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并未理他，仍旧保持刚刚的姿势躺着，薄霁往前走了一步，低声跟奶奶说，“奶奶，对不起。”
薄霁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见奶奶没有要起身或者开口的意思，薄霁和江袖亭交换一个眼神准备离开，刚转身，奶奶就说：“小霁，不要把与你无关的过错归结到自己身上，这些和你无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薄霁顿了顿，垂着眼，“如果上次回来，我帮爷爷把苹果树修剪好，就不会……”
奶奶轻轻叹了口气，背对着薄霁说，“除了苹果树，还有梨树桃树，该来的总会来，避不开的。”
薄霁一怔，道理他都明白，但总是忍不住想把错往身上揽。
奶奶又道：“小霁，这些年可怜了你，希望你别怪我们这些长辈才是。”
薄霁握紧拳头，沉声道：“没有，能跟你们成为一家人，是我最大的荣幸。”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可怜，爸妈爷爷奶奶都很爱他，老爸更是为了他用牢笼将自己困住十年，要真说起来，他才是那个拖累。
奶奶叹了口气，哽咽道：“去忙吧，辛苦你来回跑了。”
“不辛苦，您好好休息，亭亭在这儿陪您。”薄霁说完就出去忙了，屋里只剩下江袖亭和奶奶。
江袖亭想到爷爷去世就忍不住难过，薄霁肯定也很难过，但他总是把这些事压在心底，从来不轻易表露。
再这么下去，他也会出问题的。
他正难过，奶奶突然开口，“亭亭，你能扶我起来吗？”
江袖亭胡乱擦了眼泪，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奶奶坐起来。
江袖亭这才看清，奶奶的脸色有多差。
好像一夜间老了很多岁，满脸沧桑，和前两天他见到那个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处处透着和蔼的老人家完全不搭边，她整个人被悲伤笼罩着，即便牵强地笑着，眼底也毫无生机。
江袖亭哽咽着喊了一声，“奶奶。”
奶奶抬头看着他，露出和往常一样和蔼的笑容，“不哭，我没事，别担心。”
江袖亭擦了眼角的泪珠，强忍着难过，把小凳子往前挪了挪，挨着床边坐下。
“累不累？”奶奶问他，“昨晚连夜赶回来，估计都没怎么睡觉吧？”
江袖亭摇摇头，“不累。”
以前他坐车很喜欢睡觉，即便是在睡眠充足的情况下，但昨晚半夜爬起来往这边赶，他在车上毫无睡意，现在也不觉得困。
“幸好有你在小霁身边，他能有个人说说体己话。”奶奶叹了口气，语气真诚道，“亭亭，谢谢你。”
江袖亭瘪瘪嘴，眼眶瞬间湿了，“奶奶，不要向我道谢，能跟薄霁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开心就好，起初知道小霁喜欢的人是男孩子，好像是他高考完的时候，他跟着他爸爸回来，我偶然听到他爸爸笑他只敢在日记本里写，后来细问才知道。”
奶奶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其实一开始我和他爷爷挺不能接受的，毕竟我们没什么文化，也没听说过谁家是男孩子跟男孩子在一起过日子。”
江袖亭闻言，下意识紧张，拳头不自觉握紧，紧接着又听到奶奶说，“但后来他爸说，人生就那么几十年，活得开心最重要，还说他已经对小霁亏欠太多，不想在感情上管教束缚他，所以我和他爷爷也慢慢地去了解外面的世界，这才发现我们的眼光有多狭隘，说白了，感情这种事儿，谁都说不准，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绝对的对错，是吧？”
江袖亭一脸感动，“奶奶，谢谢您能理解我们。”
原来薄霁喜欢他这件事，他们早就知道了，难过第一次来的时候，爷爷和奶奶对他那么好。
听说他跟薄霁在谈恋爱，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原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做了那么多。
“乖孩子，不哭。”奶奶伸手帮他把眼泪扶去，由于长期做农活，江袖亭很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子。
江袖亭心疼道：“奶奶，之后您跟我们一起去市里吧，想回来的话，周末我们带您回来，您一个人住在这边，我们不放心。”
奶奶收回手，看着无名指上的银戒指，笑着摇摇头，“我就不去了，我在城里呆不惯，一辈子在土地里滚的人，突然去大城市，感觉各种不自在，更何况，老头还在这儿呢，我哪儿都不想去。”
“奶奶€€€€”
江袖亭的说服还没开始，奶奶就笑着打断他，“你去帮我把柜子上的小盒子拿过来。”
“小盒子？”江袖亭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他抬头在屋子里扫视一圈，一眼就看到柜子上那个红色木盒。
奶奶指着那个柜子，语气略显焦急，“对，就是那个，帮我拿一下。”
江袖亭连忙起身去拿，由于柜子太高，他试了几次都没能够到，只好折回来搬凳子过去踩着。
盒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有的地方，漆都掉了，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抱着挺有重量的，不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
江袖亭吹了吹盒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抱着往床边走。
奶奶伸手接过盒子，哆嗦着手将盒子打开，江袖亭看清了，里面都是钱，一打一打，全部用皮筋按照面额绑好，旁边的空隙里放着一个小盒子，看着像是装首饰的。
奶奶把小盒子拿出来，将大盒子放到一边，打开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只玉手镯，冲江袖亭招手。
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江袖亭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奶奶，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那只手镯看着有些年头了，但仍旧晶莹剔透的，即便江袖亭不懂玉，也知道肯定价值不菲。
“这是小霁妈妈的。”奶奶说，“当年她特意让位拿着，将来传给她儿媳妇的。”
闻言，江袖亭呆呆地愣在原地，“阿姨留的……”
奶奶笑着冲他招手，“嗯，来我帮你试试能不能戴。”
知道镯子的来历，江袖亭没再拒绝，乖乖把手递过去。
奶奶握住他的手，轻松帮他把镯子戴上，江袖亭瞬间感觉右手变得很重，但只是一瞬间，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就好像是阿姨在跟他打招呼一般，很神奇的感觉。
奶奶松了口气，脸上多了几分笑容，“能戴上。”
“谢谢奶奶。”江袖亭说完又补了一句，“谢谢阿姨。”
“不客气，以后我们离开了，希望你能跟小霁好好的，那孩子命苦，小时候没了妈，现在他爷爷也没了，他爸的情况你也清楚，估计也……”
奶奶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染上哭腔，“不说这些，奶奶希望你跟小霁能幸福。”
江袖亭连忙回答，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我会的，奶奶，我会一直陪着他的，但您和叔叔也得看着我们，不然我们两个吵架怎么办，我吵不过他，都没人帮我。”
为什么每个人都像是要离开了一样，薄霁要怎么办，他的亲人一个个都走了，他该怎么办。
江袖亭越想越难过，直接趴在被子上小声哭着。
他边哭边说：“奶奶，你们都走了的话，薄霁怎么办，你们要让他一个人吗？”
奶奶也跟着哭，手轻轻抚摸他的头，语气自责道：“奶奶也没办法，爷爷走了，奶奶感觉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是我们对不起小霁。”
江袖亭憋了一天，这会儿找到发泄口，哭得话都说不太清楚，“爷爷也不希望看到您这么消沉，他肯定也希望您能开心。”
见他那么伤心，奶奶不忍心继续说，边拍江袖亭的肩膀安慰边道：“好好好，是奶奶错了，不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别哭了。”
江袖亭哭得停不下来，奶奶安慰了他好久他才稍稍平复下来。
哭累了，他趴在床边，孩子似的跟奶奶撒娇，“奶奶，以后我和薄霁办酒席，您得来当证婚人的。”
奶奶拍他肩膀的手一愣，旋即笑道：“好好好，奶奶去给你们当证婚人。”
薄霁能跟江袖亭在一起，真的很好，小霁那么闷，江袖亭开朗的性格正好能跟他互补。
江袖亭闷闷地将脸埋在被子上，鼻音很重地说：“您答应的，不能反悔，不然我就不理您了。”
奶奶笑着答应：“好，不会反悔的。”
江袖亭趴在床边撒了会儿娇，把奶奶逗得很开心，薄霁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趴在床边，奶奶满脸慈爱地摸他的头。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进来洒在他们两个的身上，衬得这幅画面越发美好。
薄霁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忍心打破眼前的美好，奶奶抬头看着他，笑着冲他招手。
薄霁翕了翕眼，缓步过去。
听到响动的江袖亭茫然地抬起头来，端着一张哭花了的脸看着薄霁。
他不好意思地重新把脸埋进被子里，闷着不说话。
薄霁瞥了一眼，看到他手腕上的玉镯，表情有一瞬间微妙的变化。
“忙完了？”奶奶笑着问薄霁，“累不累？”
薄霁摇摇头，“不累，村长爷爷让我来喊你们去吃饭。”
“我没什么胃口，你们去吃吧。”奶奶拍拍江袖亭，“吃完好好睡一觉。”
江袖亭闷闷道：“我也没胃口。”
“长身体呢，不吃饭怎么行。”奶奶抬头跟薄霁说，“你带亭亭去吃点，吃完去睡会儿，帮忙的人很多，不用什么事都跟着，再不济，还有你爸呢。”
薄霁摇摇头，声音因为疲惫而变得沙哑，“那我先带他下去吃，吃完给您带上来。”
“不用带，我有点累，想睡会儿。”奶奶说完，低头跟江袖亭说，“亭亭乖，去吃点饭，睡一觉再过来陪我。”
江袖亭抬头看着她，“我带上来，我们两个一起吃。”
他知道奶奶现在肯定很难受，但不吃饭肯定是不行的。
被威胁了，奶奶也不生气，宠溺地点了点头，“好，那你带上来我们两个一起吃。”
江袖亭哭得红肿的眼睛弯了弯，刚准备起身薄霁就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我去带上来。”
说完他就走了，江袖亭看看奶奶，又看看薄霁离开的背影，最终还是决定留在这儿陪奶奶。
奶奶见状，笑着说：“亭亭，想去的话就跟着他去，奶奶一个人也没关系。”
江袖亭摇摇头，“不用，他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在这儿陪您。”
奶奶满脸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那吃完饭去睡会儿，你脸色不太好。”
江袖亭乖乖答应，“好的，吃饭完我就去。”
“真乖。”奶奶笑着，尽量克制住眸底的悲伤。
简单吃了点东西后，江袖亭不放心地叮嘱让奶奶有事一定要叫他们，直到奶奶点头答应他才跟着薄霁离开。
院子里人很多，村民们自发前来帮忙，此时正七嘴八舌讨论着什么，薄明远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无助。
江袖亭担忧道：“他们在说什么？”
“商量墓地的事儿。”薄霁牵起他的手，“他们会商量，你先去休息一会儿。”
“那你呢？”江袖亭担忧道，“你最近都没怎么休息好，昨晚又通宵……”
薄霁低头看着他，眉宇间难掩疲惫，“我陪你一起睡。”
“那就好。”江袖亭松了口气，低头瞥见手腕上的镯子，连忙解释，“这个是奶奶给我的，她说……”
薄霁点点头，声音温柔道：“嗯，我知道，镯子很漂亮，很适合你。”
想起这是薄霁他妈妈留给未来儿媳妇儿的，江袖亭就忍不住有点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