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江彤一开头就是冷着声音的,乔樾只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质问和责备。
他沉默了两秒后道:“没有,刚才在看书,没听见电话响。”
江彤呼了一口气,但语气还是冷着的:“你知道你现在已经高三了吧?就算是放假你也不能懈怠,如果你考不出第一的成绩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乔樾觉得不解,他漠然地想道,我难道不是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他本来想把拿到保送的事跟江彤提一下,但现在也不想说了,只是安静地道:“你找我什么事?”
江彤似是对他这态度不满,但现在明显不是算账的时候,她顿了顿,然后冷漠地道:“你爸今天下午要来看你。”
乔樾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他没说话,抬头看了看天空。
此时剧烈的太阳已经被一块很大的云遮住,光线没有透出来,只是在云的周围晕了一圈暗淡的金边。
他对于今天这通电话感到厌烦,它来得太不是时机也太晦暗。他想,为什么讨厌的事情总是要在好天气里发生,一定要在原本快乐的空间下带给自己烦躁和痛苦。
乔樾甚至没能很好地做到一贯的若无其事,而是做了很幼稚的事。
他说:“我没有爸。”
江彤似乎吃了一惊,乔樾甚至能想到她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双眼,以及面上一瞬间闪逝而过的痛苦,甚至或许比自己的更加强烈。
但接下来她会用刻意沉下来的眉眼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然后用一种很不赞同的语气道€€€€
“乔樾,你怎么这么幼稚?”
乔樾微垂了眼,不再说话,站在阳台上,看着宋酩酊小区楼下一个正在喂猫的小孩发呆。
两个人的沉默不知道在电话中蔓延了多久,最后江彤那边传来催促的声音,她才沉着声道:“乔郁生下午两点钟到。乔樾,你不是小孩了,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乔樾毫无反应,看着楼下的小孩终于伸出手摸了摸小猫的头,然后被妈妈牵走。
乔樾笑了笑,身上才慢慢泛起一种迟钝的痛。
他走回客厅对宋酩酊道:“我下午要回学校了。”
“嗯?为什么?这么快?”宋酩酊惊讶道。
“嗯……学校那边出了点事儿,室友找我回去。”
“啊?什么事儿啊?这么严重要今天就回去吗?”
乔樾难得地滞了一下,淡淡道:“不清楚,不严重吧,只是让我下午回去一趟。”
“哦哦,那你快回去吧,还一起吃午饭吗?”
乔樾看了下表,又看了看自己已经切好了还放在案板上的菜,那种钝钝的痛又从血液里翻腾出来,绵延到脑海,让他有种此刻完全不想离开这个空间的冲动。
但他还是毫无波澜地道:“不了,我回学校吃。”
乔樾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要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才说:“我准备的菜,你自己炒一下,很简单的,总吃外卖不好。”
但他想了想又道:“算了,你别管了,不想弄就扔了吧,也没多少。”
宋酩酊却直接走了过来,换好了鞋,在乔樾略带讶异的目光下笑了笑对他道:“行,我自己炒,这你就别管了,你怎么回学校?我送送你。”
乔樾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然后道:“地铁吧。”
宋酩酊一路把乔樾送到了地铁站,还看到他上了车后才离开。
他家离十四中就一站的距离,他以为乔樾肯定会打车回去,没想到居然还是坐地铁。
看到十三号线,宋酩酊心情复杂地想距离自己第一次在这条线上碰到乔樾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两个人不仅认识,而且还成为不错的朋友了。
乔樾也在想同样的事,不过他想的是和宋酩酊熟起来的过程真的很慢,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他并没有像短途乘坐的很多人那样直接倚在门口的扶杆上方便下车,而是在车开出了一段距离后找了一个靠里面的位置坐下。
当车内的广播报送到学校的那一站时,他漠然地抬头看了看闪烁在指示板上的红灯,再慢慢地看着地铁的门合上了。
他昨天晚上睡得不太好,在地铁开出去一段时间后就睡着了。
直到十三号线已经驶出城区,慢慢地从幽暗的地底行驶到地面上的一段。乔樾往外看的时候发现,挡住太阳的云早就不见了,正午的阳光正大剌剌地铺散在车窗上,照得很多人明亮又昏昏欲睡。
他想,比起阴天,哪怕是初冬的聊胜于无,他也更愿意见到太阳。
郊外的地铁站间间距都很长,开发区更是如此,过了很久,车内的广播才响起€€€€
“夕池公园站到了,请在屏蔽门完全打开后从左边车门下车,开门请当心,注意脚下安全。”
乔樾站起身来,走下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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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乔郁生给他租的公寓,乔樾闻到有一股因为太久没人住而隐隐约约散发的霉味。
他去把窗户打开,把床铺弄乱,把一些带回来的书散乱地铺在桌子上。
想了想,又去把厨房堆得整整齐齐的干净碗筷弄得乱七八糟的。
虽然乔郁生不一定会走到厨房,但还是以防万一的好。
现在点外卖已经来不及了,乔樾只能坐在沙发上饿着肚子发呆等乔郁生过来。
他漫无目的地想,同样是沙发,乔郁生安排的房子一定是最贵的装潢,但是并不比宋酩酊那个柔软得好像要吞噬人进去的沙发坐起来更舒服。
乔樾一直等到两点半,乔郁生才过来。
他直接让秘书拿了钥匙开门,连门铃都没按。
乔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和他的秘书连鞋都没有换就径直走进来,踩进干净的地板上。
乔郁生长得很英俊,身材高俊挺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那里,用严厉的眼神看着乔樾:
“你不知道站起来吗?坐在那干什么。”
但乔樾知道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于是漫不经心地道:“没干什么,发呆。”
果然,乔郁生对这明显敷衍的答案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环顾整个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给你找个阿姨,你也不要。一个半大的男孩子,每天把房间住得这么乱。”
乔郁生以为乔樾每天都会回来,根本不知道开发区离十四中有多远。
乔樾无所谓地想,很正常,毕竟他从来没去过。
他冷漠地看着乔郁生,直言道:“你有什么事吗?”
乔郁生对他攻击的态度没什么反应,甚至包容地笑了笑:“你们老师给我打电话,打到了何于那里,听何于说,你拿到了保送?”
他仿佛觉得很好笑地拍了拍旁边男人的肩膀:“你也没想到吧,这小子居然不是个废物。”
何于就是乔郁生的秘书,现在正站在旁边,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乔樾忽然从胃里泛出了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甚至不能控制面上的厌恶,不仅对面前这两个人,也对这个让他难受、憎恶、痛苦的空间。
“不关你的事吧,升学的事我自己可以决定。”乔樾难掩烦躁地道:“没什么就请你走吧。”
乔郁生沉默下来,看了看他,过了半晌,突然现出一个讽刺又冷漠的笑容:“你也别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有今天都是因为谁。你妈还等着呢,等着你哪天发黄腾达了让她扬眉吐气呢。”
说完一秒也没有多呆,脚步不停地转身离开了,走到门口乔樾还听到一句带着轻蔑笑意的:“不识好歹的东西。”
乔樾深吸一口气,坐在沙发上,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双手,直到关门声传来,他才猛地呼出一口气,瘫倒在沙发上。
他无力地想,为什么江彤和乔郁生都一定要让他住在这里,明明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他难受和痛苦。
乔郁生他想不到为什么,但江彤大概是以为他能得到更好的条件吧。
他讽刺地想,不知道江彤知道自己除了前几个月偶尔回来,三年从来没在这个房子里住过会不会也和乔郁生一样骂他不识好歹。
毕竟她那么辛苦,这一辈子只有乔樾一个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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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郁生和江彤是一个很古早的悲剧。
乔郁生农村出生,自幼聪明颖慧,老早就定好了摆脱出身的成功之路。他也一直走得很顺利€€€€考上全国排名前位的大学,还全免学费和有奖学金,几乎是成为镇子上的一个符号。
不过比起乔郁生,镇上的人那时几乎更嫉妒江彤,因为江彤什么也没有,只空有一张好看的脸和乔郁生高中同学的身份,就摇身一变变成名牌大学生的女朋友,不知道一时间招来多少艳羡。
江彤那个时候也是很骄傲的,她不想呆在闲言碎语的镇上,就自己跑到乔郁生在读书的Y市,打工挣钱,一边养活自己,一边还要补贴乔郁生的读书费用。
乔郁生刚毕业的那年,江彤怀孕了。
她没告诉乔郁生,乔郁生那个时候刚步上仕途,传出这样的消息对他的影响很大。
江彤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农村老家,把孩子生下来,不管家里人怎么打骂咒怒和哭天抢地,她也没让家人去找乔郁生的麻烦。
她把孩子暂时寄放在家里,只身一人回到Y市打算找乔郁生商量。
然而没想到江彤那么心高气傲和聪明的人,居然也会中这样的人生陷阱。
她回到Y市,等待她的消息就是€€€€乔郁生刚刚新婚大吉,娶了本市一家富豪的千金。
那女孩是乔郁生的大学同学,故事很美满。千金小姐完全没有嫌贫爱富之心,和乔郁生谈了三年的校园恋爱。
真实的童话故事,乔郁生是现实版飞上高枝即将飞向更大野心的凤凰男。
江彤一个字都没有再和乔郁生联系过,但乔郁生压根也没想过要找她€€€€只是有一天发现江彤失踪了,略感有些事不太方便,甚至连打个电话的心思也没有,根本没放在心上。
江彤也没有再回到老家,她根本不想看到乔樾。
她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父母,让他们帮忙带大乔樾,除了回去办一些必要的手续,乔樾在童年的时候根本没见过妈妈。
他被外公外婆带大,其实童年过得很幸福,尽管条件不好,但乔樾却真实地觉得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就是不常见到妈妈,以及没有爸爸,让他有的时候觉得有一点细微的难过。
但还好有外公外婆在。
乔樾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外公去世了,外婆一个人很难抚养他。
那个时候乔郁生的正牌儿子刚拿了一个什么奥数奖,Y市不少媒体都报道了,吹得昏天黑地。明明是个不怎么样的小事,但拦不住那个时候有的是人巴结乔郁生。
江彤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那则报道,常年的风霜让她整个人的灵魂都扭曲变形,曾经的清傲也变成无止尽的怨毒,她看着照片上那个挂着闪闪金牌的小男孩,竟然觉得刺眼地撕了整张报纸。
她去找了乔郁生,十多年都瞒得好好的事,一夕间捅破了。
乔郁生颇感新奇。他不像当年,已经不太受妻子家势力的钳制,对多出个儿子这件事根本没有多大反应。
江彤什么也没要,只要求把乔樾接到Y市,得到更好的教育。
乔郁生欣然同意了。
乔樾被迫离开了他已经生活了十二年的故乡,和外婆分离,孤身一人被接到Y市,和江彤挤在她租住的小公寓里,念Y市最好的初中。
只有这一点上江彤坚决不同意,她绝不同意把乔樾放到乔郁生身边抚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