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了柏若风想要说什么,方宥丞补充道:“放心,不会很久。”
柏若风应承道:“好。”
脚步声近了,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谈。
暗卫上前禀告道:“主子,已经记录好,留好标记了。”
见柏若风好奇地看着他,方宥丞解释道:“那些书很珍贵,回头再派人来运出去。”
“是,都是‘真龙宝藏’呢。”柏若风点点头,上唇扬起,笑了。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那个传闻。
他撑着地面起身,沙面被按下一个坑。起到一半,膝盖撑不住全身的重量,脚下又是软滑的沙,脚后跟直往地面坠,怕是要摔个四仰八叉。
稳当的手臂伸过来,拉住他。柏若风借力站起,不好意思朝方宥丞笑了笑,被沉着脸的方宥丞塞了颗药到嘴里。
看他没事人一样作态,身体日渐消瘦,面色分明是苍白的。方宥丞生气又心疼,数落道:“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陈无伤给你的药?身体没好就敢到处蹿,如今气急攻心吐了血,更虚了吧?”
还好他来之前带了些急用的,柏若风昏迷的时候他就给人喂过一回。
“都吃完了,不过是意外。”柏若风不服气,残存苦涩的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仗着陈无伤不在,嘀咕道,“肯定是神医的问题。”
他弯腰捡斗篷拍去砂砾,披在身上,从胸膛里呼出口浊气,看向远方滚滚似海浪的沙面。
“既然已经做好了标记,事不宜迟,快些回去。”柏若风盘算了下进沙漠的日子,“我们带的粮食和水快不够了,这样下去不行。”
他不能因为身体耽搁了行程,他还有事情要做,不能因为干粮和水倒在这沙丘间。
他们顺着石碑回到破败的商道上,按地图一步一步走着。
沙漠上的风刮起他们的斗篷,干燥的砂砾磨过皮肤,风大时经常迷了眼,为了方便,四人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眼看再经过一座废弃的堡垒,就能抵挡有柏家军镇守的天元关,四人加快了脚步,恨不得长出翅膀来飞过去。
“主子,那里有人!”走在前面的暗卫忽然出声。
哪里来的人?柏若风看向方宥丞,见到对方脸上与自己如出一撤的不解和担忧。
柏若风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一种可能,他问:“你也想到了吗?”
方宥丞点点头,眉头紧锁,他对两个暗卫吩咐道:“你们先去探查一番,看看前面是谁的军队。”
“是!”两个暗卫应声而去。
柏若风喘了口气,累得干脆坐下来。他拉了拉边上方宥丞的斗篷。
忧心忡忡看向远方的方宥丞回过神,跟着坐下来,互相挨着。
“我右眼皮一直在跳。”柏若风压了压脸上的斗篷帽子,冷不丁道。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怕是不好的结果。
“不要迷信。”方宥丞面不改色拍去吹到手臂上的沙子,淡淡道,“我们走了这么些天,水都喝得差不多了,身体有些不舒服是正常的。”
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所剩无几,从早到晚除了必要的交流,都是满心满眼想着快些赶路。
旁边没有声响了。方宥丞转头看去,柏若风又在出神。
自从那日看过前朝圣旨后,柏若风就经常缄默不言,独自发呆,不知道想些什么。那往日灿若耀阳的灵动瞳眸,而今失去不少生气,真真化为黄龙玉一般了。
“主子!”暗卫很快回来了,面色并不好,“是雪狼旗,是越国军!”
谁能想到,临到边境,却被围堵住了呢?
那迎风飘扬的,是对月嚎叫的雪狼,嚣张地立在城墙上,昭示着此处驻守军队的身份。
此处堡垒废弃已久,残垣断壁,两国既已建交,没有开战的意思。那么越国忽然派军镇守,多半是派出去的人抓不到‘齐云’。
秦楼月反应极快,直接下令军队直奔东西线与曜国交接处,把路堵死了。随便他们走哪条路,只要不想迷失在茫茫沙漠,路的尽头必然会看到高挂的雪狼旗。
这是追捕,也是无声的威胁。想来堡垒之间已经铸就了一道防线,只要他们敢露面,就有斥候发现。
“如果不是敌人,就冲这反应和应对,我真挺佩服她。”柏若风撑着下巴慢悠悠道。仿佛被堵死的不是自己。
方宥丞拿出地图,努力找寻着绕过去的道路。
“别看了,这一片我比你熟。”这里很是接近柏家军大本营,柏若风当然对附近再熟悉不过,他抬了抬眼皮,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晃荡着所剩无几的水袋,“除非我们能再找到一片绿洲,不然,怕是真要折在这里了。”
方宥丞抓着地图的手用力到泛白,到了极点,陡然松懈,叹了口气。“你说得对,附近都绕不过去,只要露面,多半要被追捕。”
“喏,就冲咱四个残兵,”柏若风指了指自己,“两条腿哪有四条腿跑得快呀?”
“你这么冷静,有什么办法?”方宥丞带着希望看向柏若风。
柏若风眉眼弯弯,他摊手,耸了耸肩,“我能有什么办法?先等等,说不定他们什么时候撤兵了呢?”
这并不是个好主意,但他们没得选了,只能如柏若风所说,暂时寻个地方休息。
水和干粮还剩下一天的份,再省吃俭用,也熬不过三天。他们一路赶路甚是疲惫,交替轮值,一个个只要有片刻休息时间,就睡得和猪一样。
柏若风站在沙地上,眺望着那面雪狼旗。
沉沉的脚步声传来,柏若风侧过身,看到方宥丞站在他身边。
他何曾见过方宥丞这般狼狈的模样?
和在沙场征战过的柏若风不同,方宥丞武功再厉害,始终都是锦衣玉食地养在宫里。这回出来,要么跟着他跑敌国皇宫,要么跟着他往沙漠未知地区奔走,一路上都没喊过一句苦一句累。
不过人终究□□凡躯,哪有可能不累的?
真是辛苦他了。柏若风收回眼神,“他们不抓到人,是不会死心的。”
“不知道唐策他们怎样。”方宥丞道。
柏若风摇摇头,“无论唐策有没有被抓到,都不影响越国继续驻守。除非他们抓到了‘齐云’。”但是齐云早被送回了曜国,这就是无解的局。
“你之前说要我答应你一件事。”柏若风忽然提起来,“可以提前告诉我吗?”
“不行。”方宥丞唯恐他做出傻事,执拗道,“回宫再告诉你。”
“好。”柏若风笑着颔首。他转过身迈开腿,一个踉跄站不稳,往前摔去。方宥丞瞳孔骤缩,飞快转身抬手就要接住他。
这并不是柏若风第一回 腿软,方宥丞也不是第一次伸出双手去接,因此方宥丞毫无防备。
方宥丞着实没想到,会被诈摔的人忽然点穴定住。他表情空白,还没来得及用真气冲开穴位,就被柏若风一个手刀砍晕。
他不甘地瞪着柏若风,最后合上双眼摔下。
柏若风接住了方宥丞,低声叹息:“想偷袭你真不容易。”
赶来的暗卫看了眼他怀里的人,露出敌意,“侯爷,您这是……?”
柏若风往上抱了抱方宥丞,免得他滑下去。闻言道:“很简单。方宥丞绝对不能露脸,但也不能就这么憋屈地死在这。那么我出去就是了。”
唐策不是‘齐云’,无论是否被抓,都会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故意引开追兵的。
但是他能伪装齐云。如今让越国知道实情,知道齐云已经在曜国,下一步就是着急和曜国交涉了。
彼时退兵,方宥丞才有机会回去。
柏若风盯着方宥丞的脸几息,把人交给了暗卫,“你们照看好他,寻到时机便赶紧回去。”
两个暗卫一左一右架住方宥丞,他们既害怕主子醒来发怒,又害怕这回真的死在这里。
暗卫的命和方宥丞是绑在一块的,方宥丞有掌握他们性命的解药。一旦方宥丞死了,他们也得在此处陪葬。
暗卫犹豫了几秒,很快便道:“侯爷,此去小心。”
第86章 故乡
方宥丞又梦到了少年时长乐宫的那场火。
那场火疯狂吞噬着每一根可以触碰到的梁柱, 把世界染得通红。他在烈火中奔跑,黑烟滚滚,长乐宫变得很大很大, 他像渺小的一粒灰尘,在拼尽全力奔跑,找寻着什么。
他在找谁?方宥丞自己都不知道。
段棠离去很久了,他已经记不住她的容貌, 也不再像少年时那样对她有所期待。他早已接受了她的离开。
可他依旧迷失在长乐宫的那场火里, 疯狂地找寻,无尽的奔跑。
“太子殿下。”
一声熟悉的呼唤让方宥丞脚步变慢。
“丞哥。”
方宥丞脚步渐渐停下。
“陛下。”
方宥丞慌张地看向四周, 周围忽然旋转起来,所以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堪。
“阿丞。”
方宥丞茫茫然顺着声音看过去。
周围模糊的景物变了。哗啦啦的雨声交杂着雷声忽然坠下,雨水倾盆而落, 一下子打湿了他的衣服,熄灭了那场火。
火舌不甘地被浇灭,露出外围的景物。
烈火焚烧的长乐宫转瞬变成了暴雨时柏若风的小院子。
又是一声呼唤,方宥丞快速转身。只一眼, 目眦欲裂, 肝胆寸断。
在小院的请仙法阵里,原本该是死囚的位置, 不知为何却变成了不省人事的柏若风。
他的脸色苍白,白得没有任何血色, 他的身躯冰冷,似乎没了气息。可是那个法阵呢?所谓的请仙法阵没有任何反应。
假的!都是假的!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神仙!
血被雨水冲刷, 变得稀薄, 从一圈圈的法阵纹路往外蔓延,爬到了方宥丞脚尖。方宥丞恐惧地不断后退, 而那血水一步步逼近……
方宥丞叫了一声,挣扎着从噩梦醒了过来,已是满头大汗。
营帐外进来两人,是陈无伤和唐策。唐策匆匆忙忙把人扶起来,端来杯子,“陛下喝点水,压压惊。”
方宥丞惊魂未定,挥手间打翻了杯盏。他打量着四周,眸光锋锐,戾气横生,大有下一瞬就原地杀个人泄愤的煞气,“柏若风呢!”
“他好着呢。”陈无伤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冲下床的方宥丞粗暴地揪起来,哀哀叫着,“陛下冷静!冷静!”
他是怎么从沙漠回到北疆的?方宥丞完全能够猜到柏若风会做些什么。
噩梦惊魂未定,清醒后回想更是惊恐,因此反应激烈。他单手把陈无伤拎起来,凶狠得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他人在何处!”
陈无伤被他给吓得结巴,不知所措地指着外面:“他他他……”
还是唐策反应快,知道主子需要什么,迅速拿起外衣和鞋子跟过来,“侯爷在隔壁的营帐里与人商讨要事。”他唯恐主子就这样冲出去,提醒着,“陛下这样过去,侯爷会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