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 第106章

顾瑾玉拥挤的脑子里有一望无际的山花烂漫,花怎么也开不完,天地之间到处都是顾小灯的幻象,每一个顾小灯都活色生香。

顾平瀚跟他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被揍了一拳后眼神清澈了些,清清嗓子,转头对顾平瀚说:“你刚才有听到小灯说什么吗?是不是没听清楚?我给你说一遍吧。”

顾平瀚面无表情。

顾瑾玉重复说了几遍,斩钉截铁地宣告:“我有名分,我是小灯的人。”

顾平瀚:“哦。”

“我有名分。你有吗?”

“……”

“我们的喜宴应该什么时候办为好?良辰吉日要择定,要找个风水师细算,中原最好的算命道士在哪?来日我们倘若有了小孩,百日宴应该怎么操办为好?周岁宴呢?小孩抓阄的时候桌子上摆什么比较好?”

“……醒醒,你们是两个男人。”

“哦,对。忘记了,我不会生。”

顾瑾玉肯定地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没醒:“聘礼要备,障碍要清,把千机楼剿灭,把四方收服,然后我把皇位打下来送他?都是高氏血脉,当今中枢不服上,我送小灯上去,他们不服也得服。”

顾平瀚惊愕了好一会,无语凝噎:“行,打吧,打完顺带送小灯三宫六院如何?搜罗美人三千,填满宫室。”

顾瑾玉皱眉:“后宫当然只我一个人住。四海之内谁敢荐美人?拉去砍了。”

顾平瀚想抓头,但待会儿要去议事堂与一众副将商讨接下来的西伐事宜,只能退而深呼吸:“你的脑子能不能正常一点?难道你沾烟草了?脑子更抽疯了?”

烟草之所以是晋廷的严禁之物,便是因为这具备毒性的物事极其容易叫人上瘾,吸食久了不是沦为傻子就是变成疯子。

顾平瀚先前不太同意顾瑾玉亲自跑来西伐,其中主要原因就是怕顾瑾玉在这地方防不胜防地沾上。

这便宜好使的弟弟脑子偶尔就会抽疯,烟草损脑,沾了不知道怎么个强化法,不怕变傻,只怕变得更疯。

他本人反复和烟瘾斗了三年,期间不知冒犯以及挨揍了几次,他自觉自己已是百忍成钢之人,尚且如此。

顾瑾玉仍然在一本正经地抽疯:“三宫六院我轮流着住,我带着刀住,我带着破军炮住,我看谁敢跟我抢位置。”

顾平瀚服了,对这一心想着暖遍床枕的家伙无话可说,索性放任他在一旁发癫,等他自己清醒过来就把人薅去议事堂。

顾瑾玉忽坐忽站,忽转忽停,操着冷静镇定的语气说一通又一通的幻想,顾平瀚冷眼看着,脸上虽然无动于衷,到底对这种痴缠病态的情愫颇能共情。

“我有名分,小灯给我盖戳了,提朱笔给我定了,我这是过门了。”顾瑾玉缓慢地摸摸右眼,转头又宣告起来,“名分这么好的东西,你有吗?我有。”

顾平瀚那点隐秘的羡慕被贱走了,闭上眼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磨后槽牙。

下午顾瑾玉去了议事堂,到那大堂里和许久不见的亲信们碰上面,副将们大喜过望,刚要问他的身体什么情况,就听他一本正经地先回答了:“好,我很好。我有名分。”

副将们一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见他不动声色地快乐,便此起彼伏地恭喜:“好啊好啊,大大的名分,那主子请吃个饭?军队里手头紧了,就等你财神爷过来散财了!”

“大大的名分。”顾瑾玉重复,随即假装淡定地点头,“好,请个大大的饭。”

第112章

顾小灯一连六天没见顾瑾玉,张等晴也不肯,成天摁着他休养。

两人虽分开多年,现在又年岁差距拉大,性情却还如少时一样毫无芥蒂,待一块就有说不完的话。

回望几遭,虽然一个在国都世家,一个在江湖名门,都在安全的强权地方,日子却着实不如颠沛的卖货郎生活快活,只憾当初因缘种种,各自少时无依,担不了对方成长时的苦。

顾小灯的病不见起色,每天睡的时间长,几乎一醒就看见张等晴老鹰似的守在一旁,时常拿着手册或记或翻。

顾瑾玉不时就跑来吃闭门羹,顾小灯一面也没见,既气他又知道他忙碌,花烬捎来情书,他就画个怒容的小狗头回去,顾瑾玉便画了一只摇动的狗尾巴回来。

不过几天没见,狗尾巴小画一沓。

南境那边也有送信来,是吴嗔送来的消息,他从千山出来后留在南境调查了一番巫蛊,眼下他传信回来,预计下个月就来找他和顾瑾玉。

张等晴不时总摸摸他的脑袋,叨咕叨:“好好休养,病气消消,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玩,离这是非地远点。”

顾小灯点点头,看向张等晴的眼神满是孺慕:“哥,你不会忙吗?”

他知道顾瑾玉和顾平瀚在是非地里,张等晴也不例外。

张等晴正色:“你回来了,我最想忙活的就是让你开心。”

顾小灯咳嗽起来,他的病好得慢,不耽误他开心:“我也希望哥高高兴兴的。”

“哼。”张等晴捏他脸佯装生气,“高兴什么,白菜都给拱了!”

“我是猪。”

“你确定?那你去拱个别的小白菜给我看看。”

顾小灯笑了好一会,嘿嘿问道:“哥,我有嫂子吗?”

“哪有,都被神医谷耽误了。”张等晴指自己的脸,“你看哥这包青天一样的脸,直接阻断桃花运,大好青春都交付江湖了。”

顾小灯放声赞美:“你这分明是清天明月大帅脸,正是意气风发英雄时,有的是人喜欢你。”

张等晴乐了一阵:“马屁精。”

顾小灯瞅了他一会:“哥,你和世子哥关系好吗?”

“一般。”张等晴眼里闪过波动,有些不自然,“我很久没听过别人叫他世子了。他哪门的世子,顾氏的王位早让顾瑾玉摘了,他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万众瞩目的世子,早不是了。”

他摸摸顾小灯的头:“我的小灯,被岁月留在原地了。”

“顺其自然就是。”顾小灯心宽,伸手拍拍倚靠着的床板,“哥,这是平瀚哥特意留给你的房间吗?屋里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和顾家人节俭朴实的习惯大相反,跟苏家不遑多让了。”

张等晴的关注点在他最后一句,心里多想了不少,他这弟弟当初必然与姓苏的交从甚密,才下意识就以苏氏荣华为比较标准,想他病情难以好转,焉知不是因为那日听得了苏明雅的死讯,郁结难消。

“哥?你想什么嘞,一脸沉痛。”

张等晴回神:“在想顾平瀚定是离了顾家太久,习惯大变样了。”

顾小灯忍住了笑声,好奇心涌起,问起了他和顾平瀚这些年的交际和相处。

“烦。”

张等晴一言以蔽之。

他带着微妙且多变的神色谈起这么个甩不开的人,他们两人这些年的交集几乎便是西南江湖变化的缩影。

“我最烦的是他三年前沾上了烟瘾,很烦,能治,但是相当之烦。在那之前,顾平瀚这个人我就看不顺眼,在那之后更是……无法直视。”

张等晴说着揉揉眉心,脑袋上好像飘着一块旋转个不停的乌云,可见阴影不浅。

“那一年也是千机楼急剧扩张的时候,那邪派推出一个年幼的新药人,号称圣子,解决了临川下游十几个山村的鼠疫,把那些村民教化成忠贞不二的信众。”

顾小灯脸上的梨涡一瞬消失,脸色变得苍白。

张等晴立即警觉:“小灯,怎么了?”

顾小灯发白的手抓住了床板,使劲摇了摇它,像是确认牢固:“没什么,就是、就是之前在千山里,我好像记起了一些七岁前的记忆。”

张等晴的脸也苍白了,失神片刻才问他:“那你,能记起那时候的爹和我吗?”

顾小灯摇头,张等晴便问他是否想知道,他仍是摇头:“……无非是炼制成药人的过程和细节。当初爹带着我们东躲西藏,无非也是在躲他们。哥,那新药人有多年幼?”

“很小。据见过的狂热信众说,圣子是圣童,只怕……比你当年还小。”

顾小灯愈发感到€€人,脑海里下起一场幻觉中的血雨,骨头缝里都觉得冷,身体又发着低烧,一时浑身哆嗦,发梢亦在抖。

没过多久,他的低烧成了高烧,昏沉蜷在被窝里,眼皮上淌过一滴热汗,梦里就觉有一缸血水的恐惧。

他被零星的记忆魇住了。

恍惚永远徘徊在稚龄,他的身体不是人身,而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水。

他的水流出去,其他的水又流进来。

顾小灯冷汗潺潺,梦里不知道溺了多久,脑海深处的另一股记忆挣扎着脱颖而出€€€€隆冬十二月的白涌山,风雪马蹄,嚎啕不绝。

野兽一样的哭声在那天晚上响了一夜。

顾小灯心神剧震,猝然钻出了血水,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顾瑾玉的脸。

顾小灯迷糊地看着他,口齿却意外地清晰:“顾瑾玉,你带我离开白涌山的那夜哭得好吵啊……吵得我没办法,只好醒过来哄你了。”

顾瑾玉双眼瞳孔血红,随之而来的是疯疯癫癫的猛烈亲吻。

顾小灯剩下的囫囵话就全被吞去了。

守在一旁的张等晴脸色黑红交加,气得半死,更是被窘得要命,怒视了一会,见自家小白菜终于退烧,病情总算好转,才拂袖背手,急匆匆地冲出房间。

顾平瀚紧跟着闪出来,肩并肩地走着,脸色也有些不自然,没忍住看了一眼张等晴。

“……把你脑子里的东西给我掏干净。”

“我没有想。真的没想。两年十月十九日前冒犯你的事我一点也没有想。”

“……我真的想砍了你们两个姓顾的。”

*

顾小灯的分居大业中道崩殂了。

顾瑾玉虎口拔牙,趁着张等晴不在,一见顾小灯身体好转,就火速揣着人跑了。

待张等晴回来,发现小白菜连根拔起被拱走,气得掉头回去又揍了顾平瀚一顿。

顾瑾玉使出了最快的轻功,抱着粽子顾小灯飞檐走壁狂奔,在将军府里衣角翻飞地跑出亡命徒的架势,很快又成了下属们口语以及手语中的趣事大赏。

顾小灯晕乎半晌,等他停下来才钻出脑袋,振振有词:“定北王抢猪了!”

“小猪,小乌龟,小灯,全部通通是我的。”

顾瑾玉胸膛起伏不定地抱着顾小灯,他住的地方和张等晴的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睡觉的地方是简陋朴实的地榻,他把顾小灯抱到那坐下,剥走被子,把他托到腿上抱了个严实,眼睛里的血红色才褪去。

顾小灯听到他的心跳声,安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

梦魇在他面前都不敢张牙舞爪了。

“小灯亲我。”

“打你还差不多。”

“小灯打我,用力打我。”

“……”

“骂我也好,使劲骂我。”

“你滚,我要我哥,不要你,你这撒谎精。”

顾小灯打起精神碎碎念,痛斥他的累累骗人圈套,顾瑾玉供认不讳,取了之前那止咬器塞顾小灯手里,面热心烫地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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