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宫闱内外变得忙碌起来。
诊脉结束,楚少泊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闲人散去,屋内静了片刻,楚少泊垂眸,拿起案上的金创药便走到云照跟前,“来,朕替你上药。”
说罢,他拔去瓶塞将药粉倒于掌心,揉搓几下后作势就要涂在伤口处,只是还未触及,腕子就突然被一只手圈住。
床榻上,云照垂着脑袋,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
楚少泊正欲开口,却见对方缓缓抬起头,“陛下九五之尊,怎可纡尊降贵做这种事?”
温润的嗓音叫人如沐春风,正如手腕处传来的暖意,楚少泊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云照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而原来那个被冰冷贯彻的眼眸,此刻覆着一层他从未见过的柔色。
“我自己来就好。”趁人怔愣间,云照伸手将药瓶拿了过来。
楚少泊一愣。
脑中不断涌现出云照方才和煦的笑颜,内心激动之余,他难掩喜色地坐到床头,又一脸忧心地将药瓶夺了回来,“伤口在额头,你看不见,还是朕来罢。”
云照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楚少泊也不含糊,动作十分轻柔,似乎生怕弄疼了人,一边涂抹一边不忘对着伤口轻轻吹气。
“好了。”涂完药,又缠了一圈纱布,楚少泊释然一笑,旋即将剩余的药放到云照枕边,道:“药先放这儿了,明日朕再来替你上。”
云照微微颔首。
仿佛才反应过来般,楚少泊压下上翘的嘴角,试探性地抚上云照脸颊,半疑道:“怎么了,怎的今日这样拘着,倒不像是你了。”
云照依旧不语。
见对方未躲,他大胆地将掌心下滑,在纤细的脖颈上摩挲片刻,然后是锁骨、胸口。
蓦地,云照抓住胸前游走的大掌。
温热触及的那一刻,楚少泊在心中自嘲,终还是自己多心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如往常那般被云照推开时,却见对方抓着他的手,猛一用力按在胸口上。
怔惑间,一道灼热的视线向他投来,“陛下说得不错,我似乎已不再是我了。”
“什么?”楚少泊一头雾水。
云照望着他,哑着嗓子道:“这几日,不知怎的,我总感到心慌,有时在白日里,有时在晚夜间。”
楚少泊一听不由蹙眉,忙弯下腰问:“可是身子不舒服?传太医瞧过了没?”
云照垂眸摇摇头,“并非身子不适。”
楚少泊略显焦急,“那是何原因?
静默半晌,云照缓缓抬起另一只手,然后用力覆在胸前那只手的手背上,眼神透着几缕悲凉和嘲讽,“我觉得,我大概是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罢。”
掌心传来的是一道道强有力的心跳,楚少泊似乎没反应过来。
琥珀般的瞳孔投向床旁尚在怔愣的人,云照嘴角绽出一抹自嘲的笑,悠悠道:“忘了是哪一天开始,每每夜幕降临,我脑中总是会出现一张脸,叫我夜不能寐。”
楚少泊几乎是一瞬间便想到了裴勉,可眼下这境况,他又不得不在心中怀疑,于是问:“谁?”
云照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楚少泊心跳加速。
虽未说话,可望着那双眸子,那分明是在同他说:“每当暮色来临,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想到你。”
楚少泊思忖着,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心嘲云照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念他呢,估摸着又是念裴勉罢了。
可紧接着,他整个人便愣住了。
只见云照掀开被褥,拖着病弱的身子跪挪到床沿,然后缓缓直起腰板,张开双臂便将他环住了。
屋内静默良久,只剩下喘息声。
楚少泊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顷刻间倒流,脸更是涨红不已。
闻着鼻尖处发丝传来的清香,他仍然处于自我怀疑的阶段,却还是不自觉地伸手将人搂紧。
从这个角度,他看见云照纤细的足踝正透着几缕淡粉,呼吸不由一促。
“还要我说得多明白,陛下才会懂?”蓦然间,云照发问,向来清冷的嗓音此刻多了几分嗔媚。
楚少泊周身过电般酥麻不已,是激动、是欣喜、是惊愕。
他双臂发力,紧紧将人拥住,“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愿意接受我、接受留在楚国了吗?”
话毕,胸前依偎的人轻轻点了点头。
楚少泊几乎要疯了。
原来那颗精明睿智的头脑,在面对云照的主动示爱后尽数堙灭,就好似被利器挖空了一般。
“哈………哈哈哈,好!好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大笑起来,直接下旨大赦天下,免了百姓们整整三年的赋税。
这是楚国自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自此,民间纷纷开始传出流言,一拨人褒赞皇后贤德圣明,体恤民情,另一拨人则是唾弃皇后狐媚惑主,竟然诱哄帝王下出这等荒唐的旨意。
而后面这拨人,恰恰包括了朝中重臣。
可那又如何?如今皇后正值盛宠,谁敢上奏弹劾?只能一个个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然而,这一切都在云照的计划之内。
自那日过后,他便整日都与楚少泊待在一起,用膳时会细心地替对方擦拭嘴角的汤渍,赏花时会随手折下一支,笑语盈盈地问对方好看与否,倒真像是新婚夫妻一般。
而楚少泊也沉溺在这温柔乡中不能自拔,以至于经常不去早朝,导致朝廷怨声载道,声讨云照的折子几乎堆成了一座山。
可云照哪里管这些,他如今只拉着楚少泊饮酒享乐,每当楚少泊良心发现准备上朝,他便投准时机哄上一两句,这皇城就又成了一座无主之城。
让天下人拥护的天子一步步堕落,而那些老东西却无任何手段挽回,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别提多痛快了。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第八十四章 有此妖后,我大楚社稷危矣!
清晨,天色将亮。
云照睁开眼,身侧是楚少泊熟睡的侧颜,他冷冷瞥了一眼,眼底透出几分嫌恶,旋即掀被下榻。
不小的动响扰醒了原本熟睡的人,模模糊糊瞧见床前一抹纤长的背影,他翻身打了个哈欠,然后悠悠起身。
“天色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从身后环住对方的腰,他下巴抵在对方颈窝处,问道。
云照默了片刻,接着轻笑道:“有些口渴了。”
楚少泊听罢,立即命人拿来一壶热茶,紧接着倒上一杯递到云照面前,“来,喝罢。”
云照微笑接过,一饮而尽。
偏头看见楚少泊在更衣,他眼珠一转,明知故问道:“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楚少泊看向他,眼底透出些许无奈,“已经五日未上朝了,若朕再不去,那些老家伙大概要急得跳脚了。”
话毕,他展开双臂,旋即两名婢女过来替他穿上了龙袍。
正当一名婢女跪下准备替他系上腰封时,云照缓步走来将腰封顺了过去,然后旁若无人地替楚少泊系上。
两名婢女相视一笑,十分知趣地退下了。
“陛下为了陪我,几日都未去上朝,恐怕外头的人已是将我骂得狗血淋头了。”边系着腰封,云照淡淡说道。
楚少泊立即道:“陪你是朕心甘情愿,谁敢议论,朕砍了他们的狗头!”
云照抬眸望向他,嘴角浮起一抹笑,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接着语含自责道:“陛下误了朝堂,追根究底还是因我而起,若再为此动了杀念,恐被天下人唾骂。”
“别担心。”眼看云照如此为自己着想,楚少泊感动不已,连声安慰道:“朕身为一国之君,还能镇不住他们?”
但云照还是一副自责的模样,耷拉着脑袋欲言又止。
楚少泊心疼坏了,一把将人搂进怀里,“你放心,有朕在,无人敢乱嚼舌根。”
云照低低应了一声,“但若有人当面弹劾,也希望陛下勿要责罚他们,否则君臣之间出现隔阂,我的罪孽便更深了。”
楚少泊听罢叹了一声,“你说你,如此替旁人着想,可有一刻为自己考虑过?”
云照笑了笑,“国事关乎到万千黎民百姓,本就该放在第一位。”
楚少泊又是一叹,正想说什么,云照蓦地打断他:“既然陛下现在去上朝,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陛下可否答应。”
“你说。”楚少泊道。
云照似有几分纠结,半晌道:“这几日,我听了不少风言风语,朝臣们唾骂我祸乱朝纲,担不得皇后的宝座,可我也只是想让陛下多陪陪我而已,并非有意。”
话到深处,他挤出两滴眼泪,恰好滴在楚少泊的衣袖上。
楚少泊自是心疼不已,听到云照倾诉想要自己的陪伴,他心中欢喜,可一想到前朝那些七嘴八舌之人,他又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了,不哭了,朕答应你,一下朝就回来陪你,好不好?”一边安抚着,他抬手替云照拭去泪水。
眼见人要上钩了,云照也十分懂事地点了点头。
楚少泊穿戴整齐,忽问:“对了,你方才说有个不情之请,是什么?”
云照闻言,面儿上透出些许歉疚,“我原是想在陛下上朝时,向朝臣们聊表歉意,可后来想了想,若陛下带我一同前去,会遭人诟病。”
说着,他十分纠结地啧了一声,“可若不做此举,我又实在良心难安。”
“既如此,那就随朕去罢。”楚少泊最是见不得云照难过,在对方表述完毕后当即就应了下来。
于是不过须臾,威严庄肃的朝堂上就出现了十分荒诞的一幕€€€€€€他们的天子,正牵着一红衣美人缓步走向高堂,然后齐齐落座。
一阵惊愕过后,堂下骚动起来。
“陛下,微臣请问这是何意?”忽地,一头戴乌纱帽的花甲老人指着楚少泊身旁的云照,义愤填膺道。
“大胆。”楚少泊俯瞰着他,冷声道:“傅丞相,即便你身居高位,朕也敬你是三朝元老,可如今朕身边坐着的是当今皇后,岂是你能用手指着说话的?”
强大的威压让原本骚动的人群稍稍安静了些许,但仍有三两个不怕死的上前质问。
“陛下,老臣作为三朝元老,从未遇见过今日这般荒唐的画面。”被唤傅丞相的人向楚少泊拱了拱手,紧接着一记刀眼看向云照,“后宫之人本不该出现在朝堂上,且皇后娘娘身为中宫之主,更应该知道自己为人妻的本分,不过短短几日,勾引陛下荒废朝政不说,如今竟还哄骗您携他一同上朝,这简直荒唐至极!”
“大胆!”话语直指云照,楚少泊气得双目通红,噌一下站起身,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