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烛:“长公主的婚礼,就交由礼部来操办。一应规制和用度,不得辱没了长公主的身份。”
袁宜哲:“微臣遵旨。”
比武招亲既然结束了,段明烛第一个离开了。坐了一个多时辰,他早就坐不住了。紧接着,诸位观战的大臣也各自散去,校场上只剩下了几名礼部官员处理后续事务。
楚酌仍然坐在原处,面容微凝。
“侯爷,该走了。”身旁的一名近卫低声道。
楚酌神情肃穆,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波澜,他仍紧紧盯着校场,迟迟未动。
“侯爷?”
“去调查一下那个王舟的家世,今晚之前回禀给我。”楚酌眉心紧蹙,冷声言道。
第73章 恨难言(四)
“你的意思是说,那王舟家里已经有三名小妾?”楚酌凝眸问道。
“是。”一名近卫单膝跪地道。“但他还未成亲,家中并无妻子。”
“岂有此理!”
楚酌鲜少动怒,然而当他一掌拍在桌子上的时候,他身前的那名近卫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家公子生气了。
“此人家中已有妾室,为何还能参与此次比武招亲?”
那近卫略显为难:“这……属下不知。”
楚酌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沉声道:“你去一趟玄羽司,让贺浔来府上一趟,我有话问他。”
“是。”那近卫起身而去。他只知道以前贺浔是自家公子的心腹,可是自从他升任玄羽司都指挥使之后,就鲜少出现在府里了。
半个时辰后,那近卫独自一人回来了,楚酌却没有瞧见贺浔。
“人呢?!”
“回禀公子,属下没见到贺指挥使。飞鱼司的于经历说他有事在忙,会帮属下转告的。”那近卫一五一十地道来。
楚酌:“怎么,你没说是我找他?”
“只跟贺指挥使的下属说了……”
楚酌面色未改,盯着他良久,最终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
夜色渐深,天也凉了下来。往日这个点,楚酌已经歇息了,而今日他却依旧披着一件对襟,坐在灯前温书。
管家来催促了几次,楚酌摆摆手让他下去。直到有人在府外下了马,披星戴月地踏入府邸,推门而入,在他面前单膝跪地。
“见过公子。”贺浔低声行礼,“属下来迟了,望公子见谅。”
楚酌看都没有看他:“能来就不错了。原来,我还能使唤得动贺指挥使。”
贺浔就知道他会生气,在听到下属说,楚酌派人来寻过他一次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要挨骂了。忙完手头的事情,快马加鞭一路从宫城赶回靖安侯府,没想到公子竟然一直在书房里等着他。
贺浔低着头,满是愧疚:“今日比武招亲,长公主殿下刚定下亲事。属下被主子派去处理一些琐事,一时没能腾出空来。等料理完那些事,属下就快马加鞭地来了。”
听到这里,楚酌神色微暗。长平长公主身份贵重,又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姐姐,她的婚事,好似成了国事,朝堂上为了这桩婚事都开始各自忙碌。唯有他兵部,仿佛被陛下遗忘了一般,什么事都与他无关。
楚酌沉眸,道出了唤贺浔前来的目的:“我问你,那些参加比武招亲的人,是你负责招募的?”
贺浔一怔,如实答道:“主子确实是将此事交给了属下。”
“那你是按照什么标准招募的?是个人就能参与此次比武招亲么?”楚酌皱眉道。“那王舟家中已经有了三房小妾,他报名的时候,你难道没有问清楚?”
贺浔仍然跪着,听他质问,抬头慌忙解释道:“公子明鉴!报名标准是礼部拟定的。礼部的袁尚书说,只要是适龄男子,未成家,在朝廷任职就可以报名。我朝规矩,家中有妾无妻者不算成家,属下是真没想到会有人钻这样的空子……”
楚酌闻言,心下细思片刻。贺浔说的不无道理,只能说是礼部拟定的标准不合适,偏偏这种情况无法上奏陛下。比武招亲都已经结束了,又说报名标准不合适,如此一来,损的是陛下的颜面。
见他不说话,贺浔思索片刻,小心翼翼道:“公子,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长公主殿下啊?不过事已至此,为今之计,要么你和主子好好商量商量,要么……”
“你胡说什么?”楚酌打断他,“我何时惦记长公主了?”
“公子不是不希望长公主殿下嫁给那个王舟吗?”贺浔小声说,“不过这事确实是礼部的漏洞,实在不行,公子上疏弹袁尚书一本,如果事成,说不定主子会收回成命。”
楚酌顿了顿,似乎在想此法是否可行。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摇了摇头:“交给你一个任务,让你戴罪立功。”
贺浔心说我本来也没什么错,嘴上却道:“公子尽管吩咐。”
随后,楚酌微倾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贺浔忙点头应下。
***
这几日,为了忙长公主段云岫的婚事,礼部忙得不可开交。然而婚礼在即,那位准驸马王舟却突然要面见陛下,称有非常重要的事。
韩卓心想,此人马上就要跟主子成亲家了,见一见也无妨。于是通报了一声之后,就让他进去了。
王舟身为五城兵马司的百户,从未亲眼见过陛下尊容。只是如今他跪在养心殿书房里,头都不敢抬一下,直接禀明了来意,称他要退婚。
段明烛闻言大怒,问他原因,他说,他跟他家的一名侧室恩爱有加,已经准备择日将其抬为正室,故不能再娶长公主。段明烛问他,既然如此,又为何参加比武招亲,王舟支支吾吾没答出个所以然,段明烛看到他这副模样怒意更甚,遂将其拉下去打了五十大板。
结果打完了,王舟还是坚持称不想娶公主。段明烛自然不想自己的亲姐嫁给这样三心二意之人,故又将他罚俸一年,赶了出去。
此事传到朝堂中,众人知道,长公主殿下的婚事算是告吹了。礼部的官员更是有口难言,他们为了这婚事辛辛苦苦准备了十几日,结果都白干了。
这还不算什么,礼部尚书袁宜哲还被礼科一名给事中参了一本,称他先前承办比武招亲之时,未曾规定家中有妾室的也不许参与此次比武招亲,所以才导致了这个结果。袁宜哲上疏陈己过,主动请旨罚俸一年。
忙碌了两个多月的比武招亲,就这么结束了。长平长公主仍旧没能觅得如意郎君。
这一日,兵部衙门散值之后,楚酌乘坐一顶四人抬的暖轿回了靖安侯府,刚一落轿,楚酌正要从轿中走出来,却瞧见一杆长枪插在府邸门口。
看着这幅场景,楚酌不由微微一怔。
楚酌转头,却见段云岫绑着高高的马尾,身着轻甲,抱臂倚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楚酌定了定神,上前行礼:“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段云岫觑他一眼,凉凉道了一句:“免礼。”
楚酌直起身来,抬眸看了看门口插着的长枪,面容未改,问道:“不知长公主此举,可是微臣有何得罪之处?”
“你说呢?”段云岫眯了眯眸道。
“微臣不知。”
段云岫冷笑一声:“楚大人也是读书人,没听说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本公主大婚在即,楚大人手腕通天,竟然也有法子让这婚事桩告吹。实在是让本公主佩服。”
楚酌面色不变,淡淡道:“微臣委实冤枉。殿下口口声声说是在下做了手脚,可有何证据?”
时间倒回到五天前,楚酌在府中召见贺浔,并委派给了他一个任务。他要贺浔挖地三尺,找到王舟的把柄,并且是能让他主动退婚的把柄。
贺浔虽然是燕梧军出身,但是自从他回到凤京府,做的都是搜寻和侦查的工作,这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他也不负所托,隔了两天就查出了王舟的把柄。
原来,这个“王舟”的本名并不叫王舟,叫黄方,真正的王舟早在三年前就病逝了。但这个王舟不是五城兵马司普通的军士,他是世袭的军士。按照祖制,世袭军户父死子替,如果没有儿子,那这个位置就应该被注销军籍。
可世袭军籍和普通军籍有着天壤之别,单是俸禄就高出了一倍。这个王舟没有儿子,他死后,理应注销军籍,可是五城兵马司的堂官李顺才动了歪心思,让他的远方外甥黄方改名王舟,顶替了这个位置,至于他的俸禄,与李顺才平分。这个做法叫作“吃空额”,无疑会让朝廷多支出一笔银子。
楚酌听了之后倒是颇为意外。本想打探些“王舟”的把柄,却没想到有了其他收获。他虽身为兵部尚书,但并不直接管辖五城兵马司的事务,这些小事他也管不过来。但他没有想到,这些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的手下。
次日,楚酌直接派人将李顺才和黄方,也就是冒名王舟的那个人提到了兵部衙门。
李顺才在五城兵马司提督的位置上已经干了七八年了,想当年他刚升到这个位置的时候,楚酌才刚刚连中三元,入朝为官。哪想这才七八年的光景,这个年轻人已经成了二品大员,而他依旧还是那个五城兵马司提督。
如今,他莫名其妙地被提来自家堂官的值房里,也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只能埋头跪在这个比他小了一轮的年轻人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卑职王顺才,叩见部堂大人。”
旁边正是那个在比武招亲中夺得魁首的“王舟”:“卑职王舟,叩见部堂大人。”
书办来给楚酌换了新的茶,楚酌端着茶盏,撇开浮沫,浅饮了一口,随后瞟了一眼二人。
“你叫王舟?”楚酌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王舟”愣了愣,点了点头。
“还是黄方?”
两个人闻言,心里同时一咯噔。
“王舟”急忙道:“卑职叫王舟啊,黄……黄方是谁?卑职不认识……”
“还敢狡辩!”楚酌狠狠的一掌拍在桌上,茶盏摇摇晃晃,险些掉下来。“王顺才,本官问你,他叫什么名字?”
王顺才也被吓坏了,黄方冒名顶替王舟已经三四年了,而且吃空额的事情也不止五城兵马司这一各衙门,他实在不知道楚酌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可是他既然已经知道了黄方这个名字,他也无法再隐瞒下去,只得磕头求饶。
“大人恕罪!卑职只是一时糊涂!大人恕罪啊!”
楚酌见他已经承认了,神色也略微缓和下来:“陛下向来治军严谨,若是本官将此事上奏,你们二人的脑袋保不保得住,也并未可知。‘王舟’刚被选为长公主殿下的驸马,若是陛下知晓,真正的王舟早就已经去世了,你猜他会如何发落你?”
两人一听,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不住地磕头。
楚酌要的就是他们求饶害怕,他面色不改,淡淡道:“黄方,本官给你两条路。一条就是方才说的,本官将此事如实上奏陛下,你脑袋搬家。另一条就是,你寻个由头,主动退婚。本官可以为你保守秘密。不过吃空额一事,本官也断不能容忍,等此事一了,你二人一同滚出五城兵马司。”
黄方忙答应着:“卑职愿意退婚!谢大人饶命之恩!”
次日,黄方前去面见陛下,亲自退了婚,虽说挨了五十大板,好在命保住了。此事楚酌做的隐秘而滴水不漏,除非段云岫先抓到王顺才和黄方,然后对其严刑拷问,否则她断然拿不出证据证明此事是楚酌做的。
段云岫身边可没有贺浔那样的密探,她只能自己打探了一番,当得知“王舟”退婚前一日曾经去过兵部衙门,她就已经怀疑甚至已经肯定,这事就是楚酌做的。
但是,“王舟”在兵部衙门曾经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这她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也确实拿不出证据此事跟楚酌有关。
此时,在靖安侯府门口,段云岫紧紧地盯着他冷声道:“公道自在人心,是不是你的手笔,楚大人自己应该清楚。”
第74章 恨难言(五)
楚酌思忖片刻,避开了她的视线,静静道:“臣不知殿下何故对臣这么大敌意。不过即便如此,那王舟家中三房妾室,殿下难道当真愿意嫁给他,与别人共事一夫?”
“本公主愿意与别人共事一夫,关你什么事?”段云岫冷笑。
楚酌听到这番冷言冷语,渐渐垂下眸子:“微臣不敢过问殿下的私事。可既然是婚姻大事,殿下岂能当做儿戏,草草了之?”
“你这叫不过问本公主的私事?”段云岫嘲讽道。
楚酌终于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段云岫知道她的话不好听,可是相较于楚酌那日在段明烛面前,亲口说出的那句“不喜欢她”,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既然如此,她已经不在乎自己会嫁给谁了,之所以要尽快成亲,也不过是为了完成孝贤皇后的遗愿。可这个楚酌,偏偏在这时候阻拦她的婚事,让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