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事不能叫你过来?”老爷子的语气冷硬,不满都摆在脸上。
梁瑾知道他在生气什么,直接认错:“公司里的事我本来打算周末回来跟爷爷说,没想到你这边已经知道了,我没跟你打声招呼就自作主张,是我的错。”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知道?”老爷子愈发没好气,“我没有让人在公司里盯着你,你这么本事我也盯不住,是老陈今早来这里跟我告你的状,我才知道你做了什么。”
梁瑾做了什么,无非是拿住那位陈总职务侵占的证据,逼迫他主动辞职离开格泰,之后更毫无预兆地直接公布了多名高层的人事变动,引得一片哗然。
在上周云琴岛的招标结果公示,他没有后顾之忧后,终于腾出手,开始收拾公司内部这些麻烦,快刀斩乱麻地排除异己。
所以现在被人告到了他爷爷这里。
“老陈从格泰创立之初就进了公司,为格泰立下过汗马功劳,当初最艰难的时候他自掏腰包帮我们渡过难关,你现在这么做,未免太叫人寒心了。”
面对指责,梁瑾面不改色:“我就是念在他为格泰立下过汗马功劳,没有直接报警只让他辞职而已。他这些年在格泰也捞够了,如今年纪大了正好回去颐养天年。我要是再放任他对他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再有人有样学样,格泰迟早要被他们蛀光。”
老爷子面色铁青:“那其他人呢?你一出手就把这么多人边缘化,不就是逼迫他们也辞职?这些人都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你这是故意跟我对着干?”
“没有,”梁瑾不承认,“是他们跟我对着干,我给过他们机会,他们不肯听我的,我只能用这种手段,跟爷爷你无关。”
老爷子根本不信:“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梁瑾平静道:“我今天所有都是爷爷给的,你要是哪天对我不满意了,把这些都拿回去,我也不会抱怨半句。”
或者说,这些本也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一句话让他爷爷又陷入沉默,良久,老爷子一声叹。
“你是不是因为当年的事在怨我?”
这十年梁瑾学着做梁瑾,但终究不是真正的那个梁瑾,他替梁瑾承担了家族责任,却永远不会像真正的梁瑾那样无私包容。
“没有,”梁瑾淡道,“爷爷你想多了,忧思过重对你的身体不好。”
他这么说梁老爷子更知道他心里是有怨气的,到今时今日,谁也说不清当初他们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格泰与华扬合作的事,我之前一直没有细问过你。我虽然老了,总还能听到一些风声,是你让人举报了华扬的资质有问题,之后又选择跟他们合作,甚至拿自己的钱借给华扬?我只想问你,你这么做,到底有没有私心?”
老爷子的言语间已不复先前的咄咄逼人,直视梁瑾的目光更似能看穿他。
梁瑾静默片刻,回答:“没有。”
无论有没有,他都不想在他爷爷面前承认。
老爷子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最终作罢:“……算了,我听说你妈妈这段时间一直在住院,她身体怎么样了?”
“还好,没什么大问题。”梁瑾不愿多提姚曼思的事。
那天将他行踪透露给姚曼思的,是秘书办的一个实习生,回去便被他开了。在医院里一顿闹之后姚曼思终于暂时安分下来,虽然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至少能让他清净几天了。
老爷子又多劝了他几句,让他做事不要太过强势。
梁瑾认真地听,但真正听进去了多少,只有他自己清楚。
最后他走时,他爷爷犹豫又叫住他,说:“你妈妈那样受不住刺激,我知道你很难,但你妈妈也不容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要知道。我年纪大了,也没几年好活了,等我走了你就只有你妈妈一个最亲的人,你要顾念着她。”
梁瑾默然之后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离开。
周五下午,有一场政府主办的行业会议。
梁瑾在现场又看到傅逢朝。
格泰虽然跟华扬合作拿下了云琴岛项目,他们之间其实也没有太多交集,除了开标那天一起到现场碰了一面,其他事情都由两边的项目组共同沟通推进。
他私下借给华扬的钱也在借出去的三天后连本带利转了回来,比银行最高贷款利率还多三个点。傅逢朝连一盒药的人情都要高价还他,钱的方面更不愿意占他的便宜。
梁瑾到现场早,会议尚未开始,他跟认识的同行聊了几句,便看到傅逢朝进来。
傅逢朝也是一个人,到位置里坐下,只跟左右邻座的人寒暄了几句。
旁边有人见状笑问梁瑾:“那不是华扬的傅总?听说你们一起把云琴岛那块地拿到手了正要大展拳脚,你们关系应该挺好吧?怎么梁总你不去跟他打个招呼换坐到一块?”
梁瑾松弛靠进座椅里,八风不动的笑容完美无瑕:“又不是小孩子,还要特地换坐到一起啊?至于吗?”
对方便乐道:“那倒也是。”
梁瑾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人闲聊,视线再没往傅逢朝那头落过。
那天傅逢朝的指责言犹在耳,他并非不心虚,如今也不知道要怎么再面对傅逢朝。
这么多年他最愧疚的,或许还有对傅逢朝的欺骗。
他要偿还救命之恩,却亏欠了傅逢朝。
这一场会议格外冗长,持续了整三个小时。
快结束时梁瑾接到秘书的电话,去会议室外走廊上接听。
说了几句挂断后他看看时间已然不早,索性不进去了,提前离开。
今天司机请假,梁瑾是自己开车来的,在停车场他正要拉开车门,手上动作忽然顿住,神情中多出了一丝警觉。
下一秒他速度极快地侧身往一边躲过,落下来的钢棍砸在他车门顶上,“砰”一声响。
背后袭击之人见一下没砸中他,手中钢棍发了狠地接二连三往他身上抡。梁瑾躲了几次,被砸中一侧肩膀,但也抓住了对方放松警惕的时机,用力一脚踢了出去。
趁着对方吃痛,他一手夺过钢棍扔了。
那人还不死心,挥拳扑上来,被梁瑾捏住手腕反手将胳膊往后一掰。在对方的痛呼声中,梁瑾把人扣住,压着后颈用力按到了旁边墙上。
袭击他的年轻男人吱哇乱叫骂着脏话,梁瑾已经认出来,是之前被他赶出公司的那个老陈家里的败家子。
还在叫嚣的人骂得太难听,梁瑾本就不痛快,扯着他头发扣住脑袋往墙上猛地撞了几下。
对方哀嚎连连,脑门磕出了血,这下也不敢再骂他了。
梁瑾没把人放开,皱着眉恶狠狠地问:“还敢不敢找我麻烦?”
“不敢了、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放开我……”
被他压制住的那个痛哭流涕。
梁瑾根本不吃这一套:“我把你老子开了又怎样?他从公司里捞的钱足够你下半辈子风流快活,你要再敢惹我,我把你老子送进去,你也别想好过,不信你就试试。”
装绅士装习惯了,他都快忘了自己从前也是个混蛋,对付流氓他有的是更流氓的招数。
“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把人教训够了,梁瑾扣着对方将修车钱转给自己,终于憎恶松开手。
小流氓顾不得疼痛,正眼不敢再看他,灰溜溜地跑了。
梁瑾走回车边,拉开车门时一抬眼,看到停步前方不远处盯着他的傅逢朝,神色一顿。
傅逢朝先前就已经下来,听到这边动静瞥眼过来,没想到会看到梁瑾跟人打架的一幕。
他无意多管闲事,却又不由自主地停住视线。
梁瑾的狠劲是他没想到的,面无表情地按着人脑袋往墙上撞时,那样的神情无端又让他想起梁€€。
当年梁€€在学校被人找麻烦,他曾亲眼见过梁€€将个子比他自己高半个头的白人同学制服,也是这样把人按在墙上,吓唬逼问对方还敢不敢找招惹他,直到对方哭嚎认输才肯作罢。
方才看到同样的场景重现,有一瞬间傅逢朝甚至生出荒谬错觉,以为他的梁€€回来了。
梁瑾的目光落过来,与他对视。
他被拉回现实。
梁瑾先移开眼,想着自己或许该上去跟傅逢朝打个招呼,但傅逢朝必不愿意应付他,不如算了。
傅逢朝却主动开口:“我打算去一趟云琴岛,你要不要一起?”
梁瑾微一怔,像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提议:“……现在?”
“嗯,现在。”傅逢朝点头。
梁瑾只思考了一秒,他到底拒绝不了傅逢朝,答应下来:“好。”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出停车场。
傅逢朝自后视镜看去,瞥见后方跟上来的黑色宾利,收回视线。
第14章 怎么可能
车迎着晚晖驶上临云大桥,梁瑾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随前方那辆帕拉梅拉之后。
这一刻他的心境也难得平和下来,只希望这一段路能再长一些,他能跟着傅逢朝这样一直走下去。
海风的潮腥萦绕鼻尖,越往前开,越远离城市喧嚣。
云琴岛地处临都北部,从前是一座渔民岛,十年前政府修建临云大桥,对岛上做旅游开发,这里才逐渐进入公众视野。可惜因为缺少亮点、宣传不到位,至今鲜有人来,如今整体转让,为了更好地挖掘这一风水宝地的商业价值。
岛上大部分地方还留有原始自然风貌,西面耸立着一座云琴山,海拔五百多米,能俯瞰整座云琴岛全貌、远眺临都最繁华的城市中心。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至半山腰,前面没路了才停下。
梁瑾推开车门下车,傅逢朝已经走过来,微仰头视线落向前方山顶,不咸不淡地说:“我们走上去吧,也不远。”
梁瑾没什么意见:“走吧。”
走了一段他很快后悔了。
这一段步行上山的路修得陡峭,且昨晚下了雨山路湿滑不太好走,他们穿的又是西装皮鞋,实在不方便。
傅逢朝步子跨得大,走在前面,停步回头时,梁瑾刚好脚下打滑趔趄了一下差点跌倒,被前面伸过来的手托出手臂。
他一顿,抬眼对上傅逢朝平静目光。
傅逢朝收回手:“没多远了,坚持一下。”
梁瑾扶着路边的矮树站稳,傅逢朝已经转身先走。前方烟云飘渺,他的背影步入其中,竟也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梁瑾有瞬间失神,第一次回忆起从前€€€€当年他和傅逢朝来这里,他走不动耍赖,最后是傅逢朝将他背到了山顶。
久远的画面,其实一直深刻在记忆里。
至山顶正是日落之时,大片浓霞笼罩渲染天际,城市灯火渐起。
暮夜更迭的一刻,喧嚣逐渐掩于沉寂。
他们默然无言一起看完这一场日落,梁瑾先问:“来这里做什么?”
傅逢朝顿了一下缓声开口:“云琴岛这里因地形从半空俯瞰像一把大提琴,又终年有云雾笼罩而得名。”
他说得很慢,凝视前方,暮霭落进他眼中沉下最厚重的颜色:“等到新机场建成以跨海大桥直通这里,这个地方将成为外来旅客落地临都的第一站、整座城市最前沿的标志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