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盯着眼前细皮嫩肉的公子,语气森森,“天元王朝的国都在那,大人想知道的‘真龙宝藏’也在那边。只是那处地形复杂,据说还有天元人的鬼魂在徘徊,遇上了活人,那是磨牙吮血,敲骨吸髓的!”
然而向他询问的公子并没有被吓到。
柏若风眨了眨眼,来了兴致,轻笑道:“你见过鬼?”
“没有。”向导干巴巴道。他觉得挂不住脸,于是一脸严肃重申道:“但小人做过很多次向导了。”
他直言不讳,“有官家的,也有一些普通人的。小人不知晓那边到底有没有宝藏,小人只知道那些寻宝的人都没回来过。”
向导皱了皱眉头,对柏若风如此告诫:“有去无回,那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话里话外,都在劝他别自寻死路。
柏若风点点头,不再提起。
顺着东线一路向北,进了越国关隘,便有官员全程护送。从曜国京都到他国京城,哪怕一路顺利,前后也花了近二十天。
在越国皇城前,两方似乎起了争执。
柏若风混在使团里,他在进越国前特意换了与使团内大多数人颜色相近的服饰,把头发全簪起来,改了着装风格,还贴了胡子,全程当个不显眼的吉祥物€€€€北越有不少士兵死于柏家军手上,若他身份被发现了,难免要起争端。
使者和副使正在前方和越国官员打交道,他看到来的官员里有几个武将,便微微偏着头装作打量的样子,避免与之正面对视,被对方发现。
这一偏头,竟瞥见有抹熟悉的身影从皇城闲庭阔步而出,熟稔地跳上了马车。
虽只是个侧影,柏若风却无比肯定那人就是柏云起。
大哥怎么会从北越皇宫出来?柏若风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迅疾如豹,猛地转身想要追过去。
他才踏出几米,身后的北越官员指着他,警惕地叫道:“你们要做什么?!”
周围严阵以待的士兵迅速拔刀出鞘,围了过来。
就是这一刹那,马车已经与皇城前的人群擦身而过,顺着主干道向前奔去,汇入市集中。
第78章 跳脱
就在两方人马对峙时, 一枚铜板无声飞出,滴溜溜滚到柏若风脚下。
众人都不眼瞎,那枚不知哪来的铜板显然就是个‘台阶’。
柏若风垂眼看着地上转了几个圈正面躺下的铜板, 默默叹了口气。
马车已经走远了,使团停留的时间还多,只要大哥还在此处,他有的是机会能找到人。
柏若风顿了顿, 俯身捡起铜板, 退后几步回到使团中。
副使忙道:“何必紧张?不过是掉了个铜板,想要捡起来而已。”
越国官员面色僵硬。
使者从容开口道:“还是说, 你们有心拦截两国交好?”
越国为首之人神情难看,然而依然挥手让周围的士兵收起武器,“既然只是枚铜板, 那便是一场误会。”
谁在帮他?柏若风两指捏着铜板,留了些心眼在队伍中。
一番波折后,使团入住皇城东门外的驿馆。
柏若风分得一间厢房,他拎着包袱进门, 把包袱随手往桌上一放, 还没坐下来,外边就响起了敲门声。
“谁?”柏若风并不急着开门, 而是先给自己倒了杯水清清喉咙。
敲门声停了,外边的人道:“公子, 是我,您的贴身护卫。”
声音好生耳熟。柏若风喝水的动作止住, 把杯子随手一放, 开了门。
正是唐言站在外头。
柏若风一惊,“你怎么来了?”
说到底, 唐言不是阿元,不是他的人。他要跟使团离京时,为了避免唐言给方宥丞通风报信,还把人打晕了。
没想到唐言竟跟到了北越。
唐言都来了,那方宥丞那家伙是不是……他往门外张望。
唐言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公子,主子没来。”
柏若风顿了顿,死鸭子嘴硬道:“谁问他了,那家伙忙得要死怎么可能过来。我只是看有没有外人。”
“哦。”唐言点了点头,面上分明写着两个字:不信。
柏若风心里有股气,张嘴想否认,忽又觉得没有必要。他干脆转身回去坐着,给自己续了杯水,平静道:“你怎么来了?”
唐言跟上他的脚步,进房时仔细地把门关好了,老老实实道:“公子那日离京,主子不放心,派人来喊醒我。让我跟过来保护您。我怕您半路又把我甩掉,所以一直没敢现身。”
“嗯。”柏若风捏起那枚铜板把玩,观察唐言神色一二,心中便有了答案。他把铜板放到唐言手中,“物归原主。”
唐言把铜板仔细收好,“公子,您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我记得你说过,你曾在越国待过一段时间?”柏若风眸色闪过一抹冷色,在唐言颔首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那便替我找!翻遍越国京城,都要把柏云起找出来!”
他定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越国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算不得小。”唐言道,“若没有线索,在京中找一个被藏起来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如先从他们狱中查起?”
若不是误打误撞遇到了柏云起,柏若风和唐言是一样的想法。
既然这皇太女……不对,短短几月,物是人非,此人已然是登基的女帝了。既然那女帝曾用柏云起做筹码,那合该把敌国武将关押在牢里才对。
柏若风摇了摇头,向唐言详细诉说了他无意间看到的那抹身影,并且仔细回忆了那辆马车还有车夫的特征。
等他说完时,才发现唐言面上露出迟疑。
“你在怀疑我说的话?”柏若风不悦道。
唐言忙摆了摆手,解释说:“公子误会了。属下只是在想,按照公子所说,那辆马车虽然乍一看平平无奇,但其上的漆面和彩绘,似乎是宫内特制,且更像是……帝王微服私巡时的马车。”
柏若风捏紧了杯子,眸色沉沉,抬起脸来直视唐言,“你确定?”
唐言肯定道:“不会有错。皇家的彩绘图案向来讲究,很难错认。”
兜兜转转,线索还是回到女帝身上了。柏若风放下杯子,捏了捏指腹。他沉吟一会儿,叹了口气,“很快,越帝就会召见使团,到时候再想办法刺探一二。”
按理来说,不该是皇帝亲自接见使团。
然越国出兵在先,本就不占理。后边又被狼狈追至城墙下,亏空了国库,死伤无数,葬送了一个大将,还什么都没捞着,属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今想要停战,与曜国谈和,必然就要拿出些诚意来。
新帝大摆宴席,亲迎使团,面子已然给足。
坐在下边的柏若风盯着至高处雍容华贵的女人,却愣了神。
唐言偷偷去把酒壶里的酒水换成茶,回来就发现柏若风神情有些不对劲。他顺着视线偷看了两眼上边的女子,小声唤道:“公子?公子?”
柏若风回过神来。
方宥丞在他们暗卫面前从未掩饰,唐言是知道主子有多在乎公子的,此刻唐言不由替主子担忧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唐言试探道:“公子,她脸上有什么吗?”
唐言问出这话时,属实是提心吊胆。唯恐柏若风回他一句:没什么。
柏若风拿起筷子懒散夹起面前的糕点咬了两口,食之无味,他把糕点放至碗中,“我认识她。”
唐言松了口气,旋即又觉出不对劲来。“公子怎会认得她?”
柏若风放下筷子,做出决定:“等会你帮我,我要去会会她。”
然而不等他动作,得过方宥丞密令的使者已经开始发难。
酒宴正酣,宫中伶人开始表演剑舞。
只见使者端着杯子起身,说了一番文绉绉的长篇大论,通篇赞颂女帝之英明,两国未来邦交前途无量。
他话音一转,问:“这剑舞绵软无力,有形无神。说是‘舞’尚可,说成‘剑舞’便太过牵强。说起剑舞,老夫便不由怀念起当年,我国武状元于闻喜宴上剑舞如龙,犹如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其势壮哉。对了,如此盛宴,怎不见柏将军?”
柏若风既承了镇远候的爵位,柏云起便不再是镇远世子,因此旁人对他的称呼自然就变成了柏将军。
柏若风视线一转,紧盯着女帝面貌。
却见她徐徐放下杯盏,疑惑道:“使者何意?”
她在装傻?众人皆心知肚明,柏若风有了不好的预感。
使者面不改色道:“不知陛下可曾记得,您昔日派人给吾皇送信,言明柏云起柏将军在越国做客。”
当日的信里是以柏云起为人质要挟,但如今两国即将交好,使者便委婉加工了一番说辞。
女帝顿了顿,皱起柳眉,“哦?真的假的?竟然有歹人冒充朕给曜帝写信?”
众人面色微变。
边上的副使再绷不住,起身拱手一礼,忍不住插话道:“陛下不知,当日前来之人携带您的信物……”
女帝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朕说没有便是没有。”
她冷不防看向副使,眼眸冰冷如蛇,视线嘶嘶吐着舌头缠绕在副使身上,“莫非,使者要为一个不知哪来的歹人质问朕不成?”
两个使者神情难看站在原位,皆不肯退让。
女帝忽而一笑,清丽的面上现出几分和善,“朕知道两位不会无的放矢,可有物证人证?”
物证,早被方宥丞撕了。
人证,早就被赶出曜国皇宫,灰溜溜回越国去。现下他们要把人找出来并且让对方承认并不现实。
因此,无论是物证还是人证,他们都是没有的。
使团的人心里都呸了一声,觉得这新帝难缠得很,且还不要脸。
一个位高权重的不要脸的人,最是难对付。
女帝并不意外,她摆摆手,“酒虽好,却难免醉人。两位坐下好生休息吧,莫要再说些胡话了。”
她唇边挂着一抹浅淡的弧度,笑意不达眼底,漫不经心重申着:“朕这里没有什么柏将军。”
两位使者在此受挫,对视一眼,把话题带过,打算后边再寻机会。
虚假的宾主尽欢中,柏若风收回视线,听到边上唐言小声地喊了声“公子”。
他垂眸,才发现自己刚刚动怒,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
他缓缓松开手指,酒杯碎片落在地上。手帕被唐言递上来,他轻描淡写擦干了掌中酒渍和陷入掌心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