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现在去?欧阳闲心急如焚,然他有求于人,看着柏若风揉捏着鼻根,似乎很是疲惫的模样,识相地忍下了涌到喉头的追问,捏紧了拳头,抬臂拱手道:“草民谢过侯爷。”
柏若风回了房间,喊来唐言,在对方耳边交待一二,看着他身形利索地朝皇宫而去。
柏若风把玩着腰间那枚羊脂白玉,撑着下巴琢磨着方宥丞可能会有的反应。
“应该不会气得要当场砍了欧阳闲吧?”想到这种很大的可能性,柏若风敲了敲脑门,有些头疼了。
先前不知欧阳游出身,把人当孤家寡人埋在荒野。前些年方宥丞还和他一同亲手把段皇后与之合葬了。
欧阳闲要带欧阳游走,四舍五入就是挖了方宥丞母亲的坟!
方宥丞这人什么都藏心底。看着对段皇后没什么感情,但柏若风觉得,他心底实则还是对血缘相连的母亲有几分依恋的。
柏若风没有立刻带欧阳闲去,便是出于这一层顾虑。若不提前告诉方宥丞,动了先皇后的墓,欧阳闲肯定没法活着出京。
次日早上,柏若风洗漱完出门,便遇上了守在门口的唐言。他眼光微闪,刚要询问,唐言主动道:“侯爷,主子说他知道了。”
“知道了?”柏若风扬眉,略显疑惑,他问,“‘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你把他原话给我说说。”
唐言为难道:“主子的原话就是,‘我知道了’。”
这还真是个别扭鬼。柏若风笑出声来,想了想,点头:“嗯……好吧,我大概懂了。”
现在迷茫的人变成了唐言。他挠了挠头,实在不懂两人打什么哑谜,索性不去思考那么多。
欧阳闲已经在院子里精神奕奕等着了。
柏若风见他眼下青黑,应该是昨晚是没睡好。“你会骑马吗?”柏若风贴心询问着。
欧阳闲道:“会。”
柏若风便让唐言去牵三匹马过来,转而对欧阳闲道:“知道见君山上有名的护国寺吗?你要寻的人就在那里。”
从皇都南门而出,驭马而行约一个时辰,能看见一座高大巍峨的青山,在群山间若鹤立鸡群般显眼。
山前不少人前来求佛,山下停满了车马。柏若风领着人绕到后山处,离了喧嚣,取幽径拾级而上。
正是四五月交替间,气候温暖湿润的见君山上的树木新陈代谢,落叶哗啦啦地被春风卷下,春景却似深秋。
几人行至山顶,于漫天飘零的叶子间偶一抬头,便能看到红墙黑瓦的护国寺。
欧阳闲大跨步走在柏若风前头,他率先去到后门,就要敲门而入。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时,他却犹豫了。
其实他并没有见过欧阳游,仅存的印象都来自于他人口述的回忆。此人对他恩重如山,给了他生命的新生,却客死异乡。他执意寻踪,不过是为了来送这人最后一程,圆了这份情义。
“欧阳公子。”身后的柏若风唤了他一声。
欧阳闲条件反射回过头,便看到柏若风立在树林僻静间。阳光洒了红衣男子满身,映得他琉璃似的眼瞳带了几分悲悯。
柏若风垂眼看向身侧处,那里有一座被野草掩埋的小包,“你要找的人,在这里。”
一座被荒草挡住的墓碑无声无息地立在那里,与内心复杂的欧阳闲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欧阳闲立在原地好一阵子,方才收敛起面上的惊诧。他步伐沉重走过去,拨开齐腰荒草,看清了小土包的模样。
是座合墓,碑上写着:侠士欧阳游配妻段氏之墓。
柏若风看他出神的模样,料想当是有话想说,便贴心地带着唐言走远了。他特意在林间绕了两圈,环视周围,果不其然寻到一抹黑色的衣角。
看来他没猜错。柏若风勾了勾唇,打发唐言去庙里给欧阳闲借工具,自己则摩拳擦掌静悄悄向黑衣男子走过去。
方宥丞正凝视远处的坟墓,对身后的动静毫无所觉。
柏若风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能看到欧阳闲朝坟墓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柏若风的视线收回来,探究地绕了方宥丞几圈。以他的角度,看不到方宥丞的脸,自然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然柏若风觉得方宥丞约莫是不太开心的。
他不想看到方宥丞不开心的样子。
盯着背对着他的宽阔背影,柏若风忽然起了使坏的心思。
以这个距离来说,他完全可以跑过去扑方宥丞背上勾人脖子,把人吓一跳。
然后他再说些打岔的玩笑话,就能顺理成章把方宥丞的注意力从先皇后的回忆里转开了。
柏若风略微得意地扬了扬眉,如迅捷猎豹,盯紧猎物后便不再隐匿行踪,在方宥丞反应过来前迅速冲了过去,一举跳起扑过去€€€€
可是事实似乎不如想象那般顺利。
动静惊动了方宥丞,方宥丞警惕地绷紧全身肌肉迅速转身,握紧腰间的剑柄作势抽出对敌。
然在看见扑过来的柏若风那一刻,他瞳孔骤缩,立刻松开了手上的剑把。
柏若风没想到方宥丞会转身,方宥丞没想到柏若风会搞突袭。
‘嘭’的一声,阴差阳错间两人撞了个准,磕红了鼻尖和额头,脑门都在发颤。方宥丞在短暂的眩晕里分不清天地何处,踩不稳脚下土地,被柏若风仰面扑倒在满是落叶的地面,压了一地的嘎吱声。
第67章 对酌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 预想中扑在方宥丞背上的场景没出现,反倒误打误撞把人压在了地上。柏若风倒吸一口冷气,抬手压着方宥丞肩膀借力坐起, 尴尬地摸摸自己撞疼的鼻子。
方宥丞本能地用双肘撑起上身,不用铜镜他都知道额头肯定红了。
一仰躺一跪坐的两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你做什么?!”
起初,方宥丞脑子还有些懵, 但他看着柏若风脸上隐约的尴尬, 兼之对方眼神的闪躲。沉默几息,方宥丞很容易就猜出了对方原本的打算。
顿时忍俊不禁, 唇角的弧度上扬了又努力下压,胸膛上下起伏,憋笑憋得难受的紧。
“你……”方宥丞努力压下唇角的弧度。想说柏若风行事怎么这般莽撞, 又心生不忍。转念一想,既然故意使坏送上门来,那他总不能就这样把人放了。
方宥丞故意误解道:“投怀送抱?柏公子是在对我撒娇吗?”
话里话外的调侃显露无疑,柏若风听得寒毛直竖, 嘴比脑子快, 迅速回嘴:“你才撒娇!”
话音刚落,看到方宥丞捂唇忍笑, 忍得身体颤抖的模样。柏若风轻啧一声,后知后觉自己着了道。
方宥丞明显是玩笑话, 在故意逗他。
然而他这么一否认,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玩笑成了‘事实’。
“有什么好笑的?”柏若风眸色一暗, 颇有些恼火地拉开他挡脸的右手,果不其然看见方宥丞满面的笑意。
方宥丞半分没收敛, 用微哑的声线毫不客气取笑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能想到这招?”
柏若风眉毛皱起,面容严肃正经里带着几分委屈,他执拗地想看清对方神情,便强硬地把掌间的手腕摁到身侧地上,两人间便再无障碍。
柏若风盯着毫无挣扎的方宥丞面容一阵,似在观察。等方宥丞笑完了,方才声调微扬地解释:“因为想逗你开心啊。”
他态度坦荡,就像在问对方喜不喜欢自己送的礼物一样寻常。
峰回路转,如此一来,倒显得方宥丞方才的取笑像是‘恩将仇报’了。
本是调笑对方幼稚的方宥丞与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对视,唇边的弧度渐渐消下去了。
只是想让他开心……吗?
人都有七情六欲。身在凡尘的囚笼中,就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或者他人的爱恨嗔痴。
总有些人哪怕看破了喜怒哀乐,却仍能拥有带给别人温暖的通透玲珑心。方宥丞仰看着柏若风的脸,嗓子仿佛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方宥丞动了动唇,柏若风静静等着他。
仿佛被柏若风视线烫到般,方宥丞偏开了头,心里挣扎一番,学着柏若风的直白,低声道:“行了。有你在这,我怎么可能不开心?”
得到这么一句话,柏若风笑开来,心里就像下棋时被人让了一步,既有快活,亦有想变本加厉试探对方底线的跃跃欲试。
他不信任般凑近了,再次追问:“是吗?”
待得到方宥丞的无奈颔首后,他才松开方宥丞的右手。
眼看柏若风作势要起身,隐约感觉被逼问了一遭的方宥丞松了口气,正要撑着地面随之起来。
却没想到柏若风忽又弯下腰来,按着他肩膀低头垂眸,唤道:“阿丞。”
温暖柔软的气息覆上额间,方宥丞瞳孔骤缩,清楚感觉到红了的额间被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柏若风向来随性,他心里高兴,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但难得见到方宥丞怔住的模样,心里的愉悦有增无减。
“嗯?”柏若风单手勾起方宥丞下巴,迫使这人仰面看向自己。在方宥丞黑瞳中,柏若风看见自己满是笑意的浅眸,或许还带着些毫不遮掩的好奇与恶劣,像是在说:你怎么那么容易被惑住?
其实柏若风本该停手了,只是他惯会得寸进尺。体温偏低的指尖顺着下颌线下滑,眸色微黯€€€€同为男人,他当然知道哪里最容易被撩拨。
他带着几分探究看着方宥丞滚动的喉结。
柏若风抬手摩挲了两下。
在方宥丞将要抬手拉住他,开口说话时,玩够了的柏若风却起身离开,冷风灌入两人间,冲淡了原本的温度。
柏若风慢条斯理拍去衣上浮尘,茶棕色的眼眸轻飘飘往下一掠,扫过方宥丞伸出的手,用同样的句式和语气,回敬了他一句:“方公子是在对我撒娇吗?”
撒娇?方宥丞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暗道柏若风天天念叨他是小气鬼,殊不知人是会近墨者黑的,看看这‘报复’的小伎俩,多忍一炷香都算长本事了。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伸出去的手,掌尖却在半空被握住了。柏若风的体温比起他的低,凉软的棉絮般轻牵着他。
方宥丞听得柏若风问道:“起得来吗?”
方宥丞摸着自己微痒的脖子,他再傻都听出这家伙的挑衅了。前脚说他撒娇,后脚问他起不起得来。他转了转头,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当然。”
方宥丞反手牵住柏若风,试图把人拽下来。
这回,柏若风像猜到他的心思般,下盘稳健。方宥丞这一拽,竟没能拽得动。
方宥丞眼神奇怪地看了他几眼。
柏若风心虚地偏了下头,又微微笑着正对着他,神情仿佛在问:怎么了?
方宥丞被这家伙给气笑了,也不再和装傻的人较劲,索性一把借力站起来。相交的手掌分开时,他轻拍了下柏若风手背一下,示意皮实的对方收敛些。
被背对着的柏若风从他身侧探出个脑袋,刚想贱嗖嗖去问人是不是生气了。没想到方宥丞转身就用力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来得快且迅速,柏若风还没反应过来,方宥丞就松开了手,剑眉微扬:“扯平了。”
扯平了?扯平什么?柏若风皱了皱眉头,半晌才回想起来,他盯着方宥丞,磨了磨牙,瞧着是在寻思从哪里‘下口’。
方宥丞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眉眼含笑,捏了捏柏若风瘦削的脸颊,硬是给捏出一块肉来。
以前两人比武,他是断不会轻易认输的。只是现在较之往常,少了争锋相对的胜负欲,只剩满心柔软,他用和以前相差不大的话道:“好吧,我认输。”
话里的让步非但没让柏若风舒坦,反而更激起柏若风逆反的心理。柏若风笑了,明晃晃露出唇间虎牙,唇红齿白。他侧头,冲方宥丞敢捏他脸的手一口咬去。
方宥丞倒吸一口冷气,迅速抽回手甩了甩。虎口上还残留着痕迹,大拇指根部又添了新的一口牙印。方宥丞哭笑不得:“你属狗的吗?”
柏若风回道:“狗亲你,你还挺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