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攻略 第26章

第34章 情难言(六)

栾党和清流在立太子之事上一连争论了好些天,以至于今天的朝会上,奉天殿内显得格外严肃。果不其然,段明烛刚一进殿,便有官员上奏,称以礼科给事中赵长德为首的数人居心不良,在陛下尚年轻的时候便要求册立宗室为太子,实在是图谋不轨;而赵长德立刻言辞极其激烈地反驳道,这些人不让陛下册立太子,与谋反无异。

两波人吵得不可开交,首辅栾鸿始终不发一言,作壁上观。栾党毕竟还是站人数上的优势,就在清流即将不敌之时,楚酌从班列中走了出来,手执笏板倾身一揖。

“陛下,关于立太子一时,朝中已争论多事,并无结果。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是册立太子,而是册封皇后。”

一语既出,果然满朝文武哗然。

楚酌头都没抬,却能感受到前方投下来的两道灼灼视线。他不慌不忙地道:“待册封了皇后,等过些年陛下有了嫡子,便可顺理成章地册封为太子。”

楚酌微微抬眸,看向赵长德:“如此,孙大人也满意了,朝中诸位同僚也不必再争论不休。”

赵长德顿时有些哑口无言,他下意识左右张望,想看看有没有人帮他说话的,然而栾党都跟他一样,不知该如何回答。

朝堂上交头接耳,仿佛都认为这是个绝好的主意。段明烛实在受不了这叽叽喳喳的声音,他蹙眉看了身侧韩卓一眼,韩卓上前,高声道:“肃静!”

段明烛面色不善,然而隔着十二道珠旒,也没人看得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到他森然的声音:“楚卿,你要朕立后,那倒是说说,朕立谁为后?”

楚酌知道他这是生气了,于是敛衽跪地,温声道:“立谁为后,自然是陛下说了算。”

段明烛冷哼一声:“既然你也没有合适的人选,那此事容后再议。”

说完,段明烛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下方的沈扶。从楚酌刚开始提起立后之事到现在,他已经看了他好几次了。可沈扶却始终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方才朝堂上议论纷纷,他也一直不发一言,仿佛是一尊不会说话的雕像。

段明烛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只心里暗骂楚酌,他之前已经明确表示不欲立后,这个楚弦歌,到底想干什么?

既然提到了立后,虽然没有人敢替皇帝决定立谁为后,但可以帮着做做媒,于是好几位大人出列提议,自家都有适龄的女儿、妹妹、侄女、外甥女甚至孙女。毕竟都是世家出身,容貌好,学识又高,即便当不成皇后,也愿意送入宫做嫔妃。

一时间,段明烛听到的全是“臣的长女正待字闺中”、“臣有一位侄女年方十六”,惹得他不停地翻白眼,而那个罪魁祸首,正跪在殿中央,不发一言。段明烛又担心楚酌身子不好,不能久跪,只能冷声吩咐他起身,任由诸位大人们推举完家中未出嫁的女眷,他才一挥手,退了朝。

“把楚酌给朕叫来御书房。”段明烛皱眉沉声说道。

“是。”韩卓躬身应下。

御书房内,楚酌一身朝服走进屋里,跪地行礼:“臣楚酌,叩请陛下圣安。”

先前,因着二人的关系,每次楚酌行礼,段明烛都会亲自扶起他。然而这一次,他却只是坐在案后没动,屏退旁人之后撂下一句:“起来。”

“谢陛下。”楚酌默默站起身来。

段明烛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应该知晓,朕让你过来所为何事。”

楚酌垂着眸子,低声说:“陛下是想问臣,为何请奏立后一事。”

他再行一揖礼,缓缓道来:“日前,臣已经上奏陛下,要想解决栾党坚持立肃王为太子之后,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册封皇后。”

段明烛皱了眉,声音里也添了几分不悦:“朕说过了,朕不想立后,你为何还三番五次提及此事?”

楚酌:“陛下不想立后,是心中有所顾虑,若臣能帮陛下解决顾虑,陛下以为如何?”

段明烛闻言,冷笑一声:“朕心里有所顾虑?你倒是先说说看,有什么顾虑?”

楚酌始终低垂着眉眼,轻声道:“陛下心里已经有人了,若是立后,便是辜负了他。所以,陛下不愿立后。”

段明烛握起了拳头,五指收紧,他压抑着声音,紧盯着他:“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朕心里有人?呵……那你倒是说说此人是谁?”

楚酌:“翰林院掌院学士,沈扶沈青砚。”

一听这个名字,段明烛面容一怔。显然,他没有料到楚酌竟然真的猜对了。

他的拳头被他攥得咯吱作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酌说:“早在沈学士被太后赶出宫的那一次,臣看到陛下急切的模样,便心中起疑。后来,景王殿下身染瘟疫,陛下也是因为他方才甘愿冒险亲自前去诊治。如今,陛下明知立后是对付栾党的上上之策,却无法立心上人为后,这个人,只能是沈学士。”

闻言,段明烛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是那种被看穿了的窘迫,是藏在心底许久的秘密一朝被揭露出来的狼狈。

楚酌作为一个谋士,他的手段实在是太多,而且过于聪明,这对于身为主公的段明烛来说虽然并不是一件坏事,反而这位聪明的谋士能帮他解决很多困难,但是他在楚酌面前却变得毫无秘密可言,藏得这般深的隐私,却还是最终被他揭露开来,这让段明烛十分不好受。

“楚弦歌。”段明烛长长呼出一口气,沉声说,“是朕平日太过于宠信你,你倒是学会揣测朕的心思了。”

楚酌再次屈膝而跪,俯下身去:“臣知罪。”

知罪,然后呢?段明烛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突然感觉一阵有心无力。难道还要他治他的罪不成?

楚酌见他许久不曾说话,抬了抬头,轻唤一声:“陛下……”

“臣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还请陛下听臣说完,若是臣说的不对,任由陛下处置。”

段明烛抬了抬长睫,没有说话,只是沉眸看着他,等他接下来所言。

楚酌:“立后之事,本就是为了告诉栾党,陛下迟早会有自己的子嗣,让他们打消立肃王为太子的念头,也让朝中其他人知晓,大晟的祖制是立嫡立长,太子的人选,只能是皇子。但是,陛下并非一定要真的册封一位皇后,哪怕只是颁下旨意,由户部行文地方挑选秀女送入京中,最后只需要陛下一位都看不上,赐些银子,将她们送回家便是。”

段明烛仍是看着他,沉默不语。

“还有,臣会让朝中清流和其他中立官员,随臣一起上疏立后和选秀女之事。”楚酌抬起头,目光流露出几分坚定,“臣知道陛下对沈学士一往情深,难道陛下就不想知道,沈学士对陛下是否有情?”

“你……”段明烛面色稍变。

楚酌:“若是沈学士也心悦陛下,臣想,他是不会上疏请奏立后的。陛下愿不愿意赌一赌,看看沈学士究竟会不会上疏?”

第35章 情难言(七)

次日的朝会上,上奏立肃王为太子的声音果然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册封皇后的声音。

一名礼部仪制清吏司的官员站出来说:“陛下如今已经二十岁,先帝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婚配,且有了二子一女。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尽早册封皇后,以安人心。”

紧接着,一位詹事府的官员出列:“臣附议。”

附议的声音越来越多,其中还夹杂了几个前些日子曾要求册立肃王为太子的栾党。而段明烛却时不时看一眼埋没在文官行列中的沈扶,他仍旧立于原处,并未表态。

大臣们又开始上奏称,即便不立后,也可先广选秀女,封几个嫔妃,毕竟后宫之中也不能无人照料陛下。

又过了几日,请奏册立皇后和广选秀女的折子突然间多了起来,由于数量实在是太多,即便是内阁也不敢再扣留。不仅如此,朝中还有不少大臣想把家中未出阁的女子送入宫,若是能被选为嫔妃甚至皇后,自是光耀门楣之事。

朝中清流本就看不惯栾党,所以争相上疏,甚至有部分倒戈的栾党一同上疏。一时间内,仿佛不上疏请奏立后的,就会被划归栾党一派。

入夜后,月朗星稀,竹影映在墙上,随着夜风微微摇摆。

桌案上亮着油灯,沈扶取了一封空白的折子,执笔蘸墨,在开头写下:翰林院掌院学士沈扶谨奏。

写到这里,他提着笔,微抬眸。油灯散发的光映入他的眼帘。

不知为何,接下来的言语,他突然不知该如何下笔。

往日写文作赋,下笔千言,一泄千里。而如今,不过是一个请奏立后的奏疏,他竟想不到该如何措辞。

笔尖落在折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墨痕。沈扶微蹙眉,奏疏不整洁是大忌,呈到御前视为不敬。于是他将那封折子合起来,放到一旁,取了一封新的折子展开。

仍是不知所言。

过了片刻,一滴墨从笔锋滴落在折子上,黑色墨点逐渐洇开。沈扶叹了口气。

又毁了一封折子。

***

夏日虽然不冷,可是入了夜,仍是有些凉。

沈扶穿了件白色对襟广袖长袍走出府邸,沿着神武大街向北,穿过两条街后转入一条小巷,停在了一座府邸之前,抬目一看,牌匾上写着“游府”二字。

门房看到有人停在门口,走上前来,问道:“这位公子,请问可是有什么事?”

沈扶拱手回了个礼,淡淡道:“我找你们家大少爷。烦请通传一声,沈青砚求见。”

门房瞧着沈扶一幅文士模样,想必是自家大人在朝中的同僚,于是也不敢耽误,赶忙去传话。

过了一会儿,游逸卿亲自出门迎接客人,满面春风:“这是什么风把沈兄给吹来了,蔽府可真是蓬荜生辉啊。快,快进来。”

游家也算是凤京府的书香世家。家主游世黎在都察院任左都御史,游逸卿是长子,二子和三子年纪尚小,如今都在国子监读书。家里人多,府邸也足够大,游逸卿已经成了家,便和夫人、女儿居住在游府别苑当中。

游逸卿将人领进别苑,游少夫人走了进来,给二人上了茶。

沈扶本是在家里心情郁结,方才出来走走,哪想还惊扰了游逸卿的夫人,他站起身来,拱手行了个礼,彬彬有礼地道:“有劳嫂夫人了。”

游少夫人对他回了个礼。

游逸卿笑了笑,说:“我和沈兄有政务相商,夜深了,你先和妍儿歇息罢。”

游少夫人欠了欠身,便离开了房间。

沈扶轻咳一声,说:“深夜到访,未曾想会惊扰到少夫人,多有打搅了。”

“你我二人的交情,谈什么惊扰不惊扰。”游逸卿挑了挑眉梢,轻笑一声,见沈扶突然间对他这么客气,倒是让他有些不适应了。“可是遇到了有什么事?青砚直说便是。”

沈扶:“并非政务。只是一些小事罢了。”

“哦?有什么事?说来听听。”游逸卿突然间来了兴致,说是小事,但以沈扶的为人,愿意把自己的私事道与他人,那定然不是小事。“你啊,家里又没什么人,遇到个什么事就憋在心里。若是肯来找我,定是有什么憋不住的事情。”

沈扶一听,还没开口,却突然已经不想开口了。

游逸卿哪里猜得到沈扶现在想的是什么,他自觉自个儿十分了解沈扶为人,于是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依我说啊,你就该早些成家立业,娶一位夫人,也好过天天都是一个人过啊。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女儿都已经这么高了。”

说着,游逸卿还比划了一下。

沈扶敛了神色,淡淡道:“若我未曾记错,游兄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不就是去年吗?”

游逸卿噎了一下,尴尬笑了笑:“那还是比你年长了些,更多些阅历嘛。”

沈扶状似同意地点了点头:“是。比我年长一岁,确实是有倚老卖老的资本。”

游逸卿:……

“好了好了,那个……青砚找我有什么事,说来听听,能帮得上的,我定然在所不辞。”

沈扶想了想,确实不想再开口了。一来游逸卿此人除了公务,别的事情都不靠谱;二来,心里的事情过于繁杂,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青砚?”游逸卿瞧他不说话,试探着喊了他一声。

沈扶回过神来,说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一下,关于朝中近来议论的立后一事,你可打算上疏?”

“那当然啊,现在朝中恐怕只有栾党的人不愿让陛下立后了。”游逸卿说道,“你瞧,陛下都快要册封皇后了,你却还是一个人,陛下还是你学生呢。依我说啊,你就该早点娶一位夫人……”

眼看着他又要开始滔滔不绝,沈扶连忙打断了他:“奏疏可写完了?”

游逸卿一怔,点了点头:“写完了。”

“可否给我瞧瞧?”

游逸卿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从桌案上取来那道已经写好了奏疏,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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