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神色微疑,古籍载,溪云山乃一处幻境,是古人修仙之地,他只道此处是后世之人虚构,却不想,溪云山竟当真存在。
“要去往多久?”
“数月,抑或数年,抑或数十年。”
沈扶眸光微敛,他看了看病榻上紧闭双眸的段明烛,压下心底的不舍,深深地行了一揖:“如此,有劳道长了。”
亭遥道人回了一礼。
转瞬间数月已过,亭遥道人却没有消息传来。转眼,凤京府已经入了秋,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了。
先前,内阁首辅向涟因病乞休,沈扶准了。自此之后,内阁诸事,都是他一人说了算。圣上不在,沈扶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大晟朝堂,俨然已经成了大晟的摄政王。
但是尽管如此,朝中却也没有人敢说三道四。沈扶为大晟做的事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天不亮的时候,他就要在奉天殿主持早朝,下朝之后与大臣们商议公务,下午要亲自给景王世子授课,晚膳过后开始批阅奏疏,一直到深夜。
更别提前些日子京城中举行秋闱,沈扶担任主考官,几乎日日忙得足不沾地。楚酌每次见他,也曾多次规劝当好好保重身体,然而却时常从乔英口中得知,沈大人昨日忙公务,又一夜未歇。
就这样,凤京又度过了三个春秋,如今已是昭宁八年的春天。
这一日的东华门外,几个身着文官朝服的年轻人刚从宫里走出来,似乎还有说有笑的模样。那几人看上去年纪都不大,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仔细听他们聊天的内容方才知晓,他们原来是今年春闱刚登科的进士,还都是一甲和二甲的前几名,被选为了庶吉士,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不远处,一名青年抱臂倚靠在树荫底下,吊儿郎当的模样,将那几名小翰林的对话都听了个遍。待他捕捉到一个熟悉的称呼之时,他突然来了精神。
青年走上前去,好奇的问道:“你们方才说的‘沈先生’,是何人啊?”
突然起来的声音打破了那些年轻人的讨论,一名翰林望着青年,狐疑道:“你连沈先生都不知道?就是如今的太子少师、文华殿大学士€€€€沈扶沈少师啊。”
青年“哦”了一声,又问:“我方才听你称呼他为‘老师’,他什么时候收了学生?”
那名翰林又道:“我等都是今年春闱的新科进士,沈少师是这次殿试的主考官,我等自然都拜在了他的门下啊。”
“原来如此啊……”青年摸了摸下颌,若有所思。“你们能带我去见你们的老师吗?”
听到这里,另一个翰林不由笑道:“你是谁啊?沈少师每天日理万机,前阵子还因过度忙碌病了一场,哪能是你想见就见的。”
青年神色稍变,面露急切:“他病了?那我更要去见他了。快,你们马上带我去见他!”
说着,青年拉着他们几个准备进宫,那些人更是不解。
“你到底是谁啊?方才都说了,沈少师可不是谁都能见了。就连我等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我是……”青年欲言又止,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袖袋,想找个什么信物,却发现这次出门走得太急,竟是什么都没带。
“闲杂人等还是快些离开吧,这里可是皇宫,若有什么行差踏错,可是要掉脑袋的!”
说着,那几个翰林笑了笑不再理会他,离开了东华门。
等他们走后,青年四处张望一番,想看看附近还有没有什么人能带他进宫。然而这会儿宫外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无奈之下,青年绕到了宫墙处,抬头望了望巍峨的宫墙,想着用轻功能不能翻墙进去……
说起来,也有三年没施展过轻功了,也不知道功夫落下没有……打定主意,青年提身纵气,旋身一跃便上了宫墙,踩在琉璃瓦上还沾沾自喜,这三年来,轻功居然一点都没退步。
紧接着,他纵身落地,稳稳地落在了宫墙里。拍了拍袖口上沾的尘土,正思考着养心殿怎么走来着……
然而他抬头一看,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正在盯着他。
领头的那个满脸严肃的盯着他:“什么宵小之徒,皇宫也敢擅闯?拿下!”
“等等等等……”青年正准备解释,却依然被反剪了双手。他抬头看着那群侍卫穿着麒麟服,腰佩墨翎刀,于是连忙道。“干什么!你们既然是玄羽卫,怎么会连我都不认识!”
“你?”那名玄羽卫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谁啊?”
“我是……”青年欲言又止,最终看着他,诚恳地道。“我是你们的主子。”
玄羽卫一听,厉声道:“敢冒充圣上,罪加一等!拿下!”
青年忙道:“等等等等!你们是新来的玄羽卫吧?”
玄羽卫皱眉道:“那又怎样?”
“那你们也没见过圣上的面啊,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青年振振有词。
“圣上还在溪云山养病,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青年叹了口气:“养好了还不能回来了吗?”
“一派胡言!”玄羽卫斥道。“圣上回宫,我等定然会提前接到消息!”
青年一听,顿时有口难言,小声嘟囔道:“就不准你们主子偷偷溜回来吗……”
玄羽卫起疑:“你说什么?”
“没事没事。”青年叹了口气。“你们指挥使呢?他认识我,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指挥使今天不在!”
“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关你什么事!”玄羽卫不耐烦道。
“这个贺浔……”青年小声抱怨一句,却也没办法,于是大声道。“那带我去见你们沈少师!”
“沈少师岂是你想见就见的!带你去昭狱还差不多!”那玄羽卫已经彻底怒了,于是一招手,身后的几名玄羽卫一同上去,抓住了青年,一行人往玄羽司的方向走去。
青年试图挣扎:“我真是你们的主子!放开我!”
玄羽卫们丝毫不为之所动。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小孩儿发现了青年,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小腿。
“父王!”
一看到那个小孩儿,那几个玄羽卫忙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见过郡王殿下!”
青年也十分惊讶,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小孩两三岁的模样,长得十分可爱。
然而,小孩儿见到青年的脸,却发觉自己认错了人,失望道:“不是父王……”
青年笑了笑,蹲下身子问:“你父王是谁啊?”
“是景亲王。”小孩儿认真答道。
“哦,原来是把我认成明煜了?”
恰在此时,小孩儿的婢女们赶忙追了上来,将他抱了起来。
“小殿下怎么跑的这么快,吓死奴婢了!”
那些个玄羽卫面面相觑起来,尤其是方才听到青年竟然直呼景王殿下的名讳,更是起疑。
青年走上前去,戳了戳他的脸蛋:“那带我去见你父王,可好?”
小孩儿说:“父王不在宫里,我可以带你去找我大哥。”
青年想了想,说:“你大哥就是景王世子吧?”
“对!他在文华殿,正在上沈少师的课。”
“沈少师?”青年顿时喜上眉梢。“那太好了,走!”
就这样,两人往文华殿的方向走去,小孩儿的一群随从和侍卫忙跟了上去。那些玄羽卫还留在原处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
午后。文华殿。
沈扶给段承渊授完课之后,奶娘就把他接走了。恰好,内阁送来了今日的折子。
沈扶闭目摁了摁太阳穴,打开了一份折子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沈扶只觉一阵倦意袭来,眼皮仿佛都在打架。许是昨夜熬得太晚,今日又连轴转了一天,实在是有些累了……
他打算伏案浅寐片刻,然而不知不觉间,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中,是他从科举及第一直到入内阁,近二十年的光阴如同浮光掠影一般,闪现在眼前。
在此期间,有一人始终陪伴着他,依恋着他。
但是不知为何,沈扶却一直看不清他的面容,仿佛离得很近,又离得很远……沈扶想向他走去,前方确是万丈深渊……
猛然间,沈扶打了一个寒颤,醒了过来。他失神般看了看身上披着的那间直裰,隐约记得,睡着之前似乎并没有披这件衣裳。
“青砚,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沈扶下意识抬起眸子,一张清隽的脸呈现在眼前,他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这张面容,分明就是方才的梦中,一直看不清的那个身影……
“陛下……”沈扶喃喃道。“我是还在梦中么?”
段明烛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唇角牵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不是梦,是我。”
沈扶垂眸看了看握在腕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熟悉的温度传来,告知他这并不是梦。
下一刻,他就把段明烛紧紧地搂入了怀中。
“……陛下。”
段明烛抱住了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沈扶眸中一涩,拥抱着心悦之人,仿佛仍旧不相信这并非梦境。于是,他捧住段明烛的脸颊,微微阖眸,生涩地吻上了他的双唇。
那两片唇柔软而温暖,是熟悉的触觉。
段明烛搂住他的腰,微微张口,任他索取。沈扶起初还是浅尝辄止的试探,等最终确认这并非梦境,于是温柔的吻变成了强势的占有。两人的气息彼此交缠,呼吸渐渐紊乱,一场吻,令人沉迷而痴醉。
一吻终毕,面前之人仍在,沈扶几乎喜极而泣:“陛下真的回来了……”
段明烛诚挚地望着他:“实在是太想你了,每天都想回来见你……”
沈扶将他仔仔细细地从上到下看了一阵,最终望着他的脸,问道:“你的毒……已经解了?”
段明烛微弯双眸,目光中尽是深情:“师父研制出了碧落三旬的解药,我已经好了。迫不及待地好起来,只想快些见到你。”
沈扶又问道:“亭遥道人呢?”
“……”听到这话,段明烛一时语塞,没想好该如何回话。
“嗯?你师父没进京吗?”
段明烛心虚地躲避了一下视线。
沈扶一看他这幅表情就知道他定然又隐瞒了什么,于是神色微微敛起:“说话。”
段明烛噘噘嘴,小声道:“师父说,我还得再养一个月。我是趁他和师弟们不注意,偷偷溜回来的。”
沈扶:“……”
简直是胡闹。
正想发落他,段明烛却急忙解释道:“但是我的身子已经好了。青砚,我只是太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