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汪爱民就看我是女同志好欺负!”王书梅手指指着汪爱民面门,“你觉得顾叙没地方住,你给他找地方去啊,赖上我们家做什么?”
王书梅又是哭又是叫,还手脚并用对着汪爱民推推搡搡,汪爱民平日里都在学校教书,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他倒是还想提醒顾国前一句,可顾国前居然闷头不说话,汪爱民只能叹了口气,往铁路宿舍大门走去。
他人还没走到大门口,就遇上了买菜回来的车辆厂妇女主任袁秀萍:“老汪,你这是怎么了,垂头丧气的?”
汪爱民的小姨子是袁秀萍的表姐,两人沾着点亲,袁秀萍既然问了,汪爱民就如实说了。
“这事还不简单,顾叙也是咱们铁路子弟,我回头找一下工会,给他安排个住的地方就行了。”
汪爱民道:“顾叙没和我说这茬,我听他意思,应该也没有找老顾的打算,是我自作主张。”
“你老汪是个好人,咱们都知道,乡下的日子是什么样,咱们这些乡里出身的人还不知道?能省一点是一点,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出门在外,想买些什么都畏手畏脚的。顾叙是个好孩子,他会承你情的。”袁秀萍也轻轻叹着气,“他工作没了咱们帮不上忙,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到的。”
袁秀萍看汪爱民的脸色,就知道他在王书梅那里受了气,她是做妇女工作的,一向会引人倾诉,只一会儿就把王书梅说过的话问了出来。
这下袁秀萍脸色也不好看了,她买了菜回家,她老公郑平方正戴着眼镜看报纸,一见她气冲冲的样子,便问道:“谁让你气成这样?t€€”
“老郑,我这人一般不爱说人家坏话,可她王书梅现在都成咱们铁路系统的毒瘤了!”
……
林叙最终接受了汪爱民的好意,因为在他印象中,这个老师待人真挚,学生家里有了困难,他都尽量帮上一把,他也不求什么回报,只要学生好好学习就行。
临时找住的地方确实麻烦,铁路上愿意帮他这个忙再好不过。
汪爱民后来把林叙领到了住宿的地方,这个地方离林培他们的考场也不远,大家干脆就住到了一块,明天早点出门就是了。
林叙记得很清楚,汪爱民一开始说的是找“你爸”,现在却把他领到了这儿,恐怕和顾国前那边的沟通不顺畅。
不过林叙没问,特意问的话,汪爱民恐怕也会尴尬。
“汪老师。”汪爱民走之前,林叙叫住了他,“明天能麻烦您过来一趟吗?我们有两道数学题想问问您。”
……
住宿的地方环境不错,生了炉子,窗户也很严实,不担心吵,主要这边离铁路高中确实近,走两步就到了。
林叙几人没有生炉子,怕一氧化碳中毒,宁安市的温度本就比红河村高上两度,这间屋子又窄,只要把窗户关紧了,屋里很暖,看书复习一点也不冷。
明天先考语文和政治,林叙带的文言文小册子已经看完了,接下来他主要看的是写作当中的用词,他有一本记录好词好句的小册子,一部分来自赵海平的积累,另一部分来自自己平时看报纸、看文章的搜集。
复习到现在,林叙对自己的数理化很有信心,而对语文和政治两科,他要做的是尽自己努力去争取每一分。
不管是1977年的高考还是未来的高考,多一分就能多一个选择,多一分,他离自己理想的专业就越近。
屋内针落可闻,关灯之后,林培的声音先响起来:“明天加油啊。”
“明天一定没问题,我们复习得那么好!”
林叙本以为自己会睡不好,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钻进被窝没多久,他居然睡着了。
叫醒林叙的是窗外的鸟叫声,啾啾接着喳喳,林叙睡得很饱,整个人舒舒服服的,劲头很足。
铁路高中门口此刻已经站满了等候开考的考生,入场时间一到,林叙也跟随着人流进了校门。
又一次的高考,他来了!
第20章
语文和政治
第二十章
铁路高中还是林叙读书那时候的模样, 并没有太大变化,不过林叙眼下无暇关注其他,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发下来的语文试卷上。
林叙先看最后一页,果然,作文题还是《苦战》。
在科幻小说里,时空穿梭者往往会改变所在坐标的未来,但1977年苏省高考依旧是林叙上辈子那套考卷。
林叙其实并不担心试卷会改变,只要复习到位了,试题怎么出其实并不重要,就算作文不是《苦战》,换成其他题目, 林叙照样有信心写好。
考场上,拿到试卷的考生们大都眉头紧皱,一副专注的模样, 林叙同样看向了第一道题。
第一题要求是“解释成语中加点的字”, 初考考的是注音, 这道题考的是释义。
第一个成语是万马齐喑,林叙写,“喑”是无声的意思。
五个成语里,稍有难度的大概是万马齐喑和防微杜渐, “喑”和“渐”两个字的释义平时不太常见。
下一道题是改错别字,“象”改成“像”,“鞠恭尽粹死而后己”改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之后则是改正病句。
而接下来的一题,林叙稍稍坐直了身子。
这是一道阅读理解题, 判断一篇文章的中心思想, 但问题在于,它是一篇现代文, 林叙他们之前猜测过题型,几人一直觉得文言文理解或翻译是必考,结果出现在考卷上的是一篇现代文,这个题型林叙不是没复习过,但毕竟不如文言文熟练。
林叙看一眼考场上的挂钟,时间还够,他把文章仔细读了几遍,划出关键句,再用自己的语言提炼成一段话,最终誊在了答卷上。
语文林叙一向有什么写什么,他也不会为了凑字数生搬硬套,明明就一两个点的内容,硬是写到五六七八点。
接下来,林叙揉了揉手指,开始看作文。
这几个月里,他中指和大拇指上的老茧越来越深,有时候撕开一层,没过多久又重新长出来。
初考之后,林叙干了近20天农活,大拇指和手背上都有破了皮的痕迹,冬天又冷,手稍微碰点水就长冻疮,要是一直冷着倒也罢,一到暖和的地方,长冻疮的地方就会发痒。
他挺羡慕林培,对方就是不容易长冻疮的体质。
一篇阅读理解写完,林叙长老茧的部位已经开始疼了。
现在的作文和后世不太一样,放在几十年后,语文作文命题多少会有一个铺垫,作为写作的背景,而这张考卷上,作文的总要求加起来一共10个字。
写一篇记叙文,题目:苦战。
这个题目林叙已经练过一次了,不需要思考太多,直接写就行。
“8月,天气又闷又热,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已经阴云密布,眼看着雨就要下了,麦地里,一场苦战即将来临……”
林叙写的是他亲眼所见的场景。
8月正是双抢的时节,小麦等着收割,可8月的天又多变,天气预报根本就不准,一到这时候,就算正吃着午饭呢,一群人就得忙不迭地跑出去,有人鞋都来不及穿,头上顶着条湿毛巾就去干了。
春季种的小麦,不趁早收上来,大半年的功夫就白忙了。
这就是农村人的真实生活。
舅舅舅妈他们经常一身汗跑回家,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舅妈以前还爱美,可干活的时候,她胳膊和脖子都晒黑了,腿上全是被麦秆扎出来的细口子。
双抢就是一场苦战。
报纸上爱报道丰收的喜悦,可丰收之前的忙碌与辛劳更让林叙印象深刻。
写这篇作文的时候,林叙脑海中浮现的就是双抢时的景象,太阳烈得让人睁眼就是一片漆黑,到处都是火辣辣的,双脚踩在田间,泥土和植物构成的闷潮空间和晒出的汗混在一起,麦秆又多又乱,堆在那里,镰刀一动,空气里到处飞着细碎的麦秆。
此刻林叙坐在考场里,但联想到那副景象,他依旧有种燥热感。
他心疼舅舅舅妈,心疼外公外婆,希望他们过上好日子,可眼下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考场上写出他看到的一切€€€€以学生的笔触,去描写一场他没有亲身参与的战斗,林叙甚至觉得自己在无病呻吟。
他还是继续写了下去。
写这篇作文的时候,林叙心中只庆幸,外公外婆还在,否则他心里恐怕只有愤怒和哀怨。
林叙字数写得多,一直写到了答题纸最后一行,正好没超字数。
这篇作文积蓄了他的情感,越是往后写,林叙越是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写得心脏砰砰跳,身体也热乎了起来。
检查完作文,他觉得自己的情绪依然处在一种高昂的状态,一直到语文这科考完才平息。
下午的政治题出得中规中矩,考的内容和初考差不多,客观来说,语文和政治这种容易被抠字眼的科目在出卷的时候都四平八稳,出卷人本身也比较谨慎,不会出那些偏题怪题。
林叙自认为这次政治答得还不错,不过他重生前有不少年没接触这些内容,论水平,他比赵海平钱鸿他们还是要差不少的。
两场考完,林叙跟随人流出了考场,一路上,不少人在讨论着考试题型,互相对着答案,高考有整整十年没开启了,所有人都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
林叙住得最近,所以他最早回宿舍,他回来没多久,赵海平、钱鸿两人也都回来了,林培回来得最晚,他一提阅读理解题就满肚子苦水:“那么长的篇幅,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好在文章是鲁迅的,不是其他人的,他们平时也会看鲁迅的文章。
几人简单吃了饭,接下来就互不干扰地开始复习。
理科值得复习的地方不多,化学算是其中比较多的一科了,至于数学,那是典型的“不会就是不会”科目,灵感爆发在这一科根本不适用,除非是本身已经理解了知识点,只是在某道题上忽然卡住了。
看了会书,林叙有些困了,正要躺下酝酿睡眠,忽然间,屋门不知被谁敲了一下,几人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大,颇有不开门就不停的意思。
赵海平走过去开了门,来人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问道:“顾叙在里头t€€吗?”
“我们这没有顾叙。”
林叙早就改了名,平时赵海平他们都叫他林叙,一时之间压根没想起来顾叙这个名字。
“不是在吗?”王书梅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床上的林叙,“顾叙,你出来一趟。”
林叙一动不动。
“你人不动也行,把你爸给你那40块钱还过来。”王书梅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有脸拿你爸的钱?”
“你拿了他40块钱,家里这个月都没米下锅了,这钱你必须还回来。”
林叙起身,带上门,目光直视着王书梅:“他叫你来的?”
王书梅没回答。
当然不是顾国前叫她来的。
林叙回来参加高考这事她知道,也知道汪爱民要给他安排住的地方,她虽然不肯让林叙住回家里,可汪爱民给林叙安排的住处,她还是特意打听了一下。
王书梅的想法只有一个€€€€林叙考得越差越好,最好考不上大学。
顾国前那40块钱倒是其次,林叙拿了钱王书梅可以忍,可她忍受不了林叙踩到顾征头上。
要是林叙比顾征有出息,她折腾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门一关,王书梅立刻就演上了:“家里的日子怎么样,你不在家,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成年了,也要替老人想想,不求你孝顺你爸,你也不能老惦记着他的钱吧?”
“谁家儿子这样的啊?”
“我照顾了你爸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人家都说后妈坏,顾叙,你老实说,我这个后妈对你不算差吧?”
王书梅又哭又叫闹了几声,见林叙毫无反应,她整个人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给你跪下了,求你把钱还过来吧!”
林叙这两天的住处旁边正好是一条小路,平时铁路宿舍不少人都会绕到这边,王书梅哭的时候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会儿她一下跪,立刻有人过来看热闹了。
“哎,这不是顾国前他家小子吗?还有王书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