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开始重现,周济慈闭上眼,竭力让自己忘记这个房间里发生的种种。
这时,傅庭雪推门进来:“小贤,你醒了,昨晚睡得还好吗?”
周济慈不理他,一把掀开被子,在观察一番四周的环境后,他冷笑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清醒一点?我说过,我不是母亲,我不是。”
见他浑身上下都带刺,一副不让人接近的模样,傅庭雪眼神悲伤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爸爸做了很多错事,爸爸知道错了,你总得给爸爸一个弥补的机会。”
周济慈别过脸,一脸厌烦:“别自称我的爸爸,我父亲早死了,你若是真心悔过,最好不要再来找我。”
傅庭雪的眼神逐渐偏执起来:“可我就是你爸爸,天底下,只有我们两个是亲人了,只有我们两个了,我们才是最亲密的人啊。”
他这样死缠烂打,让周济慈极为厌烦,甚至有种疲惫的无力感。
两人沉默地对峙良久后,傅庭雪出声道:“你饿了吗?我们下楼去吃早饭吧。”
周济慈沉默不语,最终还是选择跟他下楼。
公馆的占地面积扩张了很多,但内部装饰和过去没什么变化。
在这场环境下,拼命想遗忘的记忆被一点点地唤醒,这让周济慈感到很难受。
饭桌上,傅庭雪把一盅糖蒸酥酪推到周济慈面前,温声道:“爸爸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
个。”
周济慈神色复杂,良久后,他像是妥协地叹气道:“谢谢你,我都不知道我小时候爱吃这个,我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你总得给我个缓冲的时间。你强迫把我留在这里,又用那种手段,让我怎么不怕你……”
傅庭雪连忙道:“爸爸只是太想你了,我们分开了整整十六年,十六年,爸爸实在忍不了。”
周济慈低头温声道:“感情总是处出来的,吃完早饭,你让人送我回去吧。我们留个电话,以后慢慢接触。”
见傅庭雪面露不满之色,周济慈又道:“你总得给我个适应的时间,感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培养出来的,你不要逼我。”
他语气中透出几分决绝,这让傅庭雪有些害怕,害怕他逼得太紧,真的让事情走向无法挽回的地步。
思索良久后,傅庭雪叹道:“那好,爸爸不逼你,我们慢慢来。”
接下来,傅庭雪跟他说了很多童年的美好回忆,周济慈都默默地听着,两人像是真是在修复父子间的感情。
用完早饭后,傅庭雪兑现了承诺,派人送周济慈回到西郊。
周济慈走后,傅庭雪的脸色逐渐冷下来。
他脸色阴狠地吩咐道:“找人盯着他,我可不希望他又被哪个婊子随随便便骗到手,谁敢不怀好意接近他,直接弄死。”
秘书恭敬地应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傅庭雪像是真的在给周济慈适应的时间,没有再来打扰他。
但周济慈知道,他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都可能降下。
回到西郊的房子后,周济慈开始收集英贤集团的资料。
傅庭雪的发家史并不十分清白,他早年以近乎欺诈的手段在华尔街捞到第一桶金,一举成为港城的新贵。
这几十年间,不乏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产业,但因为手段狠辣,英贤集团一直在港城屹立不倒。
看完所有资料后,周济慈闭着眼,喉结动情地滚动着,焦虑、不安……各种感情混杂成一把索命的尖刀,几乎要扼杀他所有的感情,几乎……要刺穿他的心脏。
他突然想到那天秦洋的话,若有所思。
这时,突然有人敲响他的房门。
周济慈推开门,然后就愣住了:“是你?”
“怎么,不欢迎我吗?”
江恕半倚在墙上,朝他笑得肆意张扬。
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第17章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江恕站在过道里,他一身考究的定制西装,雪白的衬衣,领口里系着华美的真丝领巾,看风度仪表是彬彬有礼的绅士,但眼睛里却射出跟野兽一样吓人的光芒。
很难说清那种眼神的含义,就像猫见了腥那样不怀好意,很确定里面饱含轻蔑和傲慢,还有十足的恶意。
他衣着考究得像刚从结婚典礼上逃跑出来一样,他的张扬和这栋瑟缩阴郁的筒子楼格格不入,已经有不少住户打开房门暗自偷窥这一幕,窃窃私语。
周济慈微微皱眉,两人对峙了足足十几秒后,他侧开身体,让男人进屋。
当江恕经过他身边时,他很确定自己听到一声阴阴的冷笑,听得人心底一片冰冷。
这时,周济慈才发现江恕的身后还有个年轻男人,正是江恕形影不离的秘书乔西。
乔西一头丝绸般的黑色长发,眼神宁静得像一片湖,他不出声时,谁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就像江恕的影子一样。
似乎意识到周济慈在观察自己,乔西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优雅地欠身行礼,旋即跟随老板一起进屋。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进门后,江恕下意识地挑剔起来。
港城的西郊繁忙而振奋,灰烬像野草一样疯狂地生长,前几天下了几场大雨,沿路都是泥浆,泥泞的石子路上拥挤得跟打仗一样,忙忙碌碌的工人,游手好闲的街溜子,瘫倒在地的酒汉……
如果不是车开不进来,他才不会来这种乱糟糟的地方。
外面的世界一片纷乱,但这间小屋子却是温馨典雅的,地板光可鉴人,苍绿色的天鹅绒窗帘慢悠悠地随风起落,外面罩着一层白蕾丝纱幕,阳光从玻璃窗里照进来,白色的尘埃在空气中翻滚。
周济慈清晨刚给客室里的花瓶换过水,紫丁香成簇的星状花穗在青瓷瓶中摇来晃去,花香在空气中若即若离地浮游,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那么静谧。
江恕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心中直念道:好香好香。
他突然记得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也时常会从玫瑰园里摘下花束,耐心地修剪搭配成最完美的模样,然后插在客室的花瓶中,每天的花束都不一样。
但在她过世后,所有的记忆都被封印在大厅里那幅不会动的油画中,不能动,一动就会撕开血淋淋的伤口。
周济慈不知道这两人是来做什么的,但还是客气地请他们入座,又去餐台给他们沏茶。
在他沏茶的时候,江恕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不远处的男人,倒是颇为欣赏他的品味。
奶油色的衬衫,简单的长裤,装束并不怎么华贵,但简约得体,反而有种返璞归真的清新感。
周济慈端上茶盘,为两人上茶,耐心问道:“您来这里,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客气又疏离,那个“您”字,听得江恕浑身别扭极了。
江恕突然笑道:“你这话未免说得太凉薄了些,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我的身上现在都还疼着,我就不能来找罪魁祸首负责吗?”
他说起话来云淡风轻却又情意殷殷,又带了些许亲昵的责怪,仿佛两人真的是亲密无间的情人一样。
周济慈皱眉:“你千万别这样说,我担当不起……当初你明明有机会送我去医院的,是你没有做到,你这样身份尊贵又体面的人,是我万万高攀不起的。”
不上钩啊。
本来想借机勾起他的责任感,但这人却是个铁石心肠的,对自己也完全没有任何想法,这让江恕心里有种很涩的微妙感觉。
见江恕脸色逐渐难看,周济慈又叹气道:“若你当真是女孩,还能说是我无意识地强迫了你,我也不是不能负起责任来。但你一个大男人,我再怎么也不能强迫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知道你因为你前妻的事迁怒我,我也不想碍你的眼,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这样不好吗?”
江恕的大脑“嗡”的一下就炸了。
你什么意思?你他妈什么意思?
意思是因为我不是个女人,所以你不想负责?
没等他发火,周济慈又温声道:“不过我当时意识不怎么清醒,还真的把你看成一个女人了,没想到一醒来身边居然是个……”
“周济慈!”
没等他说完,江恕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瞳孔里闪烁着实质的怒火,这是自尊心受到伤害后的愤怒。
看着沙发上那个双唇微张,满脸不解的男人,江恕气得嘴唇发抖,甚至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整个人都要羞耻得烧起来。
他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江恕想起那个火热的夜晚,接吻间口中吞吐的热气,肌肤相抵时滚落的汗水……而这一切的温柔缠绵,居然都是因为他把自己看成一个女人?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江恕深吸几口气,心里冷笑一声,身子傲慢地往沙发上一靠,似笑非笑道:“别这样啊,你这样惊才绝艳的人,我难道就不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周济慈刚想说什么,江恕示意乔西递过来一个文件夹,表情深不可测道:“我真的很欣赏你,所以为了更加了解你,我让乔西查了一下你的来历。结果还真是让我惊讶,你居然是英国国籍,来港城的方式还不怎么体面。”
“我一向是遵纪守法的人,从来不欠国税局一分钱,你这让我很难办呢。”
江恕惆怅地叹气,一副极为苦恼的模样。
看到乔西手中的文件夹,周济慈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他很清楚里面是什么资料,他来港城的流程确实没那么正规,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若是有心人想故意找茬,也能挑出错来。
像江恕这样的身份地位,想把一个来路不怎么光明的外籍人遣返回国,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良久后,周济慈开口道:“你想怎么办,直接说吧。”
知道自己掌握了主动权,江恕眼中满是得意的光。
江恕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周济慈面前弯下腰,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直接给他一个法式深吻。
他的舌尖在唇齿口腔之间暧昧地周旋着,有时,牙尖还会轻咬那丰润的下唇,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是故意的,让人捉摸不透,只觉得被他碰触过的肌肤在发麻发痒。
一个深吻结束后,江恕看着周济慈泛着水光的眼眸,暧昧道:“我最近刚离婚,你和我又刚好发生那种关系,我很喜欢你,我也想帮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他话中的意思无非是: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跟我搞正当男男关系,要么滚回英国,你自己选。
说罢,他放开周济慈,又坐回沙发里,抵直了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烈的征服欲望,仿佛……他势在必得。
周济慈站起身,他靠在窗边向外眺望,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他瞳孔里的颜色,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江恕也不急,给他时间慢慢想。
江恕有个奢侈的爱好,就是收藏来自世界各地的宝石,马林斯克的绿宝石、斯里兰卡蓝宝石、水滴形的粉钻……都是能让行家啧啧称赞的极品。
如今看到周济慈,他觉得自己能收藏到一件有史以来最美丽的宝石。
他是个好色之徒,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这时,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他母亲的那个时代,港城有一位美得惊骇世俗的女人,她的美貌一直都是个传说。
江恕曾在舞会上见过一次那个女人,女人那时候已经不年轻了,但她的面容和身姿比在场所有的少女都要青春美丽。
当她拉着丈夫的手在舞池旋转时,用金线绣着玫瑰花的裙摆展开,像一朵逐渐盛开的花。
那个时候江恕只有六岁,但还是在脑海里深深地记住那个女人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