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攻略 第14章

第19章 又逢君(六)

过了许久,段明煜脸上难耐的神色渐渐消失,沉沉地陷入了梦乡。段明烛看着他熟睡的模样,最终还是垂眸,将手里的那根银针放回了针灸包里。

段明煜若是死了,沈扶必定会十分痛苦。如果以此为代价,段明烛宁愿自己永远得不到他的怜爱与关怀。

***

次日,天还未曾大亮,屋外的树影透过窗户,影影绰绰地映在地板上。段明煜缓缓地睁开眼睛,身上还是很难受,嗓子很干,全身都疼,不过比前些日子已经好了许多。他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却不经意间看到一个身影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手肘撑桌,支着脑袋,正在闭眸浅寐。

段明煜一惊,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病重眼睛也花了。他又看了看,那不是将他囚禁在楚王府的皇兄又是谁。

段明煜大惊失色,那日段明烛一鞭子抽在他脸上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

微弱的动静吵醒了段明烛,他睁开狭长凤目,看向段明煜。后者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见他醒了,段明烛走上前去,坐在床边。“别乱动。”

段明煜霎时不敢动了,段明烛伸手,将他身上的银针一一卸去。段明煜这才发现身上居然还扎着针。

“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段明煜蜷缩着,仿佛坐在面前的不是他的兄长,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段明烛瞧着他的样子,不耐道:“说话,哑巴了?”

段明煜急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哪里不舒服。事实上,他哪里都不舒服,尤其是看到洪水猛兽坐在他面前,更是不舒服。

段明烛知道他问也问不出什么来,遂凉凉道:“手拿来。”

段明煜踌躇着,从被子里伸出手腕,小心翼翼递了过去。

段明烛长指搭上他的脉,凝眸诊脉片刻,随后收回手。

“当真没有不适?”

段明煜哪里敢再敷衍,战战兢兢地道:“……有些渴。”

段明烛睨他一眼,起身从桌上倒了一杯半热的茶,递给他。段明煜慌忙双手接过去,喝了半杯,他才小心翼翼抬眸,瞧着他。

“看什么看?”

段明煜睫毛忽闪两下,小心问道:“……昨夜皇兄一直在这里?”

段明烛:“太医院救不了你。朕若不来,你就死了。”

段明煜低下了头,心里五味杂陈。段明烛半接半夺地取过他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躺着吧。有事叫赵御医,朕要回宫了。”

“是……”段明煜不敢一直看他,却又忍不住抬头瞄他。“谢……谢皇兄。”

段明烛从衣架上取过披风披在身上,正欲离开,却又侧目看他一眼。“不必心存感激。若不是看在先生的份上,你是死是活干朕何事。”

说到这里,段明烛无端想起那日他在段明煜面前提起“先生”二字,后者却根本不知“先生”是哪一位的事情。他又转过身去,居高临下看着他。

“是沈扶沈青砚,这次你记住了?”

段明煜微怔,急忙点头。“……臣弟记下了。”

看着他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段明烛实在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再骂几句出出气,一想自己好不容易把人救活了,若是再给整死了,实在不太好,只得作罢,心里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随后便拂袖离开了。

寝阁的门打开后又被“砰”的一声关上,见那人离去了,段明煜方才想起自己连一句“恭送皇兄”都忘了。

几位御医仍守在外面,段明烛交代了几句后续该如何用药,御医们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可能还会出现病情反复,按照昨日的方子,减轻剂量。若是难以承受药效,可以考虑给他施针以压制。再不行,就让侍卫去养心殿通报一声。”段明烛道。

赵德林躬身一礼:“臣等记下了。”

走出楚王府的时候,天已大亮。日光照在身上,段明烛忽觉一阵头疼,脚步也有些虚浮。上马车的时候,他一踉跄险些踩空,好在随行的近卫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主子可有不适?”侍卫搀扶着他问道。

段明烛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心里也知道,不过就是昨夜一夜未眠的原因罢了,休息一日便是。

也不知为何,从前在北境,尤其是在战时,连续几夜不眠不休也是常有之事。可尽管如此,他毕竟年轻,底子也好,所以身子从未出现过这样那样的状况。可是自从回了凤京府,仿佛身体也变得矫情起来,也不知是跟谁有关。

回宫的路上,他坐在马车里,摘下了沈扶给他的那方帕子。素色的白绢没有任何花样,手感却非常细腻柔软。

一夜未歇,到底还是有些疲倦。他闭眸浅寐起来,手里仍攥着那方素绢,愈发觉得那柔软的质感像是某人的躯体。

段明烛轻抚那方素帕,仿佛抚过了那人雪白的皮肤。他不由想起当初刚把沈扶从昭狱中带出来,并将其藏在养心殿中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沈扶的身上还带着昭狱中留下的鞭刑。段明烛曾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为他脱下衣衫,替他伤药。他的手曾抚过他胸膛上斑驳的伤痕,激得那肌肤浮起一层寒栗。

段明烛缓缓睁眸,望着帕子,轻叹一声。

真想抱一抱他啊。

段明烛静静地想。

第20章 又逢君(七)

段明烛一夜未歇,好在今日没有早朝,回到养心殿之后,他倒头就睡了,连衣服都没换。韩卓服侍他脱了靴,换了衣裳,盖好被子,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时分。

醒来的时候,太阳都下山了。夕阳的光射入西暖阁,在地板上拉了长长的光影。

段明烛朦朦胧胧地睁眸,哑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没人回应他。

段明烛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来人。”

韩卓从屋外快步走来,在屏风外躬身道:“主子有何吩咐?”

“哪去了?”睡了一整天醒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段明烛还有些起床气,这个时候,谁在他身边他自然就把气撒谁身上。

韩卓听到他声音中的不耐,赶忙道:“主子息怒。方才沈学士过来了一趟,想见陛下。奴才说主子还在睡着,沈学士就走了。”韩卓自然这位沈大人是主子待见的人,急忙又补充道,“现在估计还没走远,要不要奴才把人再叫回来?沈学士今日是第二次来找陛下了,中午的时候,已经来过一趟了。”

一听沈扶主动来找他,段明烛心情也好了,催促道:“那你还€€嗦什么?赶紧把先生叫回来。”

“是,奴才这就去。”韩卓站起身来,快步向殿外走去。

段明烛从床上爬起来,正要下床,低头一看,他的身上还只穿了件中衣,于是又叫住了韩卓:“叫个人来给朕更衣。”

“是!”韩卓忙不迭地答应着,赶紧去吩咐人,一时慌手慌脚的,又怕沈扶走远了。

下人服侍他更完衣,段明烛身着一袭玄色蟒纹蓝边箭袖,一丝不苟的头发以白玉冠束起,面容上的疲惫也已然一扫而空。走出寝卧的时候,沈扶只抬眸看了一眼,然后敛衽行礼。

“臣沈扶,恭请陛下圣安。”

段明烛走上前去,亲自扶起他:“听闻,先生午时已经来过一趟了。”

沈扶神色未改,只如实道:“是。”

“先生可是担心朕?”段明烛轻笑。“放心吧,朕没事。”

沈扶:“陛下误会了,臣只是想看看陛下可曾回宫了。”

“看看朕有没有平安回来?”段明烛又问。

“看看陛下是否回来了,臣好问问景王殿下状况如何。”

“……”

听到“景王”二字,段明烛心里颇为无言。这个沈青砚,连骗他两句都不会。

“先生有什么好担心的。朕亲自给他诊治,定保他无事。”

沈扶躬身行了一礼:“如此,臣多谢陛下了。”

专程来问他段明煜的情况也就罢了,现在还替他谢谢他。段明烛越想越不是滋味,没好气道:“他是朕的弟弟,朕救他天经地义,你道什么谢?”

沈扶也不想再在这么一件小事上做文章,只顺着他道:“是臣失言了,陛下恕罪。若无旁事,臣先行告退。”

“等等。”段明烛急忙叫住他。

沈扶止步。“陛下还有何吩咐?”

段明烛从怀里取出沈扶送他的那方素绢,眨了眨眼睛看他:“多谢先生送的帕子。”

沈扶看了一眼那帕子,伸手想拿过来,却被段明烛眼疾手快地收了回去。“先生这是干什么?不是已经送给朕了吗?”

沈扶看他一眼,又别开了视线:“王府瘟疫横生,臣只是不想陛下也染上恶疾,故借陛下一用。不过陛下若是喜欢,拿去也无妨。”

“喜欢啊,当然喜欢。”段明烛歪着脑袋看他。“不知道先生知不知道一首赠帕诗?”

沈扶闻言,脑海中无端想到了两句诗。但他还是淡淡道:“不知道。”

“朕还没说是哪首诗呢。”段明烛悄悄看着他,然后吟诵起来,“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郎君着意翻覆看,横也丝来竖也丝。”

沈扶脸上一黑,还真跟他刚才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那首诗一模一样。

“先生真的没有听说过这首诗吗?”

“未曾。”沈扶不假思索道。

“朕才不信。”段明烛有些不满。“先生堂堂二甲进士,翰林院掌院学士,才华横溢,学富五车,这么一首简单的诗都不会?连朕都会。”

“进士又如何?”沈扶平静地道。“无论是会试还是殿试,考的乃是经义和策论,此等情词小诗,岂能入的了科考的试卷?”

段明烛噘噘嘴,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于是,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沈扶面前:“喏,朕的回礼。”

沈扶抬眸一看,只见他手中挂着一枚玉佩,成色和质地绝属上乘,银色罗缨为饰,属玉中上品。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段明烛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偏偏沈扶继续装傻。“陛下这是何意?”

“你赠给朕素绢,朕回之以玉佩。”段明烛笑了笑,“言念君子,温润如玉。它很配你,不是吗?”

沈扶敛了敛眸:“臣本来也没想把那素绢赠给陛下,自然没有回礼之说。”

段明烛心里气他不会说好听的话,嘴上却不得不退让一步:“那这玉佩是朕赏给先生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沈扶:“臣无功无德,自然愧不敢受。”

段明烛咬了咬牙:“若朕命令你收下呢。”

沈扶不说话了。

段明烛轻哼一声,上前一步,亲手将那玉佩挂在他腰间,最后伸手捋顺那银色罗缨。

“朕珍视先生,所以才赠玉给你。若是先生实在不想受赠,便拿去换了银子。”段明烛低声说。“如此,也显得朕的一腔心意还能值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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