我们已经跟裴椹暂时休战,忽然攻打他,是失信。夺汉中固然重要,但就算我们真打败那三万军,也未必能打下长安……”
“耿先生,您这是质疑将军的能力?”张楚忽然打断他道,“不说别的,就说起事以来,这梁州一半城池,是不是都是将军打下的?可如今呢,却把将军发配到小小安兴县。”
说着,他朝蔡澍深深一作揖,痛心道:“将军,我实在为您不平。”
这话说到蔡澍心坎了,自被安排到安兴县,他心中一直愤懑,整日喝闷酒。
此刻听了张楚的话,他当即道:“不错,那父子俩欺人太甚,我为义军立下汗马功劳,但他们此举,不就是想削弱我在义军中的影响?与其这样,不如自寻出路,壮大自身。”
耿文勉听了忙道:“我知将军近日苦闷,但若寻出路,其实……”
他顿了顿,提议:“府城那边想削弱您的影响,将您边缘化,既如此,不如投奔荆襄的薄胤,兴许在那能得重用。”
哪知蔡澍一听,立刻驳斥:“不行,我怎能屈居人下?何况我在义军居功甚伟,凭什么是我走?”
要知道,他最初的想法可是和司州的朱友君一样,把李€€当个傀儡,由他统领义军。哪知李€€来了后,立刻让军中不少人倒了过去,而他又因攻打府城不力,被越来越边缘化,再不做些什么,肉眼可见地以后就只能当个小小县城的守将了。
张楚也在旁边道:“不错,若将军打下长安,立下汗马功劳,义军中日后定然还是将军说了算,府城那边也无可奈何。即便一时打不下长安,但裴椹三万军已被我们消灭,义军没了别的选择,只能支持将军继续攻打长安,到时仍是将军说了算。”
“不错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蔡澍赞道,不过沉思一下,又道,“但此事也要慎重,先派人去那三万军中探探虚实。”
张楚立刻道:“刚好可以用那位小殿下想招揽裴椹为由,派使者去对面军中。”
耿文勉张了张口,正要阻止,蔡澍却一抚掌道:“大善!张先生,此事就交由你去做,速派人到对面军中探虚实。”
张楚一听,立刻面露喜色,躬身行了一礼,疾步出去。
耿文勉还要再劝阻,却被蔡澍不耐挥手阻止。
县衙外,张楚安排好出使人员后,将其中一人拉到隐秘处,低声叮嘱:“我已设法让蔡澍破坏府城那边想招揽裴椹的计划,你到了对面军中,记得将我的话转达给梁大人知道,让他营造出对面容易被攻破的假象。切记,要告诉梁大人,圣上和太子殿下亲自交代,无论如何,不能让裴椹倒向义军。”
使者立刻称“喏”。
张楚在一行人离开后,不由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心中暗想:但愿来得及。
他刚才说的圣上和太子,自然不是远在司州的老皇帝,以及梁州的李€€,而是已经在金陵称帝的梁王父子。
梁王在长安时,常出入老皇帝寝宫,哪能不知道那些信的事?
一听说裴椹如今占据长安,而自己登基后,对方又迟迟没上贺表,更没听自己的调令,去攻打洛阳,便担心他已经知道什么,日后会不受控制,所以赶紧派人到长安和梁州活动。
对面军中,前梁州郡守梁兴荣得知情况,也不负“圣意”,当即让自己的梁州残军代替裴椹的三万军,好让使者以为他们确实不堪一击。
之后蔡澍的使者假意说李禅秀要招揽裴椹时,他更摆出一副鼻孔朝天,看不起人的姿态道:“招揽?哼,让你们公主嫁给我们裴将军,这事才有得商量。”
等使者被“气”走后,梁兴荣顿时也松一口气,暗道:这样应该不会再来招揽了吧?是谁都咽不下这种气啊。
然而也是赶巧,先前燕王夫妇在赵王发动兵变前及时逃离,如今正在这三万军中,又刚好得知梁兴荣这番话。
更巧的是,燕王妃在军中还遇到了陈青等人,这几日常招陈青去问话,询问裴椹在雍州的事。
而陈青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裴椹当初如何像个血糊糊人一样躺在伤兵营角落里昏迷等死,而李禅秀又如何人美心善,大义相救,然后两人暗生情愫、喜结连理、恩爱非常等等事,绘声绘色地向燕王妃描述一番,听得燕王妃不住拭泪,感动连连:“椹儿与她真是天造地设,上天都撮合的一对。”
“可不是,王妃殿下,不是小的吹嘘,咱们全军营的人都知道,裴世子和沈……和那位公主殿下恩爱非常哩。”
“可惜她怎就是对面的公主……”燕王妃又擦着眼泪,不无遗憾道。
也就是这时,她听底下人来汇报了梁兴荣的话。
这不听还好,一听,惊得她立刻站起,急道:“这如何是好?那梁大人真这么说,岂不无端毁我儿姻缘?不行不行,得快派人去长安告知椹儿。”
……
长安,裴府。
裴椹和杨元羿正对着金陵和司州送来的信件沉默。
半晌,杨元羿试探问:“俭之,你打算如何做?”
这是问裴椹要选哪边。
事实上,不止裴椹,现在除了几个大胆称帝的蠢货和已经打算割据一方的诸侯,其他还忠于朝廷的各路人马,都是一个头两个大,忽然冒出两个皇帝来,怎么选,实在是个问题。
更别提西南还有个当朝太子李€€,虽然他曾被圈禁过,但还没来得及被废,皇帝就先被囚了。如此一来,按法理,李€€可比金陵那位更有资格称帝。
其实如果是以前,杨元羿觉得这事没什么可犹豫的,裴椹定然会选金陵那边。毕竟他跟梁王父子关系近,而司州那位又已经是朱友君的傀儡玩具。
但偏偏,他们不久前刚看了皇帝寝宫的那些信。
自然,以裴椹的实力,也可以谁都不选,自己割据一方。但这样一来,名不正,也言不顺。
没看胡人到了洛阳,都扯起大旗,说他们胡人的先王曾与前朝的愍帝结为兄弟,承袭雍朝正统。大周的开国太祖乃篡逆之辈,他们入主洛阳,是为前朝的愍帝报仇,讨伐逆贼。
当年前朝愍帝为争夺皇位,请胡人出兵帮忙,事后确实曾与胡人的大王结拜。但没多久,这位胡人好兄弟就把愍帝的脑袋割了,之后中原乱了五十余年,直到太祖皇帝建立大周,才短暂安稳一段时间。
“但你别说,这话要不是胡人说的话,没准还真有用。”杨元羿忍不住道。
起码一些世家大族,无不怀念前朝后来被他们当傀儡玩具的雍朝各位小皇帝。
裴椹淡淡看杨元羿一眼,还没说什么,忽然外面来人报:“将军,王妃殿下派人送信来。”
裴椹闻言,抬手接过信,打开一看,表情却险些扭曲。
杨元羿见了,忍不住好奇看一眼,随即也惊得“嘶”一声,道:“这梁兴荣跟你有仇?”
裴椹哪还有功夫跟他说这些,当即要写信向李禅秀解释,可忽然又想起,金雕已经送信去并州了。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