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 第40章

是顾家,还是苏家把他送到高鸣乾手上的?

浑浑噩噩地想着,高鸣乾已经拖着他到了苏明雅的帐外,让他去听帐内贵公子们笑嘻嘻的谈话。

顾小灯竖起耳朵,天地皆静,唯有心跳和一帘之隔的谈话声清晰可辨。

岳逊志在浪荡地说着话:“明雅,你和那顾山卿走得那么近,尝了他的滋味了吧?有春风楼的小倌好吗?”

“不如。他哪一点都比不上,不够知情识趣,声不够好听,腰也不够软。”

“真的吗?要不这样,待明雅玩腻味了,把他推给我玩玩可好?”

顾小灯听到苏明雅的“随你”。

那个维持着他心弦的蜘蛛丝断了,他的脑海中一片寂静,身体不受控制地拍开高鸣乾的手,转身赤着脚仓皇地跑起来。

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如果他跑得够快,是不是就可以跑出这个梦?

高鸣乾示意身边的人安静,就这么放任着他跑出去。

直到一炷香后,他才招关云霁和葛东晨去牵马。

“把一匹猎物逼到无路可逃的时候,才是最好玩的。走吧,现在可以夜猎了。”

侍卫牵来了葛东晨的千里马南望,和关云霁的汗血马,两个人慌张得上马时踩不稳,在看到高鸣乾背着弓和木箭过来时,更是血色尽消。

“二殿下……”

“表哥!”

高鸣乾示意噤声:“嘘,走吧,悄悄的啊。”

夜色已深,这一列马队慢慢策出营帐,很快,葛东晨和关云霁都看到了茫茫平原上一点渺小的影子。

高鸣乾迅疾地摘下弓箭,毫无征兆地射出了一箭。

葛东晨和关云霁刹那间心跳骤停。

那箭矢没有射中,关云霁受不了了,带着哭腔和高鸣乾求情,从一声声“表哥”变成“二殿下”,高鸣乾笑着拍拍弓:“小少年么,结实的,耐玩,我玩玩怎么了。”

葛东晨嘶喊一声“殿下”,想去夺下他的弓,却没能来得及,眼睁睁看着高鸣乾的第二箭飞出去,擦过了顾小灯的发髻。

他们之间还有一阵距离,但狂风卷起顾小灯的长发狂飘,断下的几缕呼啸着飞过来,不偏不倚地飞到了葛东晨面前。

他刚刚伸手把拂到眼前遮蔽了视线的断发取下来,就听到身边高鸣乾的笑声。

“他掉进那小池塘里了。”

葛东晨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去捞人吧,天寒地冻,可怜见的。”

*

此时长夜霜寒,半身霜浓的顾瑾玉在密林里举弓,箭矢瞄准了一早设好的机关,他曾经在这里使用同样的一把弓,当年开弓之后,他得到了顾家超过顾平瀚的重视,此刻开弓,他也许会得到更大的回报,也可能一败涂地。

开弓之后的一瞬,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箭矢从远方飞来射进他心口,剧痛得他跪到了雪地上。

顾瑾玉忍得脊背冒出冷汗,以为是哪一次的伤势复发,随手抓了一把雪捂到脸上,艰难地站起来时,他往山下眺望,看到有一个地方亮起了异常耀眼的烛火。

*

掉进水里时,顾小灯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奇妙安全感,虽然水有点冷,但他还是觉得回到了模模糊糊的小时候,泡在一个水缸里,水草摇曳,天地狭小,万物皆有。

顾小灯本能地闭气往上游,想浮出水面,不知怎的,在距离水面触手可及的时候,他努力憋住气,恐惧和难过都随着黑暗归于沉寂。

他想:“算了……还是泡一会吧。”

真希望醒来之后发现人世是一场拼凑出来的小梦,他可能还泡在一个水缸里,正等着和老爹、大哥坐上货车,车轮滚滚,他们穿过大街小巷,千山万水。

第38章

天铭十七年,冬狩翌日,皇帝猎场负伤,全队匆匆撤回城中,满城紧绷。

半月后冬至大雪,往年的长洛湖河理应封了一层冰,今年不然。

全城每一处水源都被士兵把守,城内为几家世家把守,城外的白涌山则是安插了远道而来秘密把守的顾氏重兵。上百只鹰隼在一只海东青的牵引下来来回回地巡视满城,鹰王海东青的落脚点却是在一个小小的池塘边。

正值晌午,大雪呼啸,身披重甲的骑兵围在那池塘数丈外,全体肃穆地望着远处高耸宏伟的长洛东城门,不时再瞟一眼池塘。

骑兵重甲队的副将瞟到眼睛快要歪掉时,才听到池塘里传来了动静。

一只青筋毕露的森森大手破水而出,青白地抓住岸边围栏,紧接着,水面便冒出了年轻主将湿透了的脸。

顾瑾玉一身单衣,面无表情地抓着围栏喘气,喘不到一会,扭头又扎进了刺骨的池塘里。

副将们的心提起来,无声地用眼神交流着,听着水花声,幻觉冷到了自己身上,隆冬时节,一次入水也就罢了,接连半个月这么搞,谁来了都得肃然起敬地称一句:你们主将是铁打的吧?

这么下饺子一通乱搅的还不止这位,冬狩初日当夜,听闻关家少爷和葛家少将也都跳池塘里了。更叫人震惊的是后半夜时,苏家那位大少爷也扎进池塘里了,虽说那位近几年身体康健许多,到底还是天生病弱的体质,往池里翻搅了几个来回,被苏家人捞上岸时就发烧了。

武将们都有些不解。

只听说是有个人夜半失足掉进池塘里了,小规小模,消息已封住了。只是这落水落得鬼里鬼气的,巴掌大的小池塘,人掉进去后,竟然就找不到了。

也不知那落水者和诸位天之骄子有何等交情,竟叫一个个的丢了理智。

别人丢了理智也就罢了,他们这位向来可靠得一匹的主将不知怎的,精神状态和从前彻底转变,当日听完粗浅的上报,僵化在原地半天,僵到让人怀疑他是站着猝死了。

谁知待他动起来,竟是要提刀出去砍人。

众将很是信服和宽容,心想就是去砍人也不打紧,反正本来就要砍……谁知主将要砍的人个个大有来头,上至皇子,中至亲爹,下至……没有下至,要砍的全是有来头的大权贵。

这哪里还能宽容下去,众将二话不说各显神通,好说歹说地给拦了下来。

众人以为他是一时的冲动,逐渐才知不是一时,是恒常;那也不是冲动,是发疯。

顾瑾玉在恒常稳定地发疯。

他一遍又一遍地孤零零跳进去,再一遍遍孤零零地爬出来。

目前看来,不扰天地,疯他自己。

又是一阵哗啦水声,恰时海东青花烬从天边雷电一样飞来,尖锐地长唳数声,池里的顾瑾玉眯着通红的双眼仰天听了一阵,水鬼似地爬上岸了。

雪淅淅沥沥地变小了,不一会,顾瑾玉披了骑服上马而来,羽毛凌乱的海东青抓在他肩膀上,叽里咕噜地发出鹰语,不时啄他两下,像是责备也像是鼓励。

副将等他打马到旁边来,以前有军令和军情都是顾瑾玉主动下传的,这半个月来这人变得像个哑巴,副将便自己主动长嘴:“将军,城里有情况了吗?”

顾瑾玉慢慢答,浑身都渗着寒意:“老皇帝伤重,病危,东宫要继位了。”

一众竖着耳朵的武将都深呼吸起来,一个问:“将军不在皇宫里盯着,真的没问题吗?”

“宫里有人盯着,没事。”顾瑾玉短促地笑了笑,“高鸣乾的拥护者迟早要叛出来,守株待兔就够了。”

他擦拭了一把脸上的水迹,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温和:“长洛四道城门,我们在这东门埋伏,北边由苏家把守,南门有岳家,老皇帝一驾崩,以皇太女的铁血手腕,高鸣乾今夜必逃。大家都提高警惕,今夜有恶战。”

众将应和。

顾瑾玉摸摸肩上的花烬,就算皇太女高鸣世有心和高鸣乾握手言和,他也会逼新帝铁血起来。

他要杀许许多多的人。如果杀不了,就让他们伤,让他们残,让他们生不如死,让他们活着的每一瞬间都如在地狱。

天色一寸寸黯淡,申时,雪停了,长洛城内传来悠悠回响的厚重钟声,钟声十二响,正是昭告天下,老皇帝驾崩了。

军中骚乱了一阵,顾瑾玉带马巡视,一脸淡定从容、冷静和善地嘱咐完详细的作战军令,安排到黄昏之时,太阳刚下山,他便蒙上面罩,带着几个身手矫捷的亲兵,提刀调头去了南门。

翻过雪山,冬夜来得快,顾瑾玉隐没在林间俯瞰埋伏在远处的岳家军队。

不知等了多久,南城门传来火光和动乱,岳家军队出动,顾瑾玉也带着亲兵混入队伍中。夜色至浓时,岳家和另外的军队混战不堪,顾瑾玉趁乱迅速拖出一个人,劈碎了铠甲倒吊在马后,策马奔驰进林中。

一拖进林里,顾瑾玉就先砍断了那人挣扎的左手。

他用刀尖挑起那只脱离了躯干后还在震动的左臂,鲜血乱溅。

“当年就想砍断了……可惜那时只能打折。”顾瑾玉喃喃着垂下刀,把那断臂甩到不远处,抬腿用冰冷的金属军靴踩在岳逊志左臂的创口上,狠厉一踩,岳逊志疼得直冒冷汗。

顾瑾玉把腥热的刀尖划到了他嘴巴上,刀尖刚挑出了塞到他嘴里的布团,岳逊志便嘶吼起来:“顾瑾玉!你他娘在干什么!今晚要杀叛军,你不在东门守着跑这里来整我?!你他娘疯了是吧!”

顾瑾玉刀尖往下,岳逊志含了一口刀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惨叫。

刀尖提上来时,岳逊志已经疼得不像人样了,满口血呛得直抽搐,还能哆嗦着放狠话:“你胆敢伤我,我是女帝的臂膀……”

“嗯。”顾瑾玉冷冷淡淡地把刀尖停在他喉咙上,“高鸣世的母族里就你最有能耐,我怎么会让她扶持你壮大,以后做制衡我的棋子呢?不为了什么,我也会杀了你。”

话锋一转,顾瑾玉的刀尖移到岳逊志肩膀上,一刀穿透了他的肩膀钉进地里,随后弯腰用另一手抓住他衣领,抓着他拎起来,就这么让岳逊志的肩膀串着刀,从刀尖穿透到了刀柄。

岳逊志痛得死去活来,血溅满了地面,那甩在不远处的断臂竟也跟着不住抽搐,极其诡异€€人。

顾瑾玉无动于衷地听着惨叫,待岳逊志疼晕过去,又转动着刀剜出血洞,生生把岳逊志疼醒了。

“告诉我一些事,我给你个好死。”顾瑾玉低头轻问,“冬狩那天晚上,你知道多少顾山卿的事?”

岳逊志疼得不成人形,痉挛着求饶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要问就去问别人……问苏明雅,问高鸣乾去……”

顾瑾玉一把将长刀从他肩膀抽出来,将这卷了刃的破刀丢到一边,不远处的亲兵扔来新刀,他在空中接过,单手抽出刀来,又毫不犹豫地扎进岳逊志的肩膀里。

“那就说说苏明雅,你那天晚上是不是跟他同处过?你好好回想,每一句跟顾山卿有关的话,我都要听到。”

岳逊志含糊不清地惨叫着,拼命回忆那天晚上,把和苏明雅的对话断断续续地告诉了顾瑾玉。

顾瑾玉陷入沉默。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里,我只知道顾山卿死掉了……”

顾瑾玉骤然像被触动什么机关,僵化在了原地,脑海中不住循环着那句话。

顾山卿死掉了……

死掉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呢?

我费尽一切心思,出生入死,为的不过是从父辈那里挣脱,掌握我自由的人生,保护我想要的理想……当我终于走完刀山火海,终于能够掌握自由,我最想与之共享这份自由喜悦的人……死了?

他死了,我此生还有什么自由可言?

第39章

天铭十七年,除夕,尚书府关家上下皆人心惶惶。

家主关尚书高坐明堂,接连三天开府库,遣众妾,散众仆,藏众嗣。

五天前的冬至,老皇帝驾崩,留下了长女掌帝位、其余子女皆为王辅佐的遗旨,倘若遗旨昭告天下,长洛至多便是暗流涌动。

但先帝遗旨偏偏被扣,不予昭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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