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徭薄赋确实可解燃眉之急,但国库空虚也是不假,若他执意应允孟君贤的谏言,只怕遭群臣反对。
心里衡量着,云照扭过头问云€€:“陛下作何感想?”
忽然被提问,云€€陡然一惊,支吾半天才摆出皇帝的架子,道:“孟爱卿言之有理,皇叔,朕觉得今年的赋税确实可以减免一些。”
云照听罢眸中透出一丝欣慰,又问:“那敢问陛下,国库空虚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这,这个…………”云€€万万没想到云照会再次向他提问,上一秒还在沾沾自喜,下一秒就如临深渊。
大脑飞速运转间,他求救似的看向底下的孟君贤,二人视线交错,孟君贤愣了片刻,随即拱手道:“安王殿下,臣有一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云照被孟君贤的话吸引了过去,便问:“孟相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孟君贤道:“禀殿下,正如沈副将所说,边境近来战事频繁,国库又空虚,实在拿不出粮草钱,所以…………”
“所以什么?”云照饶有兴味地问。
孟君贤瞥了眼身侧的沈阙,见对方无表情,忽而跪地道:“身为臣子,择天庇佑,臣愿献出一半身家用作粮草供应。”
话毕,殿内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便是众臣群嘲的声音。
“简直荒谬,填补国库需要多少银子?”
“这般爱表现,怎么不去太后娘娘儿说道?”
“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陛下!孟相此番言论,怕不是别有用心。”
…………
…………
…………
听着堂下的声声议论,云照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紧接着道:“孟相如此舍己救国,不枉陛下待你一番赤诚,既如此,本王也拿些出来吧。”
嘲讽声戛然而止。
众臣间互使眼色,好像在怀疑堂上之人话权的真假。
“臣附议!”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将将还在讥讽的大臣顿时脸色铁青,却又不得不跟着人流齐齐下跪附议。
高堂之上,云照满意地挑起唇角,然后挪了个舒服的姿势,侧首问云€€道:“陛下觉得这法子如何?”
显然,云€€又没料到自己会再一次被提问,心慌的同时立即附和道:“朕也觉得孟相言之有理,那便依孟相所言吧,李泓申,传旨下去,三日内补齐税收,务必将粮草供应上。”
“奴才遵旨。”得到命令,李泓申弓腰道是。
云€€这才默默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自己方才机灵,也是多亏了有君贤哥哥相助。
心里想着,他正打算下朝后好好谢一谢孟君贤,却不想此刻的孟君贤早已成了朝臣们的眼中钉。
恶意的揣测夹杂着咒骂,孟君贤却像是听不见一般矗立笔直,反倒是站在他不远处的沈阙,表情像吞了针般愈发难看。
云照将这些看在眼里,琢磨片刻后将视线投在沈阙脸上,“沈将军觉得,孟相此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沈阙眉头一蹙,目光有意无意掠过身旁的孟君贤,然后不假思索道:“臣认为,只要于国有益,那法子就是好法子。”
虽为副将,但沈阙手握的势力却远胜于朝中任何一人,云照平日里与孟君贤走得较近,知道他和沈阙之间颇有渊源,二人整日看似剑拔弩张,危急关头却又比谁都担忧彼此。
只要沈阙开了口,云照想,方才那些个碎嘴之人定然不敢去找孟君贤的麻烦。
果然,沈阙的话将将说完,原就无声的殿宇更是静得能听见银针掉落的声音。
云照垂眸一笑,缓缓道:“既如此,那便退朝吧。”
第十五章 你在这里做什么?
由于对云€€今日的表现还算满意,所以云照不打算再留下来对云€€单独说教,散朝后叮嘱几句后便离开了大殿。
因着昨日受不住某人的死缠烂打,云照最终答应了今日带裴勉一同进宫,但答应归答应,他并没有允许裴勉随他一起上朝,因为这个,裴勉还跟他争执了好一阵,好容易才将人连哄带骗地安抚好。
烈日当头,此时的裴勉正在宫里漫无目的地四处转悠,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宫邸。
踢开脚边的石子,裴勉心道这个时辰也该下朝了,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云照的影子,莫不是把他给忘了?
嘴里喃喃忿了一句,他扭头就要去找云照对峙,却在抬眸时看见了半空中悬挂的巨大牌匾。
破败不堪的牌匾上刻着“冷宫”二字,裴勉心想自己怎么走这儿来了,正想离开,一阵急促的拍门声蓦地自背后响起。
厚重的宫门结满了蛛丝,拍门声持续不断,好奇心驱使裴勉走过去,只是指尖刚触到锁链,耳畔忽然响起云照的嘱咐,他又立即收回了手。
对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裴勉的犹豫,喑哑着嗓音哀求:“这位公子,倘若你今日放我出去,我定许你一世荣华富贵!”
裴勉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随便放她出去。
透过门缝,他隐隐看见了一头白丝,那妇人年纪和自己的母亲相仿,虽年华已逝,但不难看出其容貌中暗藏的风华。
裴勉想,此人看着身份不凡,为何会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之中?
“公子,考虑地如何?”苍老的嗓音再度透过门缝传出,赢弱的语调好似有股魔力,驱使着裴勉一步步靠近。
不知为何,明明他们只是初见,但裴勉总觉得此人给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待他回过神,掌心已贴近了冰冷的门框。
“好孩子,把门打开。”温柔的话语似一只无形的大手,引诱着门外之人缓缓靠近。
裴勉掏出袖中的匕首,默默将它抵在了锁鞘上,就在那妇人以为锁链即将断裂的时候,裴勉却忽然收回了手。
眼底的兴奋荡然无存,那妇人极力克制住胸口处涌动的暴虐,问:“为何突然收手?”
裴勉后退一步,反问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帮你?”
见裴勉不为所动,那妇人终究是暴露了本来的嘴脸,捶着门板怒骂道:“今天你若不开这门,等有朝一日本宫出去了,定然叫你碎尸万段!”
裴勉十分好笑地嗤了一声。
先不说这皇宫有重兵把守,单凭她一介妇人,就是十个爪子都磨烂了也撬不开这锁,又谈何将他碎尸万段?
隔着门缝,裴勉看向里面张牙舞爪的人,纵使心中有万般好奇,但也只是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
出了冷宫大院,裴勉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那个疯女人身上,全然未察觉不远处打来的一道晦暗视线。
“裴勉。”熟悉的声音传来,裴勉抬起头,看见云照正朝他走来。
宫内花草树木繁多,放眼望去尽是一片姹紫嫣红。
看着对面一袭白衣胜雪的云照款步而来,裴勉不由感慨,这家伙明明生了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为何脾气偏偏臭成那副德行?
虽心中嗔怪,可待云照走近后,裴勉的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连带语气也轻柔了几分问:“早朝结束了?”
云照目光越过裴勉的脸看向他身后,脸色阴沉了几分,“你方才去哪儿了?”
裴勉没有察觉云照眼底一闪而过的肃杀,指着后面轻飘飘道了句“冷宫”。
云照听罢眉目微敛,又问:“可曾见到什么人了?”
“人么?”裴勉想了想,不假思索道:“确实见到一个挺奇怪的妇人,怎么了?”
云照不自然地错开视线,道:“没什么,回府吧。”
裴勉“哦”了一声,关切地上前询问:“今日上朝可有人给你使绊子?”
云照偏过头,“为何这么问?”
裴勉似乎很是气愤,哼道:“来时碰上一个头戴乌帽的老头儿,我听见他说了你坏话,自然就这么问咯。”
云照却不甚在意,只潦潦笑道:“本王一国摄政,谁敢给我使绊子?”
况且这皇宫上上下下,想要他命的人早已数不胜数,若是连几句诋毁都要斤斤计较,岂非过于劳碌。
见云照这么说,裴勉自然也没想太多,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直到出了宫门,他忽然问云照:“今日的午膳想吃什么?”
云照却仿佛没听见一般脚步不停。
裴勉站在原地,盯着云照愈远的背影,他后知后觉般大跨步跟上,一把拽住了云照的胳膊,“云照,你怎么…………”
话还未说完,一抹银光乍现,裴勉迅速侧身避开。
眼前是云照那张带着惊恐的清俊面容,裴勉心脏一颤,立即夺过云照手中的匕首,轻声问:“怎么了?可是孩子又闹你了?”
缓过神的云照大口喘息着,额间的细密汗珠如雨点般颗颗滚落,听到裴勉的询问,他半天才反应道:“没事,走吧。”
裴勉还想说什么,但云照已经走远了,只得堪堪作罢。
一路无话。
回到王府,云照径直去了里屋,裴勉关心的话卡在喉咙里,烦躁又急切,胡乱抹了把脸后连忙踏着步子跟上了。
推开门,他一眼便瞧见了正在褪衣的云照,正色道:“冷宫的那个妇人,你认识?”
云照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裴勉见状,心道果真如此,又问:“她是什么人?”
“…………”
裴勉又忧又恼,掰过云照的双肩面向自己道:“你我既已成亲,你又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告诉我的?”
话毕,云照缓缓抬眸。
是啊,他已经和裴勉成亲了,这个他在心底爱慕了许久的人,如今已是他云照的枕边人,也许…………
他心想,也许自己是该对裴勉袒露一切。
另一边,裴勉还在忧心忡忡地追问,云照却忽然开口了。
只见他凄然一笑,望着裴勉道:“你说的那个妇人,是我的母亲。”
第十六章 尘封的往事
“她是你母亲?”裴勉眉头倏然蹙起,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是震惊。
但转念一想,他先前在那妇人身上体会到的熟悉感,确是和云照十分相像,再且他与那妇人周旋的时候,对方曾自称“本宫”。
原以为是哪个后宫嫔妃犯了错被打入了冷宫,现在想想,裴勉竟未料到那位会是云照的生身之母,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虽为青梅竹马,可追溯过去,裴勉才惊觉自己的记忆中除了云照,几乎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影子,包括云照时常挂在嘴边的皇兄。
他注视着对面的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也不理解对方。
大抵是察觉了对方的不自在,云照敛眸道:“不必在意,她本就犯了死罪,是我父皇顾念旧情才没有杀她。”
“是这样么…………”
云照的话勾起了裴勉的好奇,他下意识想要刨根究底,但目光窥伺到云照眼底的悲戚,满腹疑惑又被他尽数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