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 第4章

浮出水面的刹那,清新的空气灌进口鼻里,水珠小刀一样从头顶流到脖颈,痛苦又舒畅。

顾小灯睁开被水泡疼的眼睛,第一眼看到了天空,万里无云,秋高气爽。

虽说是中元节€€€€可这秋日当真是美好。

顾小灯剧烈地喘着气,抱着怀里的人拖到了浅水的地方,爬不上长廊,就打算直接在浅水处抢救奄奄一息的溺水者。

他一低头,看清怀中人时愣住了。

眉目如画的顾瑾玉枕在他肩颈里,面如金纸,夺目得不可方物,但快要变成一幅死画了。

顾小灯心神剧震,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要从耳朵里跳出来。

他懵了一瞬,来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气便低头给他渡气。

水波粼粼,不知渡过多少次,红鲤鱼安定了,唇瓣吻破了,顾瑾玉才终于呛出声来。

顾小灯喜极而泣,抱着他顺着后背拍拍,眼泪直掉:“顾瑾玉!你活过来没有?你好吓人好沉啊!”

顾瑾玉咳嗽着,听到隔着水雾的呼唤,勉力睁开模糊酸胀的眼,看到一双通红璀璨的泪眼。

水声潺潺,秋风徐徐。

他觉得冷,他便低头贴住他的额头,哭着抱紧他。

€€€€于是他便觉得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狗(顾):老婆的初吻……我的

二狗(苏):呵呵,他的初恋是我

大狗:………………

第4章

顾小灯累得够呛,哭得也够呛,胸膛中满溢的难过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共情到了别人的,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是一颗不断膨胀的皮球,再不哭出来发泄,他就要砰的一声炸开了。

他哭得尽兴,抱着顾瑾玉在水里晃起来,带起了一层层涟漪,慌张得化身小话痨:“顾瑾玉顾瑾玉!你快快吱个声啊,你不会是溺太久溺出毛病了吧?这池子怎么没个岸,你又高又沉我兜不住你呀!你还难不难受?再坚持一会,我这就喊人来,祝弥!祝大哥!祝门神!”

他清透响亮的声音穿透曲折的长廊亭台,惊动了栖在远处的几只白鸽,顾小灯望着那一行飞过的洁白羽翼,急得又抱着顾瑾玉晃起来:“小鸟都飞来了,大人呢?”

怀里木头似的人忽然动了动,顾小灯感觉到顾瑾玉将身体的全部重量压在他肩窝上,随后,他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声。

风声骤起,几个眨眼间,一个利落的人影出现在亭台上,飞鸟似地朝他们而来,一眨眼就到了附近。

来人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模样简直是个缩小版的祝弥,但他不像祝弥冷峻面瘫,正大惊失色地脚踏长廊栏杆,伸手向下大喊:“四公子您怎么在水里!快把手给我!”

顾小灯高兴坏了,正要使劲把顾瑾玉托上去,就感觉到水下一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腰,骤然把他举出了水面。

“接走他。”

“……是!”

水声哗哗,顾小灯懵圈地低头往下看,眼里未尽的泪珠滴到了顾瑾玉的眉心,那滴泪恰好滑进他眼眶,顾瑾玉却一眨不眨地仰首看着他,脸色虽苍白,但眼神沉静如渊。

顾小灯的眼泪止住了。

他感觉顾瑾玉身上散发着十分微妙的情绪,不再是浓重的窒息沉闷,而是平静的淡漠从容。

顾小灯发起了呆,想着他方才溺在水里、此刻浮在水上,想的都是什么呢?

顾瑾玉刚刚劫后余生,力气却还这样大,手背的青筋鼓起,配合一张惨白如画的脸,以及被吻破的唇瓣,力与美、强与弱在他身上配合得恰如其分,顾小灯脑子一晃想到了泥中莲,觉得他合该做江南采莲人梦里的高岭花,攀折不起,却不舍得不看。

这时酷似祝弥的小少年臂膀一使劲,一举就将顾小灯拉上来,顾小灯被打断思绪,“哎呦”一声叫唤,四脚朝天地摔到了长廊上,再看小少年捞顾瑾玉,端的是小心细致。

他看得直哼唧,小脑袋瓜八百个奇妙念头,想着怎么他从水里出来就跟带泥拔萝卜似的,顾瑾玉出水却像芙蓉出锅,好一道漉漉美食。

顾瑾玉身体摇晃两下,小少年就焦急地搀扶住了,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怒视顾小灯:“你是哪里来的下人?四公子怎么会被你拉扯到水里轻薄?待我稍候禀了祝管事,有你好果子吃!”

顾小灯小狗似地甩甩脑袋,发髻软哒哒地垂在一边,他嘿呦嘿呦爬起来,倒也不计较狗咬吕洞宾,注意力从顾瑾玉身上转移到小少年,好奇心如潮来潮去:“你长得好像一个返老还童的祝弥哦,你是他弟弟吧?你的脸蛋可比他生动多了。”

小少年盯着他破了的唇瓣,拧了小臭脸,刚要说话,装聋作哑的祝弥总算姗姗来迟,一见到他们,意识到情况非比寻常,面瘫脸才皱了皱。

他大步流星过来行礼:“四公子?您怎么在这?”

说着他训斥那个缩小版的他:“祝留,不可无礼,你面前这位是新进府的表公子,不可扬眉于主子面前!”

顾小灯摸撒自己的脸甩甩水珠,舔舔唇珠卷去薄薄的血腥味,心想一弥一留,大的是冷铁疙瘩,小的倒是根烧火棍子,太有意思啦。

祝弥见他们两人行迹狼狈,立即带他们去了就近的院落,也就是顾小灯的住所。顾瑾玉有祝留搀扶着,祝弥自是不会给顾小灯搭把手,他只能撑着水淋淋的累赘衣服拖着步伐,等回到屋子里,就又冷又饿又累地瘫到地上去哼唧了。

所有仆婢都听祝弥差遣,几乎都围着顾瑾玉伺候,就一个壮实小厮拎羊羔一样把顾小灯提溜起来送进内室。

“能不能给我一个浴桶哦,水缸那样的大小,或者水缸也可以……”顾小灯软乎乎地比划,“我还想泡在热水里睡个回笼觉……”

小厮脑门闪过几个问号,但还是高效照办,真把外面一个养花的水缸清空了搬进来,温水往里一注,架起顾小灯就要剥衣塞进去。

顾小灯哭笑不得:“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下饺子不用扒开饺子皮的!”

他穿着里衣泥鳅一样滑进水缸,哇呀一声大叹,眯缝着眼睛蜷成了一个既憋屈、又舒服的虾米姿势,既怪异、又奇趣地打起盹了。

今早生身父母带来的冲击就这么在自我保护的水里消解,他飘忽忽地想总会越过越好的明天,想张等晴,想顾瑾玉。

他甚至能迷迷糊糊地哼着歌哄自己,自得其乐,其乐无穷。

忽然似有一根水草垂在他唇瓣上,顾小灯困兮兮地睁开眼,看到了换好新衣服的顾瑾玉,他的长发垂着,依旧潮湿,看得他很想摸一摸。

他也真上手摸了,水汽扑到了顾瑾玉睫毛下的阴影。

“顾小灯。”顾瑾玉的嗓音如初见时温柔,“你不恨我么?”

“身世互换又不是你的错……”他说得突兀,顾小灯却在困倦里精准地感觉到他的意思,打了个哈欠软塌塌地话痨起来,“你这么聪明,漂亮,多招人喜欢啊,你养在这里长大的,有一定要学的规矩,估计也吃了不少苦头吧?我见你就觉得你厉害,我爹教我见贤思齐焉,你是天字一号的贤,跟食铁兽一样少见,我是很喜欢看食铁兽的。”

顾小灯说得跳跃,顾瑾玉大致能明白他的意思,不太相信他的轻盈豁达,便笑了笑:“你来得太晚了,哪怕提早三个月来认亲,赶在我未入宫前,你都不至于这样被动。我们之间的错位已成定局,你代替不了我,命运有时就是这么玩味,是不是?”

顾小灯很自然地跟着他感慨了:“是的,命运嗷!”

顾瑾玉:“……”

顾小灯精神了一点,他舒舒服服地泡在水里,舒服得实在不想出来,就拉住了顾瑾玉的手晃晃,亮晶晶地仰头看他:“顾瑾玉,我以前是做卖货郎张小灯,明天我要学着做表公子顾小灯了,你这么厉害,你透露点学习的诀窍给我好不?实在不行,你和祝弥商量商量,让他多包容包容我嘛,他那脸像没醒的面团,老柴老硬了,这不好,不笑的人不好处,处着怪吓人。”

顾瑾玉沉默。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撒娇。

还是连击。

“你指点指点我嘛,帮帮我,我想学得厉害一点,哪天让娘亲再夸夸我,那得多高兴啊。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姐,我想能和他们有话说,能玩到一块就好了。”

顾小灯简单直白的欲望和晃动的清水一起清晰地呈现在顾瑾玉眼底,他低下头靠近他,散开的潮湿长发垂在顾小灯掌心里,被他兜住了。

“当然可以的。”他循循善诱,“只有一事,上午你救我之事,你答应我不声张,可否?”

“可可可!”顾小灯满口答应,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他投水感到不解,“可你为什么啊?”

“因为你亲了我。”顾瑾玉避重就轻,平静地扯了个夸张借口掠过去,“虽说是救我,可你亲得我嘴唇都破了,此事如果泄露,会耽误我声名,轻者使我承受家法,重者误我来日姻缘。”

“可我们都是男的耶?”

“如此才更污声名。”

顾瑾玉应付得从容随意,此时怎么也预料不到,今日积下的口业,全是给来日的自己使的绊子。

试探一番后,顾瑾玉离开东林苑,每月十五是皇太女恩准他的假期,只是十五多节日,休假休得聊胜于无,好似如来不知来不来,如休不知休不休。

祝弥送他出来,顾瑾玉支走了祝留,边缓步边轻声:“你弟弟在宫中表现不俗,他很得三皇女的眼缘。”

祝弥弯腰:“小留是个愚钝的孩子,全仰仗四公子的调教和提携。”

“不用替他自轻自贬,贵人中意他的纯直,他自有他的天赋。”顾瑾玉点到为止,“你谨记,你的夙愿无人能偿,除了我。”

“我明白。”祝弥沉了沉,“世子那边,我也会替您看着。”

顾瑾玉漠然颔首,而后眼角微微一动:“顾小灯,你也代我盯着。”

祝弥点头:“草包而已,王爷视之如草芥。”

“他是愚钝,但面孔择了那两位的好处,不养作豺臣,养成别的用处绰绰有余。”

顾瑾玉心里说不清对这个倒霉的真公子什么感想,他的感情淡薄,自己是截木头,看谁都像看病木,只是顾小灯身上莫名有股吸引人的明媚,独他所有,叫人惊疑。

他有一股强烈的直觉,他不喜欢顾小灯,但他熟悉的本代高门贵胄里,必有人对这一类型爱之如狂。

祝弥观察他神色,轻轻问:“您今天早上……”

“意外而已。”顾瑾玉打断他,“以后不会再有。”

祝弥再不多话,他伺候顾瑾玉长大,知道这位贵胄小辈翘楚中的翘楚哪哪都好,就是有个偶尔发作的毛病,会默不作声地寻死,再刚毅凛然地觅活。

这毛病怎么来的他大概也猜得到,但下人之身,本无权置喙,于是他也就成了冷眼的旁观者。

祝弥送走顾家的集大成之人形作品,回来时看到顾小灯出了水缸,还像个小孩一样自娱自乐,便想着不知道这位真公子以后有没有福分领受顾家的调教。

结果顾小灯一见到他,就兴冲冲地要率先“调教”他这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

“祝门神,你笑一笑,你看我这么笑,你乐一乐嘛!”顾小灯扬起一个感染力十足的笑容,老实讲观感,他的笑确实让人心情愉悦几分。

但祝弥好奇:“表公子,你清晨还在哭着散步,现在就能放声大笑了?”

顾小灯正用手拢住湿润的发尾,一拂一揉挤压出发梢的水珠,自己照顾自己,自己怜爱自己:“难受了就哭啊,现在开心了就笑喽,大家不都这样嘛。”

祝弥回顾了一圈平生所识之人,没有如他这样性子的。

顾家没有,或许放眼长洛也没有。

他必然是个异类。

作者有话要说:

小灯:一款可爱修狗

大狗:我的,抱抱

二狗:滚,让让

晴哥:一群憨批!离我弟远点!!

第5章

从七月十六开始,顾小灯每天都要在卯时三刻起床,专属于他的“公子改造计划”没有限期,以祝弥的视角看待,该计划以今日为起点,死亡为终点。

祝弥是卯时一刻就起,他对顾小灯的期待值甚低,走进内室预备喊人起床时,看到他已经起床还自个穿戴好洗漱好,说不惊讶是假的。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