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 第134章

张等晴从前压根不会在这里等他,顾平瀚脑袋都不转,见他在这等一回就想添置些有的没的。

张等晴无语住了,发现这人中元节之后一直神经兮兮的,想伸手掐一下对方的脉象,看看究竟病成什么鬼样,顾平瀚便负手了,拿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睛看过来,好像在说“真关心我啊”。

张等晴越发无语凝噎,心想爱死不死,拍拍手说话:“你五弟是来帮忙的吗?”

“嗯,让他干活去了。”顾平瀚点点头,直接问他,“小五来日想带小灯回长洛看望家人,等晴,你觉得好吗?”

张等晴顿时眯了眼睛,一个字没说,但顾平瀚噤声了。

安静了一会,张等晴直接跳过了这不愉快的夺弟话题,他也负手:“我准备三天后提前去梁邺城,有什么需要和我交接的,这两天处理掉。”

顾平瀚怔住了,脑子不太好使地僵住:“……不让小灯走了,你也不走,行吗?”

张等晴哑然了一会:“不是,这是不相干的两码事,你有病吧?”

顾平瀚又说了几句不中听的糊涂话,张等晴忍无可忍,黑着脸转身闪了。顾平瀚不依不饶地跟着,见张等晴着实决定好了,便低着头,一副蔫巴的样子。

是夜月圆,张等晴简单地随着习俗拜了拜月,把拜完的供品丢给顾平瀚吃,对方总算精神了一点。

三天后张等晴准备妥当,踩着朝露悄悄带人离开将军府,走出甚远才觉得背后的凝望视线消失了。

为了安全,张等晴一路小心,花了四天时间才赶到梁邺城,又花了三天时间才谨慎地和潜伏在此地的关云霁联系上。

是日他们在码头边上的旅舍碰上面,张等晴还没收到神医谷的来信,但心里总怕意外,见了面便忍不住询问:“关公子,苏小鸢没有陪我弟前往神医谷,他可有来找你?”

关云霁没成想“大舅哥”如此敏锐,愈发正襟危坐:“有的,张兄。”

张等晴顿觉不好,不住审视他:“苏小鸢何其擅长易容,乍然见面,我都认不出你了。”

关云霁点头:“嗯嗯。”

“你能否帮我联系苏小鸢,我有些事想问一下他……”张等晴心脏都跳嗓子眼了,疑心苏小鸢帮他弟易了容,把他带到这来了。

关云霁老实不已:“好的,我回去便想办法问他。”

等张等晴平定心神,关云霁便和他谈论起千机楼的动向,眼神偶尔看向张等晴背后的墙壁。

在一墙之隔外,顾小灯鹌鹑一样坐在墙壁前,低头把脑袋抵着墙壁。

虽然没听到声音,但他知道他哥来了,心里顿时觉得开阔甚多。

但没一会,忍了六七天的眼泪就啪嗒直掉。

他就想安安静静地发泄一会,身后却靠过来一个微凉的怀抱。

苏明雅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

第141章

苏明雅感觉到怀里的顾小灯呆住了,肩胛骨都僵硬起来,原本是温软的身体,此时竟硌得慌。

他也不松手,收拢怀抱,从后搂着他轻拍着,有点趁虚而入的安抚意味:“你原先和你兄长感情深厚,现在不敢见他,是害怕了么?”

顾小灯啪嗒的眼泪止住,心想我现在更怕你。

恢复记忆后,他的确很想痛痛快快地找人宣泄一番,但他一直想与之倾诉的只有顾瑾玉,只有这个和自己互换了身份的顾森卿能说上一说,便是此时更胜亲哥的张等晴来了,他也没有打算把过去残留的废墟推给兄长看。

可苏明雅像从前那样抱着他,下巴靠在他肩膀,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少时在广泽书院受欺负了,他跑到竹院去找最喜欢的苏公子,他就把他这么抱着哄。

他像竹院那口水晶缸里的海月水母游出来罩住了他,会发光的海月水母极致美丽,如水一样要蔓延进人心的每缕缝隙里,看似脆弱,实则危险。

顾小灯慢慢抽出被拢着的手,像枚打开过但闭上了的蚌:“小鸢,我没事的。”

别的他不说了,疏离客套,边界隐秘而高垒。

苏明雅静静地拢着他,被婉拒也没有放手。

直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开门声,顾小灯才直起身来挣出怀抱,起身向关云霁小跑过去。

关云霁没看见姓苏的撬墙角,只顾着摸摸跑到跟前来的顾小灯的脑袋:“你哥哥怀疑你在这,小灯,你怎么说?要和他坦白不?”

顾小灯有些慌乱地摇头:“不成不成,他原本就想让我远离浑水,这会让他知道我跑这来,他肯定要把我送回神医谷去,那不行,我还要去千机楼的,你帮我瞒住好不好?”

“好好好。”关云霁简单粗暴地哄他,“不用急,我和苏小鸢一块藏着你,你只管开心一点,别再掉眼泪就是饶我的命了。”

苏明雅从内堂走了出来,也附和了一声。

顾小灯夹在两人中间挠挠头,喏喏地道谢。

“这么生分你也不嫌累。”关云霁哼着气又摸他发顶,顺着鬓角抚到他耳廓捏捏,“坐一会我们就回祀神庙,晚点我去高鸣乾那打听,问一问姚云正折腾完了没有。”

姚云正自十四夜被告知小义兄还好好地在长洛没死,行为举止就有些混乱,他把八月十五的一干琐事处理完,当夜竟然就收拾着准备亲自跑去长洛,但理所当然的,反被手下的一众死士拦住了。

死士们能接受他的一切指令,唯独这一道协助主子离开西境的命令打死也不能遵守,他们连夜就把消息传进山腹里上报姚云晖,姚云晖忙着更重要的事,只传个口信出来斥骂儿子,谁知姚云正叛逆得厉害,铁了心要走,结果被千机楼的一群死士堵在祀神庙里。

若不是如此,姚云正原本在四天前就要回千机楼,顾小灯也能借着关云霁等人的庇护一鼓作气地随同潜入。

想到这个人,关云霁就跟吃了苍蝇一样,眼下看顾小灯还算沉静,就低头小心问他:“那小畜生怎么这么执着于找你啊?”

顾小灯揉揉潮湿了的眼睛,吸吸鼻子,只答:“因着我是个药人吧,我的血很有用的。”

关云霁不这么觉得,危机感又蹿了一个度,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苏明雅在一旁凉飕飕地看着。

*

是夜,处理完顾瑾玉的姚云晖亲自从千机楼出来,一口气不带歇地赶到姚云正所在的密室里,亲手把儿子身上的锁链解开,紧接着就给了一耳光:“云正!你发什么疯!不就一个药人?想抓就让死士去长洛抓,不需要你亲自去!”

姚云正挨了揍却笑着:“爹,您老何必这么大动肝火,我没别的意思,反正眼下家里也不需要我,我去把义兄抓回来,也能出点实际的力,不比在千机楼给大哥添堵的好?”

姚云晖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义不义兄,不过是碗和你毫无血缘的补药,不值得你去晋国都冒险,还有,谁说家里不需要你了?”

“难道不是吗?一直就这样。”姚云正揩揩脸上的伤,“我是个什么东西啊,我就是万年老二。顾小灯还是云错的时候,他跑了你们都不遗余力地寻找他的下落,得知真云错是当了定北王的顾瑾玉之后,你们就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去。”

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我云正夹在中间一直就是个次的,我只是个和云错对比的孽种,是你让母亲低头服从的野种,我在母亲那里都不算人质,她爱云错€€€€爱顾小灯和顾瑾玉都远胜于我。父亲,您最喜欢的儿子也不是我,是我那早死的弟弟云珍。”

“我发什么疯了?我清醒得很!与其在自己长大的家里被天降的大哥揍,被做父亲的动辄教训,我还不如远离这里,去晋国的国都找我的药人,找我娘走过的痕迹,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西境,我为什么不能到外面去!”

姚云正从来没有把这些话在最亲的鳏夫爹面前透露出半分意思。话出口了,清醒得爽利,稍一回神却又觉得疼痛难忍。

姚云晖一连串的禁忌的痛点被踩了个透,抖了一会,狠命一巴掌过去,只抓了最后的重点:“千机楼有什么不好?你难道也想学你娘叛逃?那你记得她的下场吗!”

姚云正眼睛赤红,脑海里回想起了一些永生难忘的画面,到底老实了,熟练地扑通跪下去认错。

姚云晖还想教训一通,然气急攻心,只得迅速离开密室到别处去独自缓和,以免丑态毕现。

亲爹走后,姚云正还跪在原地,直到密室的另一个通道打开,走进来一个假装咳嗽的高鸣乾。

他轻笑着直接交代:“真是对不住,原是想来看看你情况好转没有,怎知凑巧听到你们父子的对话了。”

姚云正还有点没有回过神来,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你都听到了,连我说我弟弟的事也听到了?”

高鸣乾点了头:“啊,这个倒是出乎我意料,不曾想你还有手足。不过你既说了早死,那对你就没有威胁,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姚云正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就是介意,怎么了?妈的,我这辈子赢不了上头那个活着的大哥,也赢不了底下那个死了的弟弟,我怎么就不能耿耿于怀了?”

高鸣乾此刻无比舒心,他欣赏一切困于万年老二的同类,又往对方的伤口上撒盐:“那你那个义兄顾小灯呢?不是说他还在千机楼的时候颇疼爱你?”

姚云正吐出一口淤血,眼睛更为赤红:“他疼我可他不要我!他当年逃跑的时候抱走了云珍,却不是我!他朝着外面的广阔天地跑了,底下两个弟弟,他带走了那个活下来的机会更渺茫的云珍,明明带我走的话,我活下来的生机更大!我母亲我弟弟死得痛快了,顾小灯逃跑成功了,他们自由了,我呢?我呢?!谁有把我当一回事吗?!”

高鸣乾听懂了这小畜生的偏执和疯狂来源,顿时觉得更为痛快,过去七八年,这些逆贼活得有声有色,此时听着姚云正如断脊之犬一样狂吠,连年的憎恶总算消解了一点。

“是啊,那你怎么办呢?”高鸣乾忍住笑,“云二?”

姚云正咬起指甲,又恨又渴望的模样:“我要把顾小灯抓回来,他一定要回来,我要当着我哥的面干他,那样我就赢了。”

顺着这个猎奇的回路,姚云正紧接着想到自己好像不是断袖,如果把义兄找回来了做不下去,那该如何是好?义兄是个御人老练的,他得比他的男人们干得好才是,绝不能败于下风,输给什么顾的苏的还有其他猫狗的。

姚云正连日的疯魔找到了发泄口,不被准许去长洛就认错不去了,他爹大抵被闹得心力交瘁,勒令他必须尽快回千机楼,便颓然地不想管教他。

姚云正劳碌了半夜安排派去长洛的人,高鸣乾少不了从旁辅助,他也想顺路派出自己的人手陪同潜入长洛,姚云正不用问也知道他是差人去找顾如慧的消息。

等到后半夜,姚云正犯病一样想去看那对有些出名的断袖。

西境的风情厌恶男风,对分桃断袖之流严防死守,千机楼对此虽然好点,但也少见。他在年前就听闻过有个三等的鬼刀手是个少见的专情断袖,原本不觉得如何,自从和顾瑾玉碰面,见过他养的小替身,莫名开始对这事越来越上心,如今他又决定好了要睡阅人无数的义兄,近水楼台问问对方并无不妥。

姚云正要亲自去看,高鸣乾从旁劝了两句,他不理会,神经兮兮地去踹了人家的门。

此时已是深夜了,那鬼刀手敏锐些,门一开就从内屋里出来,站在屏风前挡住屋内软床的虚影,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拜见少楼主。”

姚云正冷静了些,打量了一圈鬼刀手身上的衣服,对方穿着寝衣,衣袖严实,他直接问了:“起来,你衣服穿这么整齐,今晚没有睡你的脔宠?”

“佰三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属下不会强迫他。”

“不舒服,是被你睡出毛病了?”

对方局促了:“……是的。”

姚云正想问他怎么把人睡坏的,屏风后传来细细的轻唤:“阿郎?”

姚云正一瞬僵在原地。

他记得母亲曾经就是那样呼唤父亲的。

他有些恍惚地听着这两人隔着屏风你应我答,鬼刀手藏不住唇齿间的怜爱,床上的佰三流露着依恋的柔情,夜色里涌动着即便被不速之客打扰也依然凝留的旖旎。

姚云正愣了好一会,看着鬼刀手窘迫羞赧的样子,忽然涌生出了其他的疑惑。

他问他喜欢佰三什么。

他查过了,那佰三在一堆淫魅的床伴里谈不上出彩,在七项主职里通通没有拔尖的,不够厉害也不够美丽,依鬼刀手的级别,完全能要其他更好的玩物。为什么会专情一个可称平庸的工具,就因为好操吗。

鬼刀手回答得有些结巴。

他口中说的喜欢,姚云正从来没听过。

见过了百千人,最想朝暮相对的只是这个人。历过了千百事,最想与之虚度光阴的还是这个人。停在烂漫悠游的桃花源里时,想把所有喜悦和他共享。走在悬崖的一线钢丝上时,濒死前却只希望自己死后他不留神伤。

姚云正一连说了二十多次不理解。

他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原本是不请自来地让人家做给他看,临了他却觉得待不下去了,低头一看,仿佛自己踏足进来后留下了一串黏着污泥的脚印。

姚云正转身就走,走出没多远却又折返回来,又踹了一次门。

他走到屏风面前,里面的鬼刀手守着佰三,闻言要再出来,他不让。

“你二十四了,佰三才十六,你们久一点,我不是说让你们床上久一点。”姚云正也不知道自己跑回来说这些抽疯的话是要做甚,“我的意思是……你们互相喜欢得久一点。贱种活不长,十年起步吧,两个人,至少十年。”

姚云正罕见地受不了自己,扔完话又转瞬走了,一出门就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奖励自己的莫名其妙。

屋里寂静片刻,关云霁过去把门关上了,松了一口气,折回床头看顾小灯:“他这回真走了。”

顾小灯也呼出一口气,安静地耷拉了脑袋瓜,关云霁听着觉得像是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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