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循善诱,好像只要自己怀里的猎物说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结果就会大发慈悲地放过他。
林西图怔怔地看着方知锐,被子里的温度一下子忽然高得吓人,他手心里沁出一层手汗,脑子里也被烫成了浆糊,那句“以后我陪你”迟迟没有说出口。
这句话说出口,不就等于他要给他哥当老婆了吗?虽然他没什么意见,但是另一个当事人会不会把他踹下床让他滚出去冷静一下?
林西图挪开眼,小声道:“不行,只有这个不行……我马上要过生日了,这个是我的生日愿望,你要答应我。”
方知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还有什么愿望?我可以考虑一下。”
说起这个林西图就来劲了,鼓起勇气继续和他哥对视,看不见的尾巴和狗耳朵忽然出现,就差朝方知锐汪呜叫两声。
他确实是叫了,讨好地叫了声“哥哥”,凭他哥现在是防备心最弱的时刻,摇着尾巴问:“我说什么你都能答应我吗?”
“说。”
“第一个愿望,我中考考完最后一门那天你要来市一中接我回家。”
不算过分的要求,方知锐的高考比林西图的中考早一个星期,接人只能算一件小事,方知锐从鼻子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第二个……”林西图的语调小了下去,“以后《月光》只能弹给我听,《Born a Stranger》也是,可以吗?”
方知锐没有回答,静静地低头看着弟弟。黑暗里看不清脸色,林西图壮着胆子不挪开眼,又汪呜一声:“可以吗可以吗?”
“求人的话应该怎么说?”
方知锐没问为什么,反而如此平静道。
这句话比起反问更像一个有些暧昧的命令,林西图在被子底下小心地勾了勾他哥的手指,温热的指尖相触,只是皮肤一次一触即离的摩挲根本不够,林西图满足了,却没发现夜色里他哥的表情像是要吃了他。
“哥哥,求求你,不要弹给别人听。”林西图用气音哀求。
他感到腰间的手又搂紧了些,方知锐像是觉得困倦了,又像在掩盖什么,把林西图抱在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脖颈里,叹息着说:“好,还有呢?”
第三个愿望全被林西图写进日记本里了,但他脸皮薄,那么多肉麻的话实在没办法说出口,想着干脆生日那天再写张纸条给方知锐,于是道:“第三个…第三个我还没想好,暂时就这两个,其他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其实还有第四个,林西图的欲望在心里叫嚣,他想要代替那只毛绒小狗的位置,最好是永远霸占这个位置。可这到底是一个永远无法说出口的愿望,林西图郁闷又苦涩,见方知锐好像又要去拿那只玩偶,立马道:“哥,小狗能不能让我抱着?”
方知锐看他一眼,把小狗拿过来塞进他的怀里,松开了环在他腰上的手,低声道:“睡吧。”
熟悉的体温离去,林西图反倒不自在起来,抱着小狗翻了个身,总觉得那双手仍握在自己的腰上。
戒色,戒色。林西图在心里默念清心咒,好不容易把刚才的画面从脑海里驱散了,才渐渐有了睡意,阖上眼昏昏欲睡。
在他背后,方知锐像许多年前林西图第一次和他躺在这张床上的夜晚那样,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自己的弟弟,眼底浓郁的夜色却像一张网,要将陷入睡梦的少年彻底笼罩在自己的手下。
这晚林西图奇迹般地没有乱做奇怪的梦,一觉睡到天亮。方知锐房间里原本米色的窗帘换成了深灰色,外面的光透不进来,即使已经是清晨房间还如四五点那般昏暗。
林西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以为是在自己房间,习惯性地伸到枕头底下乱掏一阵,想把闹铃掏出来,结果掏出一部手机。
锁屏的壁纸是一张金毛幼崽,小狗蹲在壁纸的右下角,裂开嘴笑得很开心,背后是无垠的旷野和即将破晓的地平线,顶上的时间显示早上八点十五分。
林西图的瞌睡瞬间清醒了,放下手机,想翻身却动弹不得,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紧紧地扣着他的腰,脊背上传来不可忽视的沉甸甸的重量,方知锐把他圈在怀里,紧闭着眼,垂下的纤长眼睫微微颤动。…………
第36章 我有自己的原则
打开琴盖,调节琴凳的高度,摆好琴谱,试音调音,这些动作方知锐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不知道做过多少遍。
方裴胜说这是作为一个钢琴家不可或缺的修养,在登上音乐厅的舞台时,面对台下成百上千双眼睛,无论弹奏的技巧如何,登台的礼仪一定要做到完美。
即便弹奏的是再简单不过的《小星星变奏曲》,钢琴家的脊背也不能佝偻下去一分。
这一方面,他的生母傅杳和方裴胜倒是出奇得一致,追求光鲜亮丽的外表,耗费再大的精力也要做一个能靠仪态和外貌蛊惑人心的两面派。
今天要练习的琴谱是371页的《升C小调幻想前奏曲》,方知锐挽起衬衫的袖口,摆正琴谱,看着自己放在琴键上的手,难得发了一会儿呆。
就在前不久的那个清晨,他拿这双手抚摸过少年柔韧白皙的肌肤,林西图的反应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或者说比想象中的更加乖顺。
一想起对方望过来带着雾气和迷恋的瞳孔,方知锐手指不经意地用力,按出了一个琴音。
他们是兄弟,却在兄友弟恭的路上背道而驰,甘愿坠入深渊。但那又如何?
方知锐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他完全可以不顾社会正常的规则和伦理纲常,也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神,他只要林西图永远呆在自己的身边,一步都不可以离开。
按下接下来的第二个琴键,随即急促如雨点的琴音在琴房里响起。
无需再照着琴谱,只凭着对音律和节奏几乎超常的感知力和肌肉记忆,指尖便能在高速转换的音调中碰上正确的琴键。
他少年时期的私人钢琴老师曾经评价他手底下的钢琴是一台冷漠的机器,可以根据方知锐脑子里的“编程”弹出任何完美的钢琴乐。
但那音乐是冰冷、理智的,不带任何的感情和幻想,方知锐游离在琴音之外,明明是自己弹出的曲律,弹奏者却仿佛一个局外人,只是在做一项能够获得完美评价的程序。
可现在好像又有点儿不同了,那些急促高亢的琴音成了拍打在弟弟身上的雨水,将他浑身浇得湿淋淋的。
转调后舒缓低沉的节奏又成了林西图想要努力靠近的唇和吐息,杏眼里带着懵懂的爱和渴望,坦诚地向自己剖开心。
方知锐不知不觉沉浸在钢琴声里,难得没有发现门外站了一个人。
方裴胜像是刚从外面回来,放下自己的手提箱,将西装的外套随意丢在一旁的沙发上。
这会儿他已经没空再对自己儿子的天赋感到惊叹,阴沉着脸冷声问:“方知锐,听说你打了章家的小儿子?”
他刚结束在米兰的最后一场巡演,就接到助理匆忙的电话,说章家的大夫人登门拜访方家住宅,声称方知锐将她的小儿子章明城打进了医院里,到现在都没能出院。
方裴胜接到那通电话时,第一次在方知锐除了音乐以外的其他方面感到惊讶。
他这个儿子虽然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但从来不像别的自闭症孩子那样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暴躁易怒,相反可以说是冷静过了头,根本不屑搭理学校里的同龄人。
这样一个几乎称得上冷血的人居然对别人大打出手?
章家不是土生土长的A城人,靠偶然的房产机遇起家,说得难听点就是暴发户,方裴胜自然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但那位大夫人实在难缠,将这件事往整个上流圈里传,如今闹得沸沸扬扬,方裴胜即使和章家的家主私了这件事,还是被硬生生摆了一道,拂了面子。
方知锐闻言不甚在意一般,连手上的动作都没有停下,前奏曲再次转调升阶,变得紧凑起来。
方裴胜从未觉得肖邦的曲子像现在这样聒噪过,他快步走近方知锐,怒道:“这就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吗,方知锐?现在马上给我停下!”
“你想知道现在整个上城区的人是怎么说你的吗?说你是有反社会人格的怪胎,根本不像个正常人!”
“你母亲说得确实没错,天生就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孩子,即使在艺术方面再怎么有天赋怎么样,融入不了社会,就根本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音乐家,没有感情的音乐和完美的人格,谁会为你买账?”
节奏中断,方知锐十指同时按在琴键上,斯坦福钢琴内部立刻发出沉重刺耳的嗡鸣。
他站起身,个子竟然比方裴胜还高了快一个头。
方知锐冷冷地俯视父亲的脸,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道:“我确实不是什么正常人,我有自己的原则,但也没有人能够约束我的行为。”
他眼里的威慑力太强,方裴胜不禁退后一步,随即又为自己方才心里一闪而过的恐惧感到恼怒。
“所以把章明城打进医院就是你的原则吗?我给你请的老师就是这么教你的?在还没有能力承担自己做事的后果的时候就应该放谦虚一点!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是,这件事我确实做得有疏漏,但是如果章明城下次还敢在我面前有什么小动作,我还是会动手,直到他不敢往他家里说出这件事为止。”方知锐淡淡道。
“你!”
方裴胜脖颈上的青筋暴起,脸色因为愤怒涨得通红,斯文的皮囊荡然无存。
相比他的失态,方知锐的淡漠更像是一种藐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儿子正悄悄地从他的手里篡夺权力€€€€乐坛对方知锐弹出的钢琴声的反响已经超过了方裴胜当年的荣誉,这间琴房也不再是独属于方裴胜的工作室。
面前高大的少年像一头年轻的雄狮,冷血而无情,正在逡巡自己不断往外扩张的领土。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打章明城吗?”
方知锐继续说:“有人指使他,把林西图堵在教学楼里,几个高中生打一个初中生。林西图的膝盖上被划了一道口子,全都是血,周医生给他缝了好几针,这件事你知道吗?”
方裴胜哑口无言,他确实不知道,连林沐菡都没有跟他提起过。
想来整个巡演期间,他都没有和这个继子打过一通电话。
“怎么没有人告诉我?”方裴胜的脸色缓和了一点,“你林阿姨也不知道吗?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去找图图的麻烦?是不是他闯祸了?”
方知锐坐回琴凳,冰冷道:“这件事你确实不用知道。”
方裴胜差点又要被他的态度惹怒,结果对方的下一句话立刻让他僵在了原地。
“你回来的时候没有换过衬衫吗?全是真我缪斯的香水味,你觉得林阿姨闻不出来吗?还是说你也想像当年对我妈那样,戏演不下去了就要破罐子破摔?”
方裴胜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恍惚间似乎真的从自己的衬衫领口上闻到一股甜香,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快要高考了,不该想的事就不要想,这点应该也不用我提醒你了吧?有什么事都等考完了过后再说,在这之前管住你的毛病,不要再对章家的小子动手。”
说完方裴胜就要匆匆往外走,回房间换衣服。
转身的那一刻他和方知锐黑洞洞的眼睛对上视线,对方似乎很满意自己这副狼狈的姿态。
琴房的空气忽然沉闷起来,压在方裴胜的胸膛里,他一秒都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走到门口时背后又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
“我会告诉林阿姨,她有知情的权利,知道你从去年的冬天到现在为止出过多少次轨,时间就定在林西图中考结束后。”
方裴胜强压下心底的怒意,拿起沙发的西装,狠狠地关上了房门。*
离高考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林西图的生日也近在咫尺,他反倒高兴不起来。
高中部喊楼过后,初中部的气氛也空前绝尘地紧张起来,每次数学和生物课下课都有一群人涌到讲台上找老师问问题。
平时坐在后头吊儿郎当的几个人也收了心,埋在书堆里红笔蓝笔都用完了好几只。
林西图也被这种气氛带得焦虑起来,做试卷的效率比平时快了不少,下课没事就被英语老师抓过去背单词,连喘口气去找方知锐的机会都没有。
相比全校的紧张氛围,高三(一)班里反而跟往常一样,坐在这个教室的不是平时就已经习惯高强度学习时间的人,就是脑袋聪明得不需要怎么复习的人。
即使高考迫在眉睫,布置的作业量照旧,除了午休前的二十分钟,所有人都自觉地在课间保持安静,连走廊上经过这个教室的学生都要放轻脚步。
方知锐的弟弟已经有四天没有过来了,季时坐在座位满意地想,不知道是不是上次章明城的恐吓奏效了,他没再看到过那个讨厌的影子。
不过奇怪的是,那天过后他就怎么都联系不上章明城,连带着平时跟他在一块儿的几个浑浑也都没来上学。
但季时不在意这些,他只在意方知锐。
此时正值早晨第一堂课结束后的大课间,学校取消了高三部的跑操,学生全都留在教室里自习。
季时收拾好桌上被红笔写得一团乱的试卷,下意识抬头去找方知锐的身影。
方知锐不在自己的座位上,而是站在走廊上和人说话。
季时皱起眉,偏头从窗户外望过去,一个穿高二校服的卷发男生正递给方知锐一个黑色的高档礼袋,袋子上印有栎冉珠宝的LOGO。
卷发男生叫冉杨,家里和季家一样是A城是珠宝世家,并且自创了栎冉珠宝这一品牌,和国外的珠宝商联系密切,会私下收购一些好货在上城区进行拍卖。
方知锐接过礼袋,对冉杨点点头,口型似乎在说“谢谢”。
两人完成这项交易后就没再说别的话,方知锐径自走进教室,季时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