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成为皇后的 第7章

脖子上没了刀,神医松了很大一口气,惶恐地擦擦额上的冷汗。说是‘请’,其实他是在上山采药过程中就被人绑过来的,塞进马车一路奔波,到了金碧辉煌的皇宫都没来得及看几眼,刀就架在了脖子上。

当时,背对着他的方宥丞给昏睡不醒的人擦完汗,从床边起身,背手而立,看见他脏兮兮的模样眼中显然滑过质疑。打一照面这男人就说了两句威胁含义极重的话:

“你就是神医?”

“救他,救不活,你也别活了。”

龙血凤髓,天潢贵胄,草芥人命,冷酷如斯。

怪不得师父从前一直带他云游四方,四海为家。这回他不遵师命想要定居,没几天却被逮着了。神医苦哈哈想着,言不由衷,“没事没事,草民没事。”

他起身,走过来问,“公子现在感觉如何,有哪里不舒服?之前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什么时候感觉到不舒服的?可有旧疾?细细说来,草民才好对症下药。”

神医询问时,柏若风正接过方宥丞递过来的粥。柏若风低头一看,粥面隐约倒影出病人憔悴的模样,看不清晰。然而却能看清满头银针,整一个刺猬似的。

他后背攀上些凉意,立刻没了食欲,把粥碗放一边,努力转移注意力。

闻言看了眼外边天色,已经是白日了。他努力回想,“昨夜我和妹妹用了晚饭,菜肴都很清淡,没什么特别的。晚上和她聊了会,就直接睡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间就开始胸闷,犯恶心,接着从噩梦里醒来浑身冷汗,双腿痛得厉害,闻到一股很浓厚的血腥味,就失去了意识。”

神医给他面诊,柏若风观察着神医表情,想以此判断出自己病情好坏,然那沧桑的面上看不出情绪。

只见神医继而卷起袖子,示意他把被子掀开。“以前有过这种症状吗?”

“没有。”柏若风十分配合大夫,乖乖答完,想了想,补充道,“自我有记忆后,这是第一回 犯病。”

先前方宥丞说过一次柏若风的遭遇,此刻神医应了一声,抬手缓慢按压着他的小腿各处,“现在请公子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是轻了重了疼了,或者完全没感觉,都要说出来。”

“好。”

检查完后,神医困惑不解,“太医和我说你的腿是废了的。可你明明还是有知觉的啊!”

柏若风还没来得及多问几句,就听方宥丞单刀直入,“能治吗?”

神医被他吓怕了,一激灵,“能!而且成功可能性很大。”

见腿能治,方宥丞对这神医信了几分,语气和缓下来,追问,“那他失忆是怎么回事?”

时辰已够,神医正立在柏若风身后拔他头上的细针。“目前看来,腿伤兴许是公子之前伤到了头部导致的。这脑袋啊,可重要了,管着人身上各种器官。至于失忆这回事可大可小,公子忘得这般干净还是草民闻所未闻的,”他沉吟着,却给不出个肯定答复,“或许还得再观察观察。”

柏若风努力描述自己的症状,“每次做噩梦的时候,我好像都能想起来很多东西,可是醒来后再怎么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细节了。”他皱紧眉头,“像是隔着一层膜般。”

“莫急。”神医走到桌前,唐言连忙铺上纸笔。

神医提笔,对着纸张苦思冥想许久,头发都要愁白了,“接下来,每两日你需针灸一次。此外,配合我给的药方,一日三次……嗯,这位公子除了双腿和失忆的事情,其实脉象也是极其混乱,身子虚弱,需要好生调养。”

“你身体不舒服?”方宥丞以为他先前是在硬撑,眉头越锁越紧,“为何不说?我看你整日活蹦乱跳的,实在看不出半点难受,原来是纸老虎。不看大夫难道病它会自己好吗?”

“哪有活蹦乱跳?”柏若风意识到他误会了,好笑道,“我没觉得身上哪里不适,况且先前的太医都没诊出来。这次实属来得突然来得蹊跷。”

“啧。”方宥丞想到太医院那群废物,他面色一沉,“那群饭桶。”

神医写好药方,吹干,搓搓激动的手,看向方宥丞,试图插入二人对话,“那个……能否把太医喊来,我好把事宜交待清楚。”交待完了才好跑路啊。

他的激动溢于言表,方宥丞哪里看不出来?可他怎能轻易把神医放走,口吻霸道,“这的太医都不中用,你住到侯府去。什么时候把人治好了,什么时候再走也不迟。放心,事办成了,金银珠宝,良田美宅少不了你。”

这主脾气这般,给多少银子他都不想在人手下做事啊!神医听了,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倒。“不、不行!”

“嗯?”方宥丞没想到有人敢违逆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过来了。

神医忍辱负重,“我那弟子还小,留他一个在药庐里我不放心。还有家里的东西,我来的匆匆都没有交代好。”

方宥丞对唐言道,“听到没有?”

唐言说,“听到了。”

这对话莫不是同意他走了?神医的脑子除了医术,从未转得这般快。

却见那一脸憨厚的侍卫道,“不管是神医的弟子还是家当,我这就派人把神医的窝连夜挪到侯府,保证不落下一根草。”

这主仆的心一个赛一个的脏!神医两眼一黑。

第08章 梦见

人都遣出去了。这片陌生的大殿显得空空荡荡,只有正中央一坐一站两个人。

低着头的柏若风其实有些昏昏欲睡,他方才没搭话,现在房内就剩下两人,他懒懒打了个哈欠,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欲言又止,索性伸手拽着方宥丞腰带把人拉过来,示意他先坐下。

“丞哥诶?”他试探着喊了声。

“我在。”方宥丞拍开他的爪子,配合地坐在离床榻最近的凳子上。

这声应答很好地安抚了病人的情绪,柏若风眨了眨眼,上身前倾,抬起食指故弄玄虚,“我梦到你了。”

他看到方宥丞唇线忽然绷紧了,漆黑的眼睛带着些希翼看向他,无声询问着。

“想不想知道我梦到什么了?”柏若风故意吊他胃口,澄澈的眸里满是狡黠。

看起来不像是恢复记忆。方宥丞绷紧的唇线忽而泄出一丝笑来,“看你那模样,不像是什么好事。”

“不愧是丞哥。”柏若风赞道,继而点点头,抱臂靠坐回床头,“我梦到和你在吵架。不过具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在吵什么,我是半点也不记得了。”

他食指与中指并拢,点了点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面色不复方才的谈笑,若有所思。那挺拔的鼻梁和泛白的唇,此刻格外地棱角分明。

其实他没说,当时梦到那个画面时,他心底有一种笃定。

很奇异地,他笃定和方宥丞吵架的人是‘他’,而不是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原主。因为身临其境的悲伤和愤怒一直传到心底,牢牢包裹着他,窒息的、压抑的,透不出一丝风来,他几乎要与之共情。

因为这种笃定,那种被丢进巨大谜团中的不安又涌上心头来了,陌生的时代、疑似失忆、不知前因后果的所有未知都让他无法平静,他迫切地想知道一切来龙去脉。

可知晓方宥丞是他的丞哥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的丞哥时,他的心却因此静下来了。

在这里,起码他不是一无所有。

“丞哥,你记得当时我们在吵什么吗?”柏若风想知道,便直截了当问出口。

在他看来,朋友间有些小矛盾并不少见,但是以方宥丞对他的宽容忍让,两人会爆发那种几乎无法挽回的争吵实在是件稀罕事。

尤其是梦见这场景时充斥着胸膛的慌乱和怨愤,叫他很难不在意到底发生过什么。

然而对待那件事,显然知道些什么的方宥丞却沉默不语,唯独面上神情愈发难看。柏若风看到对方凛若冰霜的侧脸,心下也提起一口气,“丞哥?”

“那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如他提问那般直白,方宥丞也向他坦言,“若风,忘了的事情就忘了吧。”

忘了的事情就忘了吧。那话语轻飘飘的,听着并不真实,

柏若风手指微动,“丞哥啊,”他蹙起眉毛,略显苦恼,“如果以后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再也想不起来任何人任何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方宥丞垂眸,他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无数遍。

此刻,他看向柏若风,目光锐利笔直到要钉住眼前人的灵魂,语调轻缓叙述,“想得起来,你是柏若风。想不起来,你也是柏若风。本质上没有任何改变,过去遗忘的就用未来弥补。人又不是都能记住所有的事情,都是会慢慢忘记的,你只是比别人忘得快一些、多一些而已。”

这么一大段安慰的话,着实难为丞哥了。柏若风眼神亮晶晶看着方宥丞,分神想着。双眸弯弯,但他却很受用。

他本就不是生性懦弱之人,只是能听友人一句肯定,心中多少有些畅快。听君一席话,顿觉思绪开朗。不管以前他在此处充当了什么角色,做了些什么,往后该他知道的他自会知道。

方宥丞看着柏若风毫无防备地坐在这所宫殿床榻上冲他笑,一瞬间心底盈满了暖意。虽明知对方一无所知,然他仍然难以遏制住自己的欢喜和激动,忍不住想他所期望的未来。

为了压下自己脱缰的思绪,方宥丞点着手肘思考,努力让自己心神集中在正事上。私心里他不希望柏若风再回北疆,“现在北边暂无战事。等你身体养好了,就去护城营吧。”

孰料柏若风往身后床架懒懒一靠,出言拒绝,“不!我不去~”

轻点的手指微顿,阴翳从默不吭声的眸间晕开,方宥丞动作极慢看向柏若风,“难道你还想离开京城,回……”北疆?

不知他所想的柏若风给自己理了理被角,身躯下挪躺下,后脑枕着双臂,面上忧愁失落早已散去,余下的只有明朗舒畅,“去什么护城营,我的目标是以后在城门开个小店。”

方宥丞着实被他这不按套路的说法唬住,他停顿了一会儿,没有怀疑,而是迟疑地顺着对方的话开口,“卖什么?”

“当然是卖我最爱的豆腐花!”

这答案谁能想到?只听说商户费尽心思想入仕,没听说哪个将军想不开去开店的。然这荒谬的言论方宥丞听了,仿佛回忆起什么,绷不住唇角,弧度极小地上扬,口中却古板地轻斥道,“出息!”

“诶?你可别小瞧,做豆腐花也是要本事的。”柏若风抬起右手认认真真给他掰着手指数,看上去可不像在开玩笑,“无论是寻找品质好的豆子,花多少力气去磨豆,放多少盐卤……这些里头学问可大着呢。等到做出自己的招牌,打出名气,再开多几家店,雇多点人,我就能做个甩手掌柜,在后边数钱……”

方宥丞听他这般认真盘算以后,眼前似乎当真出现了一个小店的模样。柏若风在那坐着数钱的景象半点不违和。

听着听着,那述说的声音渐渐变低。他看向柏若风,只见对方眼皮子忍不住下滑,却还撑着说他的豆腐花大业。

生病的人身体总是脆弱些,精力有限,撑不了那么久,现在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方宥丞给他掖了掖被子,“睡吧。”他声音温和,“好梦。”

于是他眼看着柏若风呼吸变得绵长,翻了个身,把双手塞进被窝里侧睡,睡着的模样显出些乖巧。

可若对方真的那般乖巧就好了。方宥丞抬手,指尖拨弄着柏若风额间滑落的长发,轻轻勾着发丝往后放,露出那张俊美的面庞。

人变瘦了,皮肤变糙了些,两年沙场的日晒雨淋没能让这人变成黑炭,倒像是蜂蜜罐里泡过一样。

这人醒着时脸庞向来是充满活力的,笑起来好看的很,像个小太阳。但是在方宥丞眼里,小太阳每时每刻都在勾、引。

指腹隔空描摹着而下,从额骨、眉眼,滑过挺直鼻梁,落到有些苍白的薄唇,一点一点描绘着入梦者的面庞。

他的指腹压实了,按揉着一无所知的人的唇瓣。

果然一如想象中柔韧软滑。方宥丞眸色深沉,他想把手指探进去,感受下那总是语出惊人的口腔触感。

他想要这个人。

他想要更多。

可他终究没有肆意妄为。方宥丞收回了手,视线掠过那节中衣外裸露的长颈和锁骨,带着惊人的热意。

却只是抬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到对方下巴处。

那天为什么他会和柏若风吵起来,几乎到了断交的地步?

这句话竟是由柏若风来问,这家伙向来狡猾。方宥丞讽刺地想着,他曾向对方表明过心迹,世俗从不容忍此等不伦,何况君臣间。他早有心理准备,对方惊诧到恐慌的面容依旧如伤疤般至今烙在他心头。

毫不意外地,柏若风先拒绝,后逃避。

出乎意料地,柏若风向他要了一个诺言,希望两人做一辈子好兄弟。

他本可以按耐住心绪,与柏若风如此‘兄友弟恭’一辈子。

如果那个女人没有出现的话。

如果柏若风没有试图让先帝赐婚的话。

只是回想那段记忆,心中无法掩饰那股噬人的惊怒和暴戾。

柏若风吃软不吃硬,再像当年一般行事只会让两人越走越远。方宥丞揉了揉酸痛的额角,把手伸进被里,轻轻握住对方一只手。就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却足以填补他心中的空茫。

“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方宥丞对着熟睡的人道,眸间晦涩不明。

门外传来几声轻响。方宥丞视线如毒蛇,攀在心爱的猎物身上,再紧紧缠住,恨不得一口接着一口吞进腹中,彻底据为己有。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